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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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早朝

    初春的卯时,天边只露出一点淡淡的光,东楚最有权势的天子唐熠已经做完早练,整装肃容,坐着软轿,前往紫极殿早朝。

    紫极殿在皇宫的东南方,本来和天子住的养心殿极近,但是唐熠登基四载有余,却依旧住在东宫,每天宁愿早起半个时辰,穿过三个宫殿上朝。

    臣子们已经多次上书,请求皇上移宫养心殿。

    唐熠以怀缅高宗皇帝,不忍移动宫中一物为借口推却了。

    天子久居东宫总不是那么回事,唐熠就提出住到长乐殿。

    但是长乐殿久不住人,天子自然不能贸然入主,必须加以修葺。

    这一修就是数年,总是不能让天子满意。

    久而久之,大臣们也就佛了,反正如今天子尚未大婚,等他大婚了,自然不会再居东宫。

    其实身边侍候的人才知道,东宫距离凤鸣阁只隔了一条水上浮桥,天子常与长公主商议政事。

    就算如今长公主正在庙中修行,天子依旧不时去凤鸣阁静坐。

    紫极殿大门敞开,数十根粗壮的蜡烛在两边燃着,映照出满地的暗影摇曳。

    只是这火光能映出人皮,却无法映出人心。

    就算坐得再高,都无法透过那忠厚的皮囊看出下面隐藏的心思。

    唐熠深吸一口气,在太监的唱喏中步入大殿,一派庄严地接受着大臣们的朝拜。

    心中升起了一股帝皇的豪迈之气。

    但是马上想到阿姊的告诫,权利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但是万不能被它所控制,迷了心智。

    少年天子稳住心神,朗声道:“众卿家平身。”

    “先帝在世,常与朕言:‘每与卿谈,必有裨益。’,朕年方少,治国不过数载,却深感先帝之真知灼见。是以即日起,朕欲恢复太祖皇帝旧历——对奏,诸位卿家意欲如何?”

    所谓“对奏”,乃是太祖皇帝登基第二年实行的政策,安排朝臣每日单独进宫与皇帝面谈,后来在太宗皇帝后期逐渐废止。

    如今这年轻的天子提出恢复旧例,可见确实求贤若渴,求知若渴。

    只是殿下众臣却各怀心思。

    有那地位低下的,心中欢喜,不知道何时能轮到自己与皇帝对奏,现在开始着手准备对奏的话题会不会太早了。

    但是也有人担心,这会不会变成大型打小报告现场?

    只是面上,却不能驳了皇帝这个想法,毕竟进言机会是公平的,明面上和台面下,也就是那么操作。

    想通了这关节,群臣都纷纷赞道:“吾皇英明。”

    只有站在龙椅旁的内庭总管马司勤微微垂下了眼眸,偷着乐道:“暗地里请那位不来,皇帝就绕了这么个圈子明着请,也算煞费苦心了。”

    捧完皇帝,就是时候薅敌对势力的头发了。

    张牟首先出列,双手捧着玉板道:“臣大理寺参议张牟有事要奏。”

    这张牟虽然是个七品言官,但是站得位置到比童鹏飞这个从五品大理寺卿要靠前多了。

    听到张牟的声音,童鹏飞脸上的肌肉不可控制地微微抽几下。

    甄享婉诚不欺我,只愿她身上穿着的护身符真的管用才好。

    但是转念一想,少年天子为了能广纳良言,都要重启旧制了,这样的人会是被美色所耽,是非不分的人吗?

    再想到甄享婉那从容不迫的气度,头一次,童鹏飞开始正视,也许话本都是骗人的。

    只怕今天这一通排头是跑不掉了。

    “臣弹劾大理寺卿童鹏飞,御下不严,大理寺处事不公,引起民愤……”

    好容易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天子脸色不变,只开口问道:“大理寺卿何在?”

    童鹏飞出列,下跪,“臣在。”

    “张牟所奏可是属实?”

    “回皇上,徐广盛一案确实有了新的证人,臣已派大理石少卿甄享婉前往北丰县办理此案。具体情形,还待甄少卿上书奏对。”

    此话一出,殿内的群臣要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发出哗然的声音。

    这童鹏飞太厉害了吧,这弹劾的奏折今天才上,这人已经出发了?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更重要的是,这派遣之人还是甄享婉。

    这话给严肃的早朝添加了点瑰色的味道,只有殿上所坐之人茫然不觉,甄享婉去了北丰县?为何朕不知道?

    皇帝的茫然落在众大臣的眼中,就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童鹏飞居然把皇帝的女人派去审理命案,这是活腻了吧?

    一定是为了让皇帝印象深刻,才剑走偏锋的吧。

    张牟心中冷笑,昨晚甄享婉都不在现场,而且他们的人早有准备,万一大理寺有人要出城,务必想办法拦下。

    想到这层,张牟开口追问:“童大人,不知如今甄大人身在何处?可能及时赶到北丰县安抚民怨?”

    皇上的眼光看过来,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是十分感兴趣的。

    童鹏飞冷汗湿了一身,甄享婉昨夜说连夜出城到北丰县,但是并没有找他要手谕去换出城的文书,他现在也拿捏不住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已经到达北丰县。

    答非所问和真正的欺君还是有点距离的,自己这一答,只要甄享婉的脚还未踏进北丰县,自己脑袋就要搬家了。

    “童大人,皇上正等着您回答呢。”

    张牟好言提醒,只要他回答甄享婉还在这安南城中,自己就再参他一本扰乱上听,看他担不担当得起。

    偷偷看一旁的老师,期望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赞赏的表情,但是赵西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在听,又像是神游天外。

    而站在他身旁的沈怀德,同样一副与子无关,高高挂起的模样。

    这些入了内阁的老狐狸,人人都是这幅德行。

    童鹏飞咽下一口唾沫,沉声道:“禀皇上,甄少卿如今已到达北丰县。甄少卿年纪虽轻,办事老道,必然会让此案水落石出,还请陛下宽心。”

    张牟张嘴反驳:“甄少卿一届女流……”

    转念一想,这女流是皇上钦点的,把这冲口而出的话吞了,重新说道:“纵然甄少卿如今已到北丰县,也无法抹改童大人您御下不严之过,如果能防微杜渐,哪里会出如今这事端,劳累甄少卿孤身女子夜赴北丰县?”

    你想皇帝投鼠忌器,只怕适得其反。

    这下赵西照那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张牟还是有点应变能力的,虽然这种心思放在朝上来说,难免有小人之嫌,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皇上,还请治童鹏飞御下不严,德不配位之罪。”

    少年天子终于开口了,淡声问道:“张大人,你如今身任何职?”

    “臣乃御史台御史兼大理寺参议。”

    张牟说完,眼眉一跳。

    唐熠继续问道:“大理寺参议,所参何议?”

    张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地长呼:“微臣监察不力,罪该万死。”

    殿中一片寂静,只有赵西照那左眉毛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

    “罢了,此事待甄少卿归来,再做处断,散朝。”

    众人面面相觑,这就结束了?

    可怜了跪在地上的两人,看似轻轻带过,其实却如同两把利刃,悬在两人头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