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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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来,我胸闷沉郁,情绪低落,梦境犹困缠神志,怪梦又来了!

    老实说,我曾讨厌睡觉,不仅仅因为睡醒了会腰疼,还因为老做怪梦。

    为什么说怪梦而不说噩梦呢?因为我的怪梦是离奇的梦,不仅仅是噩梦。最常做的噩梦,关于蠕动的虫、蛇和蚯蚓,关于恶犬、鬼魂以及肮脏作呕的厕所。

    我害怕一切会蠕动的东西。小时候在二伯家的菜园帮忙薅草,郁郁葱葱的草叶一层叠一层,我一不留神就摸到了毛毛虫,惊得自己跑离几米远,心脏砰砰、砰砰,欲往外窜,没一会儿,我就看见手指肿起来了,它时时刻刻提醒我那是毛毛虫爬过的地方……

    秋天原是最惬意的,凉爽却不冷,既不会让人走几步路就出汗,也不会让人一出门就被冷得哇哇叫。尤其是中秋过后,天气彻底冷静下来了,我随便套一件长褂就出门,做什么事都利落自在。

    小学的书上常写秋天是大自然打碎了调色盘来染色的季节,但其实我所见过的秋天通常是黄色的——有层次的黄,但毕竟是单一的黄,称不上色彩缤纷。没有红枫,没有不落叶的绿树,也没有秋季开的野花,草枯叶落,遍地都是黄。最大最大的一片黄在田野,秋收玉米,有些庄稼人喜欢掰完玉米后统一砍倒玉米秸秆,有些喜欢边砍边掰,以致满地衰黄错落有致。

    我喜欢掰完统一再砍,可是小时候身哪由己,只能老老实实的仿着大人做。我不怕玉米叶子刺刺拉拉地划脸,玉米叶子刺得脸再火辣辣的,也比不上一条趴在玉米上的虫更让我更惊恐烦躁。光掰掉玉米有时也不行,某一段时间时兴现掰现剥,即是就着秸秆剥掉玉米外皮,再将玉米摘下扔到筐里。

    玉米一层一层的外皮藏着我一层一层的害怕,剥掉了这一层,又担忧下一层会有虫,虫子冷不防的就趴在某一层,外皮全剥掉了也要留心,还有“嵌”在玉米粒中的虫呢,吃得肥白,甚至恶心。

    玉米全掰好了也不能停,没机器的时候要手工脱粒,一堆玉米里虫乱爬,越往底下越多。有机器了也不算完,机器脱粒不净,仍然需要手工检查玉米芯,虫经过机器脱粒后还是存有,有些已将家蛀进玉米芯里,其生命力之顽强不得不令我咂舌……这些虫子好好待在里头也没什么,我也必然不会恶趣味到要将它们投进灶火里,为什么偏偏要在我眼前探出头来?

    真的吓人。小时候看电视,僵尸妖精我都没记住细节,唯独记住了《搜神传》里宴喜家化虫的仆人——十足十的童年阴影。

    雨后地面常常会有蚯蚓爬行。不管是泥地还是柏油路,我上学时必然要边呕边走,而且不能不看地面,踩到了更难受。

    奶奶爱捯饬后院的菜地,翻土时也会翻出蚯蚓,有些生得肥且长,令我转身就呕,实在不像个农村孩子。

    蛇的部分前面已经讲过,这里就不赘叙了,其实细想起来,我统共也没亲眼见过蛇几次,多数都是从电视、书本和网络上看到的。虫无罪,蚯蚓和蛇也无罪,我也没罪,罪在害怕此类生物的本能。

    至于恶犬,梦里是恶犬,现实未必是。犬有领地意识,我靠近、经过,它们冲我吠叫原也正常,但我就是怕,老远看见了就怕得止步不前,走过去了也疑心它会猛窜过来,手里非得拎着根长棍才安心一点(这个安心法则不适用于碰见狗群)。

