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经年，谷里的桃花开过数十次。

    陆续有弟子或明悟志向，或学业有成，或钟情华夏大好河山，离开桃花谷，前往他们的心之所向。

    而徐福之后，少有新弟子拜入鬼谷门下，所以此时此地相较数年前空旷了很多。

    只有最先入门的大师兄和被人称作闷葫芦的徐福一如既往。

    一个终年采花、酿酒，一个日日盘坐树下，摆弄他的符箓和丹药，研究如何实现他所向往的盛世。

    这盛世，便是世间不再有战乱，天下黎民皆可修生养息，安居乐业。

    如何实现？

    他认为，天下迟早会被一位千古君王统一，届时华夏大地将不再有国别之分，也就不必再有战乱。

    如果，这位君王能够永生，是否就能永镇华夏，永远不会有战乱出现？

    对于徐福的理念，鹿辛不敢苟同，但并不妨碍他敬佩其理想之远大。

    至少鹿辛自认自己无法拥有这样的野心。

    自己毕生所求，不过无忧而已。

    徐福所想自然不会是空想，他脑海中已经有了让君王永生的方案。

    不死药。

    不死药之记载自古有之，然而遍观典籍，此物或为假，或有种种限制，绝不可能达到徐福想要的效果。

    无奈之下，他决定自己炼药。

    不死药能炼出来吗？

    结合史料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但徐福精研符箓和丹药，于此二道无出其右者，又有众多师兄帮助。

    几年来，他昼不息，夜不寐，一直在研究如何炼制不死药。

    此人仿佛开了挂一般，绝大部分演算都只在脑海中完成，也不需要文字备录，以至于鹿辛实在是无法知晓太多。

    只知道徐福已经做出设想，如果收集足够的不死灵，或许就能炼制出不死药。

    不死灵是什么？

    徐福从来没有详细解释过，鹿辛无从得知。

    他猜想，不死药或许成了，但有副作用，才让徐福在网红大火山下困了两千年。

    谷中每日都有小童送来信笺，其中记载无不是天下大事。

    一件件无论在当世还是历史中都足够荡气回肠的惊人伟业背后，不少鬼谷弟子的姓名熠熠生辉。

    “师兄们都干出了一番成就啊。”

    余下的弟子们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做出的惊天动地之事，心向往之。

    于是谷中人越来越少。

    桃花开了又败，当年一众师兄弟在花雨下争论不休的场景却是再难见到了。

    又是很多年过去。

    如今，谷中弟子只剩徐福一人。

    鬼谷先生多年前便不再现身。

    就连大师兄也已经在两年前离开了桃花谷。

    临走前大师兄告诉徐福，后山的酒窖里有上千坛陈年桃花酿，本是怕自己离开后师弟们再喝不到酒，提前留给他们的的，没想到一个个地都比自己走得早。

    如今只好给徐福这个闷葫芦一人喝了。

    徐福笑着说好啊，占便宜了，目送大师兄离去。

    又是桃花开落的季节。

    小童们将桃花扫成一堆，埋葬树下。

    说是小童，实际上年岁颇大。

    毕竟，自鹿辛降临至现在，已经过去了近百年。

    当年粉雕玉琢的娃娃们，如今一个个佝偻身子，垂垂老矣

    同样不显年轻的徐福望着一堆堆桃花，久久沉思。

    “可惜了。”

    鹿辛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若是往年，这些桃花会被大师兄收集起来，酿成桃花酒。

    如今，谷中空空荡荡，桃花孤苦伶仃。

    当年一起谈笑江山的师兄弟，如今有的依旧活跃，有的权倾天下，有的却是一抔黄土，此生再难见到。

    昨日小童所传信笺中记录，秦王嬴政一统六国，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不日将登基皇帝，建立大秦帝国。

    是他出山的时候了，去见一见这位始皇帝。

    “待天下太平，华夏安宁后，我就回来，再也不离开。”

    徐福简单收拾好行囊，朝往日老师鬼谷先生经常出现的位置拜了三拜，在一众年迈小童的目送下飒然离开桃花谷。

    自此，鬼谷一脉尽数出山。

    空余桃花繁华。

    ……

    咸阳城，朝堂之上。

    徐福挺胸站立，鹿辛飘荡在身后。

    这是鹿辛第二次见嬴政。

    第一次是在三千记忆中，那时六国尚未一统，嬴政高坐帝辇，位于大秦锐士前方，询问三千是否愿意做他的将军。

    那时的秦王还算年轻，英武俊朗，而如今的始皇帝已经年近四十，多年操劳之下颇显老态。

    但并不影响他吞并六国，一统天下的威仪。

    始皇帝嬴政身着黑衣，高高在上地看着下方的徐福。

    等待他讲出自己的治国之策。

    眉眼之间又有一丝漫不经心。

    鬼谷传人？

    秦庭百官之中有数人俱是鬼谷门下，不多徐福一个方士。

    他要的是天下一国，大秦万世，这可不是多出一个臣子就能一蹴而就的事。

    徐福嘴角含笑。

    他在嬴政的眼中看到了野心。

    不是视万民为草芥的野心，而是要让这天下万世，世代安康！

    他的眼里，装着整个华夏。

    这个始皇帝，徐福很满意。

    于是他高举双手，郑重拜下：

    “陛下可曾知晓长生不死，可曾听闻不死药？”

    此言如同惊雷，直击嬴政心口。

    ‘若能长生，朕岂不是……

    能吗？’

    他想到某种可能，于是眼底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神色郑重：

    “你细细道来。”

