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凤记
繁体版

009、管平

    而此时,众人议论的中心人物,正坐在马车里,从徐家庄赶往帽子山脚下的管平家。

    这管平,是本次案件的仵作。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管平并非朝廷中人,连个朝廷外编人员都不算。

    他是北丰县一个无业游民,无田无地,无爹无娘,平常干些最脏最累的活。

    当然了,这些活大多数与死人有关,因为晦气,那赏钱就算再多,也没多少人愿意干。

    不过管平不在意这些,只要能挣钱,什么事都做。

    至于他为何会仵作的功夫,有人说因为他常年和死人打交道,自然对这尸体比较熟悉。

    反正只要扫一眼,这人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因何而死,随口道来。

    开始的时候大家觉得他吹牛。

    但是经由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仔细一查,居然和他所说无几。

    甚至有时候还是他的判断比较准确。

    时间一长,甚至连原来的仵作都会请教他的意见。

    而这次北丰县命案案发,老仵作刚好风湿发作,不能下床。

    衙门就只能请这管平去验尸了。

    详细的验尸札记在衙门,甄享婉也早已看过,只是还是想去亲自再询问一番。

    知桃不解:“大人,这管平不过是个浪荡儿,何不直接让他来衙门拜见您,何须费这些功夫跑一趟?”

    甄享婉微微一笑,反问:“验尸札记你也看过,你觉得此人如何?”

    好歹是帮大人查了一下午的陈年案卷的大丫鬟,知桃仔细回忆,这人的验尸札记写得十分仔细严谨,除了必要的细节,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竟比那些当了多年仵作的人写得还要好。

    当然,更多的仵作是手艺人,一般是他口述,由其他人执笔。

    知桃斟酌着开口道:“那他的札记确实十分严谨简洁,让人看了之后如同亲见其境。”

    说完感到后背一阵凉意,这实在不是什么优点吧。

    甄享婉目光一亮,只知道这小妮子记性极好,几乎可以做到诵读即记,倒没想到还条理清晰。

    当即起了爱才之心,有意培养她。

    “那我们的知桃姑娘再来点评点评,这样的人不为朝廷所用,是不是明珠蒙尘?”

    知桃脸上微红,不过还是撑住晃着脑袋叹道:“大人这是生了爱才之心,要去招揽名士啊?”

    “知我者知桃也。”

    两人笑闹了一场,甄享婉又问:“说说今日在徐家庄你看到了什么?”

    大人这是真心考自己了,知桃收起笑容,正正经经坐好,仔细回忆了一番。

    开口道:“我发现黄赵氏打斧头打得太厉害了。”

    甄享婉一愣,这个自己倒没看出来。

    “从何看出?”

    “您和老太太、徐家族长在房中谈话的时候,赵氏拉着那徐素珍报告当天的支出。”

    “她说买了一条鱼、两块豆腐,还有一块卤煮。一共花了八十二文。”

    “我看过蒋姑姑的采办单子,日常我们买的鲤鱼不过十五文钱一条,豆腐不过一文钱一块,我们安南城最出名的陈详记的猪头肉也不过三十文一块,难道这北丰县的物价还比安南城高了吗?”

    听着知桃如数家珍地掰着指头算数,甄享婉忍不住莞尔,日后就算离了自己,这姑娘大概还能当个女账房。

    知桃后知后觉,自己和大人说这几文钱的事,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大人只怕连铜板都没见过。

    讪讪地放下手,又道:“只怕这几年赵氏在这菜钱上没少扣钱。”

    “这又如何得知?”

    “因为今日黄志文穿的衣裳,明明是新制,但是我看那袖子和下摆,都没有缝制的针脚。啧啧啧,那一身湖坊的绸衣,是打算只穿一年吗?实在是浪费得很啊。如果不是抠了很多钱,她一个农家妇人,哪里舍得这么糟蹋的。”

    知桃摇头晃脑,惋惜个不已。

    甄享婉不解,为何新制的衣服要有缝制的针脚?

    听到自家大人这样问,知桃笑道:“大人你这就不懂了,这黄志文正是十七八的年龄,个头长得可快了。这农家人一年难得缝一次新衣,肯定会稍稍做大一点,折上这么一两圈,用针线轻轻一缝。待第二年还可以继续穿。”

    甄享婉听了,恍然大悟,这些细节,自己还真的没办法察觉。

    “知桃姑娘目光如炬,大人自愧不如。”

    “大人快别笑我了,您是金枝玉叶,自然不懂这些。”

    正说着,只听莫道风在车头开口道:“大人,到了。”

    帽子山,因为状如帽子而得名,其实与其说是帽子,不如说是一块外形奇特的石头,光秃秃的不长任何植物。

    而且山下土地多贫瘠,也就没有人在此处开荒,周围也鲜少人家。

    管平的家不过是一座用茅草盖成两座没墙没门的草棚。

    其中一处角落里,放着一堆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铺盖,其余地方被长长的木条搭成的简易木桌。

    草棚对面有一个用石头堆砌而成的“灶”,旁边还放着两个破了角的海碗,显然这就是管平日常用膳的地方。

    除此之外,吸引甄享婉注意的就是那木桌上的物品。

    有破碎的衣服,有断裂的瓦块,有脱落得只剩下一个框架的风车,这些物品在众人的眼中有一个公共的名称——破烂。

    但是甄享婉却看得出来,相比主人对自己床铺和饮食的随意,这些破烂的物件却是摆放得整整齐齐,十分有门道。

    看到来人,管平只略略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把玩着一个裂得只剩半只的杯子。

    莫道风走过去问道:“请问,可是管平管师傅?”

    发现来找自己的,管平头也不抬地道:“捞尸十两,起坟五两。”

    莫道风正要开口,甄享婉轻轻摆手,走上前来,把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管平眼风扫过那银子,开口道:“做什么?”

    “我是大理寺少卿甄享婉,今日来,是想问一些问题。”

    管平把银子收入怀中,从桌上翻出一个包裹得十分整齐的粗布包,当着甄享婉的面翻开。

    里面是一套男式的衣裳。

    递到甄享婉面前:“这是我去给贺天生入殓的时候,为他换下的衣服。”

    甄享婉接过来,展开一看,这是一套大新的衣服,款式最普通不过,唯独那衣领之上有褐色的血迹。

    “如此重要的证据,为何不上呈县衙。”知桃忍不住出言问道。

    管平反唇相讥:“我只负责验尸,又不是你们大理寺推勘,收集证物并不是我的职责。”

    知桃看到这人如此嚣张,忍不住站出来道:“你这是狡辩。”

    管平翻了个白眼,不去管她,继续把玩自己的破杯子。

    知桃还想说什么,却让甄享婉挡了一下。

    “管师傅所言极是,只是这新证物,还劳烦管师傅随我去县衙作个说明。”

    管平似早料到她的这个疑问,从桌上随便翻翻,抽出一张证词,上面仔细写明了此衣裳的来源,衣服的材质和细节,还打上了贺知县和管平的手印。

    可算十分严谨了。

    甄享婉心中赞叹,没想到他已经能做到这一步。

    只是这人都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尚且如此桀骜不羁,实在是难以驾驭。

    更关键是甄享婉看到他手上那个不经意露出的印记,心中的疑虑加重了不少。

    在这个关节眼,去招揽一个大理国的人,实在不智。

    一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