季常站在西厢的屋顶上检修瓦片，晴雪站在院子里笑吟吟地跟他说着话。

    大门被叩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季常身形轻巧地落到地面上，随意拍打了衣服几下，便快步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看穿着应该是哪户人家的小厮。

    季常一开门，那小少年就赶紧自报家门，说他是隔壁卫千总陈大业家的下仆。

    他家大娘子毛氏想着清荇初来乍到，两家又是邻居，后日就是端午了，便差遣他来送些自家包的五色粽，是个亲近示好的意思。

    他说着便有些费力地举起了手中分量不小的食盒。

    季常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容，将陈家小厮让进门中：“小兄弟先随我进来罢，看我们大娘子可有什么话说。”

    还没得清荇的示下，季常没有接过那小厮手中的食盒，任他自己拎着沿着墙根来到了堂屋外的台阶下。

    示意陈家小厮在这里稍候，季常迈上台阶将话说给了正站在门口的晴雪。

    晴雪自二人绕过影壁迈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将那小厮细细打量过了，此时见他有几分好奇地抬眼四处看，脸色便冷了下来。

    那小厮一抬头见着个色如冰雪的冷美人正拿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刚刚才开始进入少年期的小伙子立时脸颊绯红，连忙将头低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不再到处看了。

    晴雪点了点头，一甩手转身进了屋子，显然是去跟清荇通禀这事了。

    不一会，荻花走了出来，笑盈盈地下了台阶走到那小厮面前：“难为陈大娘子有心，我们大娘子说原该我们先备礼登门拜访四邻的，谁知一时还没来得及，倒让陈大娘子赶了先，是我们失礼了。”

    那小厮见这次出来的侍婢姐姐虽然美貌不及刚刚那一个，但是浑身透着一股和气，叫人忍不住亲近，不由心情放松不少，嘴皮子恢复了利索：“哪里哪里，张大娘子赶了这么远的路，该当好好休整一番，怎说得上失礼。”

    荻花抿嘴一笑，左边脸颊上露出一个酒窝，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亲和甜美：“一看你的行事说话就知陈大娘子定是位胸怀广阔的太太，我们大娘子最是喜欢与这样的夫人太太打交道，烦请你回去说一声，午后我们大娘子定会亲自登门酬谢陈大娘子一番盛情。”

    她一边说一边自袖袋中取出一把铜钱：“劳累小哥儿跑这一趟，这些拿去买糖吃罢。”

    那小厮手上的食盒已被季常拿走了，此时双手捧着荻花给的钱币，喜得眉花眼笑：“我一定将话带到，就不打扰姐姐们了。”

    季常将陈家小厮送出了大门，正待将门关上，就见清荇领着秋叶晴雪两个款步朝自己走过来了。

    微微低了头，季常语气恭谨地道：“大娘子要出去么？”

    “是，”清荇点点头，温声道：“这不是要过节了么，我想出去逛逛，也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小的这就去套车。”

    清荇在门里站了一会，季常就将马车牵过来了。

    主仆四人坐车到了西大街，这里受节日的影响，已经满街都是卖苇叶彩线的小贩了。

    清荇见路上越来越拥挤，索性下了车步行，季常将马车托寄在一家客栈，便跟在主母身后一路护卫。

    秋叶凑在清荇身侧，看着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货品，颇有兴致地品评：“这儿过端午倒也跟上京没甚区别，也不知道后日有没有赛龙舟可以看。”

    晴雪睨了秋叶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云州没有上京那么宽的护城河，只有水流湍急暗礁密布的白浪江，谁不要命去那里赛龙舟。”

    秋叶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晴雪这总爱冷着个脸，一副除了张渚谁都不看在眼里的轻狂样，见她拿话杵自己，不由生了几分恼意：“没有便没有，做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显摆你见多识广么？”

    眼看两个人似乎要掐起来，连正在认真挑选蜜豆的清荇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季常连忙打圆场：“其实也是有赛龙舟的，不过只能在水势比较平缓的一截水道上面办，远不如上京城办得盛大，而且听说有一处跟别的地界儿不同的便是女子也可以参加，若是取得名次，奖品十分丰厚。”

    清荇将摊主装进纸袋的蜜豆接过来，示意秋叶付账，然后微笑着说道：“那咱们到时候也去凑凑热闹，我还没见过女孩儿撑船弄桅呢。”

    清荇说完这话，看了晴雪跟秋叶一眼，好整以暇地道：“听说吃了糖会觉得心情愉悦，你们回头吃这蜜豆粽子的时候记得多沾些糖。”

    季常不敢接这句话，秋叶则赶紧接过她手上的袋子：“婢子一定将大娘子的话记在心里。”

    秋叶表完态，一脸意有所指地看向一旁沉默的晴雪。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说话，但是分明都把目光放在了晴雪身上。

    清荇面上没有一丝可以称得上不悦或者严厉的神情，只是亭亭地静立着，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清澈见底，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沉静温柔的气息。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清荇看人时那种既不轻蔑也不炽热殷勤的目光倒是与张渚有一两分相似之处。

    好一会，晴雪微低下头：“奴婢会试试大娘子说的吃法的。”

    清荇移开目光，她并不愿意以身份来逼迫旁人屈服，也不喜欢说话藏着掖着，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张渚的娘子，很多时候她就不能再置身事外。

    秋叶一心为她，她不能寒了她的心肠，但是她也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区别对待引起更大的矛盾。

    晴雪确实不凡，但是既然做了张家的下人，即便身上有再耀眼的光芒也不能彻底将主母掠过去。

    最好的方式，就是对她们一视同仁，该赏的时候不要吝啬，该罚的时候也不能纵容偏颇。

    二人的口角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既然在她面前发生了，她当然要处理，这样不轻不重的语言敲打算是最顾全所有人颜面的方式。

    好在晴雪是个聪明人，既能读出清荇的言外之意，也能识时务地调整自己的态度。

    继续迈步前行，不一会清荇就再次全心投入在市集中，脸上也有了笑意。

    眼看季常两只手快拿不下了，秋叶跟晴雪也各自捧了两包东西，清荇准备打道回府了。

    季常走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准备抄近路去取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