    往小时候溯源的话,只能是村西的那条小狗给我埋的恐惧种子。

    小时候二伯常遣我去村西的小卖部买烟,烟是一块九,两块钱剩下一毛钱是我的跑路费,为着这一毛钱我没少受那条小狗的气。小卖部斜对面的人家养了一只狗,矮矮的总也长不高,我后来才知道狗也有天生长不高的品种,我起初以为它就是只奶狗,没把它放眼里,听见它叫也没怎么害怕,经过时步履如常。孰料它猛然从门缝里冲出来,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一阵狂吠,非常非常凶。那时村里还没有路灯,我就只能在黑夜中只看见一团小小的黑色东西,上蹿下跳,时退时进。有时我还没经过它家门口呢,它就冲我叫个不停,嗓门贼大。

    我起初的策略是跑,快到它家就预备冲刺。可是那狗的耳朵非常灵敏,它常常追出来朝我狂吠,我老是以为它马上就要咬到我小腿了,把我吓得不轻,走好远了还总感觉有哗啦啦的凉意扇着我的腿。后来我拿棍子,它一叫我就挥手中的棍子,等它往后退,叫的声音也小了,我再慢慢地往后挪。这狗像悍匪,还是很精的悍匪,它一看见我不挥棍了就开始变本加厉的狗叫,我于是就再次卖力舞棍,它见状后退,我再往小卖部挪,如此这般,拉来扯去,好不疲惫,最终还是拔腿跑。它见我似乎怕它,好了,更猖狂了,不过为着那一毛钱,我还是不懈地跟它斗来斗去。

    也有好狗,小伙伴的家里养了只大大的黄毛狗,性格温顺多了,只有第一回见我叫了几声,主人一叱就住嘴,吃饭也不挑,大馒头就剩菜汤吃得风卷云涌。我们玩游戏它就在旁边趴着,我吃不完的东西就跑去喂它,它一见我就摇尾巴,高兴的不行。这样的好狗少见,多数是像我大姨家的,见我一回忘一回,每一回都像见了仇人一样狂吠不止,进进退退、上蹿下跳,挣得狗绳绷直绷直的。大姨吵也没用,安抚也没用,这狗还是瞪着我呜呜不止,似乎呜呜都是它对我最大的好脾气了!我都不敢出堂屋门!偏偏它又被拴在厕所旁边,我想上厕所了就只能拜托表兄把它牵走,上着厕所也有它的吠叫在侧,心惊胆战,为这,我不得不减少了去大姨家玩的次数。

    童年的经历奠定了成年后的喜恶基调,尽管社交媒体上处处是狗狗的可爱视频,我仍是见着狗就避着走。

    说起鬼就要说起碟片和村里的传闻。那个年代的电视频道少,信号不稳定,因此碟片多起来,大部分是僵尸片,大人爱看,小孩子没有选择,也跟着看。影片中,人难以看到鬼,却被灵异事件缠身,音乐、妆化和演员演技的加持使恐怖的氛围慢慢浓郁,极少会直接出现青绿色调的鬼怪,所以我的梦里大多数是无形的鬼,我慌慌张张的一路跑,只知道身后有鬼,但一点也记不得鬼的模样,有时还会出现“油炸鬼”的情节,也是拜电影所赐。

    水鬼的传说也在小孩子之间流传甚广,而水鬼故事的发源地就是东坑。因为村小,东坑其实处于村子东面和南面的交接地带,至于为什么会存在,我爸也不清楚,或许是更早一辈的人为了盖房子砌墙挖的。东坑像个大汤勺,分勺柄和勺头,勺柄浅勺头深,勺柄是条分界线,隔开了村落,里头堆着两边人家泼的垃圾。不过说起东坑,大家伙首先想起的就是勺头,没人把勺柄算进东坑里。勺头我们最常去,为的是勺头里的大树,大树根系外露,形成一个“大宝座”,我们就是争的这个。

