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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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读到许地山的《春的林野》,我脑海里浮现出西树林刚发出嫩芽的场景。我老远就看见了,那一排一排的杨树站得直捣云团,直直的纯粹又明朗。树干下头包着防虫的塑料布,积年累月了,塑料布掉色、损坏,又被地上乱生的新草割开来。向上看去,树枝不瘦不肥却都很昂扬飘斜,梢上冒出细小的绿芽,翠绿翠绿的,远看着像是天际氤着的缥缈的绿雾。

    可是春天什么时候到?小时候的我总是不明了的。那时总觉得日长如小年,时间流逝得极慢极慢,一天中可以做许多事。每天除了按部就班的在早上醒来、晚上睡觉外,在时间分割的间隙里,我又有许多可以支配的时光,那些时光里我都沉下去,认真的过每一段时光,所以总不会去关注时间,觉得它永远在我手边,随手可取。

    而春天,只有在某一天的上学路上,我在抬头转身之间,惊觉路旁的杨树已经生出嫩芽,噢,春天来了。

    小学三年级我刚从外地转学回来,新学了苏轼的一首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那时候村里正好有人养鸭,我们那里称“鸭”为“扁嘴子”,我就在春天里看见一群踉踉跄跄的“扁嘴子”奔去东坑,它们沿着坑边缓缓地游向坑中央,身后的绿水碎成好看的波纹。这首诗真妙啊,隔了历史的厚重,我竟然看到了苏轼眼中的春景,体会到了同样浓郁的春意和蓬勃的生机。

    春天的气温怪得很,太阳即便晴晃晃的,一天中也唯有中午才有点劲儿。爱蹲在外头吃饭的叔叔伯伯们都脱掉了厚重的大棉袄,露出了他们破旧的毛线衣,大家都自在地吃着饭聊着天,感觉轻松极了。就算吃完了也不着急走,太阳正暖和着呢,挨完了畏缩的寒冷冬天,在春日的午后晒会儿暖最舒坦了最适宜了。

    春天一天比一天热,照这样的势头下去,我预感自己很快就能换上薄袄了,而且还能把脚上那双爱出汗的大棉鞋丢到床底下去。我那时总是期待着季节的转换,其实是冬天的衣服穿腻了,就渴望春天的到来。可是春天不比夏天翻脸的速度慢,哪一天突然就刮了风落了雪,气温骤降,仿佛又回到了冬天。

    春雪态势不足,零星从天上飘下来,落地上或没落地上都无所谓,反正地上看得见的只是水。有时是雨夹雪,这更没劲儿,我总是盼着鹅毛大雪的。

    至于春风,那可不是暖意洋洋拂人面的,我妈常说春天的风有毒,吹脸上容易生藓,得老老实实的擦抹脸油,生了藓就丑死了,得丑上三四天,镜子里看见一块一块死皮支棱着,连出去玩的心情都没有了。春天还得戴口罩,因为春风干,不戴口罩嘴唇就易干裂,可是小孩子谁喜欢戴口罩呢?于是只好手里备着支口油(润唇膏),嘿,这可没万事大吉,口油涂在嘴上腻腻的,我忍不住就想舔,所以也不爱涂,于是嘴巴就干着裂着,甚至裂出血。

    杨树多,所以杨棉也多,春风起,漫天都是飘絮,扰得人喷嚏不断,干干净净的衣服上都是团团絮絮。2019年劳动节我去杭州玩,西湖边多种悬铃木,悬铃木的种毛跟杨棉很像,随风飘荡,吹散的微小的绒絮融进空气里,让人防不胜防,我和同伴当时没少打喷嚏,也因为这,我们未尽兴就早早离去。

    所以我总觉得春天讨厌——但其实是家乡的春天比较不合我意而已。在童年的春天里,我的脸长过藓,嘴巴干裂过,右手险些因为春寒冻伤过,鞋子呢也总是湿漉漉。

    毕业后来到FZ市,这里几乎没有春天,但这里的冬天就类似家乡的春天,但比家乡的春天更湿润,更暖和,更像是我喜欢的春天该有的样子。

    2021年去永泰团建,那里梅花开得正好,漫山漫野都是白梅,香气淡淡的,我流连在香气里看到许许多多快乐的人。

    乡间水沟里水清石亮,水面浮着白净的梅花落瓣,那水一定也是香气盈盈的吧。一路上都是古村风貌,寻常门户都不避生人,门大敞,只管门口坐谈闲话。石头堆砌的墙头生着许多嫩草,风吹草动,显出春日的派头。某一家人的门口摆着大大小小的的老瓦罐,瓦罐里躺着还没支棱起来的小小绿意,而水沟另一侧则生长着大片的碧绿结实的蔬菜,我不得不感叹他们对田地的使用。往坡上再走一走就能看见坡下的白墙上映着黑树疯长的枝条,我禁不住心里感叹:到处都是树啊,真好!

    庙前的树光秃秃的,地上铺了厚厚的黄叶,有些北方深秋的气象。我一抬头就惊住了,这棵树比我想象的还要老,它的树枝繁密如血管一样,不知道深夜有月时看起来怎么样,一定要比白天更震撼人心。我想起来奶奶屋旁的那颗老树。希望所有的老树最终的归途都是老树。

    周而复始,春天仍在继续。“一年之计在于春”,我小时候听着老校长常常念叨这句话,却并不把这话放心上,直到现在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早做打算的人。春天对于我最大的意义就是春困睡懒觉,该做什么做什么,人生要勤奋要早入夏天,也要多些从容多看看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