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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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流淌,有时觉得时间若瀑布般飞泄,有时觉得时间似溪水般缓流,但时间以永恒不变的速度奔忙,它流过所有生命,看不同的生命在相同的时间里游动,无论这个游动的生命有多精彩,时间都飞速流过,飞速收走弹指瞬间。但同时,时间也仰视生命,它允许生命记住生命,它允许不同的生命交叉撒欢——允许生命与生命相遇,允许他们创造出属于他们之间的难忘记忆,而记忆,正是储存时间的时间胶囊,所以时间在生命中得以停留得以静止。

    我总是回想起很多的瞬间,有些瞬间轻易就能被我想起,像是始终盘旋在我的心头上不曾离去;有些则隐藏了起来,要经一些契机的提示才会让我一拍脑门:噢,还有那件事!

    但不知道你是否有这种感觉:许多事的开始和结束比过程更令人印象深刻。我梳理过往,发现很多很多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其实都是这件事开始和结束时发生的事。

    比如说大学开学,在路灯混沌的灯光里,我背着重重的书包跟扛着牛津袋的爸爸对视一笑,面前几步远就是躺着好大一块石头的校门口。也许当时还有穿行的车辆和散步的男女,也许夜色不是黑色而是深蓝,也许有人正在看背着大包、提着小包呆立在校门口的我们,这些我全不记得了。原来不止目光能聚焦,回忆也能啊。

    还有开学第一天,爸爸和我走到校园里,他的手机没有锁屏过,一直在拍照。我们从宿舍楼晃悠到东校区的大门口,他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头一天乌漆嘛黑啥也看不清,现在得好好拍拍!然后对着校门口一顿乱拍。

    我偷偷的走到他身后,也举起了我的手机,一瞬的咔嚓——爸爸不知道,他也是我的景中人。

    爸爸走累了,坐在图书馆侧边的石凳上休息,我也坐在那儿,石凳凉凉的很惬意,我们聊天,看着走来走往的人,那时候校园大道的两边还种的是香樟树,爸爸说这树冬天也不落叶,我说树落叶了才显得秋天好看呢。

    后来上课下课,我但凡经过那儿,总是一下就想起石凳,一望就望见石凳,一瞬就想起爸爸坐在石凳上休息的样子。这一小段时光就锁在石凳上了。

    因为爸爸再不曾来过学校,我才会对这些瞬间记得这么清楚这么深刻吗?这些瞬间一直未离去,它们停驻下来,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也不尽然,这样长长的一段岁月中,时间碎片数不胜数,我为什么偏偏只记得其中几片呢?

    可能是我缺少了什么,它们既能触动我,必然是能填补我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我学会化妆后,妈妈同我视频电话时会夸我,她觉得赵本山的女徒弟们都长得齐整好看,于是也说,咱家XX也能送去给赵本山当徒弟,脸面头漂亮,也会说话。

    妈妈很少当面夸我,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妈妈夸我。她常常褒奖姐姐和弟弟节俭:姐姐吃剩的馒头放口袋也要带回家;姐姐把三毛钱攥兜里一星期也不舍得花;弟弟饿了干啃大馒头,什么菜也不要;给弟弟买了衣服却被弟弟就反过来凶一顿……我总是附和着回应,我想不起要说什么。后来妈妈好像看出来什么,也开始说我节俭了,可是除了“节俭”二字,她并想不起什么例子佐证她的观点。这使我更难过了。

    我想我和他们不一样吧,我也有节俭的时候,但是人和人对“节俭”的定义不一样。我上班时中午会带饭;乘公交、骑共享单车前都要看一看优惠卡;看到心仪的衣服发卡,总是拿起又放下;一床姐姐给的夏凉被用了6年多,线都散了也还在用;手机卡顿得发不了消息了,我才用兼职的钱换了一部……我也想被夸,也想被认可,我想成为他们能够夸耀的骄傲。

    可是我也渐渐的想开了,我囿于这些并没有意义,子女生于父母,也脱离父母,终究是要过自己的生活。所以自己定义自己吧,唯有自己知道怎么生活才最快乐、才最适宜自己。

    而且你看,哪怕这个人的生命再漫长,哪怕这个人在自己漫长的生命里做再多的事,别人在形容他们时,也可以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概括,没有人在概括别人一生时会长篇累牍地细数这个人的岁月痕迹。就比如别人形容我姥姥时会说:她一辈子节俭,一辈子为了儿子而活。形容我奶奶时会说:她就喜欢捯饬吃,一天三顿饭不重样。形容村口赖奶奶时会说:买件衣裳得让全村人都知道。

    可是姥姥、奶奶和赖奶奶的身上只有这样唯一的特点吗?她们在生前不知道别人怎么评价她们吗?她们知道的,老太太当着我的面都互相调侃呢,她们没有改变。

    我会记住这些不动的时光,但我也要常常忘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