    东坑脏,常年堆埋着生活垃圾和农业垃圾,但下了大雨后,东坑积的水却绿得干干净净的。坑边一圈的绿叶与坑里的水互相增色,坑边最绿,越往坑中央越浅。

    在枝杈伸展不到的坑中央,天空的颜色也会倾泻下去,晴天时是湛蓝、碧蓝、蔚蓝、宝蓝、灰蓝,阴天时是不分明的浓灰和浅灰,这些颜色在天上深了一分,映在水里又浅了一分。我觉得晴天最好,夏天多湛蓝的天,云少,显得肃静纯粹;秋天多蔚蓝的天,流云多,显得生动有趣。晴天的坑中景像一张放乡村电影的银幕,银幕上风戏水波,水波戏浮藻,树和云自在交触。坑边更是鲜活,夏天热,奶奶会和一帮老太太坐在坑边的树下唱圣歌、闲聊,偶尔对骑电动车经过的人议论一番。

    水上也会生长水藻,绿成片,总有小孩捡了石子瓦片爱朝坑里扔,于是“噗通”一声,水藻随着水波漾开去,坑边人家的狗就吠叫起来。

    有一年夏天,雨下得大,坑里水涨得很高,很多天都没消下去,我们一帮小孩子跑去看蝌蚪,看着看着,就有人提议去游泳,胆大的已经脱了短袖探进水里了。我们看着他扶着坑边慢慢走,嘴里直嚷着“得劲得劲”,大家也心痒痒了,慢慢的都下水了。我磨磨蹭蹭不敢下去,心里想玩又害怕,最终没耐住他们劝,又给自己壮了胆——从勺柄那边下去,挨坑边玩一小会儿应该没事。我大着胆子下去了,水里凉酥酥的,舒服极了,我挨着坑边站定了,想着绝不往深处走,就看着大家在水里嬉戏。

    他们玩得好高兴,男孩子甚至开始游泳,在水里翻腾着大笑,好不快活,大家都说没事,让我放心大胆过去玩。我心痒难耐,大着胆往前探一步、探两步,竟朝坑中央去了,我心里充满了刺激的快乐,没管没顾的往前迈步。刚到勺头的边,我忽然感到身体虚浮,脚不能踩实坑地,我撒丫子往回走,吓得乱嚷嚷,我上了岸回头看,小伙伴也往回游,个个也都有点害怕,我问他们怎么了,他们说想起了水鬼。

    这时我们忽然想到流传的水鬼故事,说这东坑里曾经死过游泳的小孩,传的有鼻子有眼,多大多高、谁家的孩子,都能说得上来。我们疯一样的跑了,脑海里都是绿油油的水鬼样子,从此我只敢在干坑里玩。

    现在想来,这谣传的“水鬼小孩”或许是大人用来吓唬、警醒小孩子的。若只是贪玩、好奇,便因此丢了命,也不值。若只是拿恐怖故事来吓唬小孩子,这教育效果也不会理想。

    至于肮脏的厕所,可能与小时候的环境有关,农村旱厕多,卫生条件有待提高,我又有洁癖,因此陷于噩梦。这部分过于污秽,不多言。

    怪梦大概折射了我不如意的现状——我常常会在最失意、最焦虑的时候做怪梦。诚然,我是个敏感又脆弱的人,时常焦虑时常多虑,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注定会把日子过得紧张沉重,白天心绪难宁,夜里就被怪梦纠缠。

    有时我梦见的就仅仅是害怕的生物,一会儿一个场景,不同的蛇虫鬼怪轮番出现,但我并没有出现在梦里,似乎这梦就单纯是来恶心我的,不具有情节,就像现实中有人逮着我去浏览蛇虫的图片视频一样。我不知如何来解析这一类的梦。

    怪梦积年,我也算有了些心得。若是一夜睡醒了才发现做了怪梦,也还好,白天就来了,要做的事多,梦的事洗把脸就忘了,不值当放心上。若是因为怪梦被吓醒,一场觉睡成两三场,我多半就有起床气了,伴一副落魄样——肿着黑眼圈,黄着脸,懒懒散散,昏昏欲睡,易怒易躁……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做怪梦是常有的事,我一时半会很难脱离这些怪梦,但起床气可以脱离,它伤己也伤人,需要我慢慢调整心态,一味想着失掉的睡眠,不如多做些开心事哄哄自己,这日子何必与自己越过越有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