    这一日，始皇帝欲求不死药的消息出了咸阳城，传遍天下。

    徐福代始皇帝寻药，得了天下第一方士的名号，也成了四海怀有傲骨之辈眼中，天下最大的佞臣。

    往后，鹿辛每日跟着徐福游历四海三山，寻求炼制不死药的材料。

    一路翻山越岭，遍览华夏大好河山。

    鹿辛看着跟随徐福的黑衣甲士将一尊野猪模样的山神关押进牢笼，牢笼以符箓作禁制，野猪山神无法挣脱。

    这个时代，尚有神灵存在。

    但都只是受乡野小民供奉的山神土地之流，大多为山精野怪，妖魔鬼尸机缘巧合之下容纳神性，成就神灵，不仅实力位居三阶之末，十分弱小，就连灵智也只通了半分，多依靠本能行事。

    其中天性善者，以草木之精日月光华为生，尚且庇护一方，得已被徐福放过。

    然而大多数皆为野神淫祀，受愚民祭祀，生食活祭，祸害不小，徐福便把这些野神抓了回去。

    于是数千黑衣甲士排列成阵，押送十多个关押神灵的符箓牢笼。

    这些神灵俱是被徐福击败。

    徐福丹符双绝，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实力位居三阶上游，击败这些低位小神轻而易举。

    寻仙队伍返回咸阳，徐福将这些年捕捉的诸多神灵一一送进炼丹炉。

    “以神灵为主材炼丹，莫非徐福所言不死药主材——不死灵，指的就是神性？”

    如果将神性炼成丹药，嬴政吃下去有没有可能成神？

    神灵自然长生不死，如果此丹药做到这一点，便无愧不死药之名。

    那么问题来了，二阶位格的鬼神三千也只能隐约感知神性，徐福一介凡修，如何得知此物的存在？

    徐福向来沉闷，诸多妙法和构想都只在脑中推演，纵然鹿辛时刻跟在他身边，亦有许多无法得知的信息。

    他眼看一尊尊神灵被投入丹炉，然后哀嚎着被丹火炼化。

    火熄，丹成。

    数枚浑圆宝丹置于鼎内，散发出极为充沛的灵气。

    以神灵为材，当为神丹，食之可愈百病，可起死回生，可增进百年修为！

    然而，不可让人长生不死。

    在天人视角下，丹炉中的神灵气息断绝彻底死亡的那一刻，神性重归天地，无法在丹药中存留片刻。

    “失败了。”

    徐福很受打击，枯坐丹炉前，沉思三日。

    三日后，徐福得到始皇帝召见。

    此时始皇帝又老了不少，动作言语不复当年雷厉风行了。

    唯有双眼明亮如旧，透露出千古一帝的霸道威仪。

    他听闻徐福炼不死药失败，勉励了几句，叫他不要放弃。

    徐福忧心称是，告退。

    几日后带兵走出咸阳城，再度踏上寻仙之旅。

    一定是丹材不对！

    继续找，四海之内寻不到，便去往海外！

    这一日，寻仙队伍抵达瀛洲。

    “此时的瀛洲岛似乎有些特殊？”

    鹿辛仔细观察。

    发现整座岛屿上，丝丝缕缕的绿色木属神性和土黄色大地神性都朝着某处汇集。

    这现象此前从未见过。

    鹿辛想要一探究竟，徐福的目的亦和他不谋而合。

    可他们前进的方向，除了神性汇聚之外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徐福当真能观测神性？

    寻仙队伍一路行至神性汇集的终点。

    这里是一处高山，众多神性便汇聚在山顶一颗巨大的古树之上。

    古树枝繁叶茂，光辉闪烁，未有意识魂灵，但灵性已成。

    徐福派人捉了几个当地人来。

    当地居民尚未形成文明，只会乱哄哄地进行原始的祭拜。

    异域蛮人无法交流，只能隐约明白这棵古树被他们奉为天神。

    在他们口中，这个天神被称为‘伊邪’。

    “这竟然是一个正在孕育中的神灵！”

    鹿辛心下恍然。

    原来神灵可以自然孕育而成。

    就是不知道原理是什么。

    目前他也没条件去探寻答案。

    只知道单以三千汇聚的那点神性，本身位格就已经跨过二阶，超过了病夫和慧如二人当前的等阶。

    位格，即使生命层次，代表他们哪怕从不修行，荒度岁月也能到达的境界层次。

    这个‘伊邪’竟然汇聚了整座瀛洲岛的土木神性，诞生之后将会到达什么层次？

    “炼制不死药的材料找到了！”

    徐福兴奋非常，连忙带人返回咸阳，告知始皇帝这个好消息。

    再次见到嬴政，鹿辛发现这位始皇帝竟然已经是百病缠身，虚弱至极的状态。

    怎么会？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没有过去太久，区区几年时间，能让一位天下共主虚弱成这样？

    天人视角下，没有任何超凡层次或者更高层次的力量影响嬴政。

    倒是被天命玉牌极限加强的灵性反馈给自己一种感觉。

    有某种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嬴政而去。

    到底是什么？

    徐福把寻到不死药的消息告知给嬴政。

    始皇帝十分高兴，萎靡的精神矍铄了许多。

    他赏赐给徐福很多东西，命令徐福领三千兵卒前往瀛洲岛，尽快把不死药带回来。

    徐福称诺，快速退出咸阳宫，一路上显得忧心忡忡。

    “陛下这些年巡游天下，竟是在用自己始皇帝之气运来弥补亏损四散的华夏气运，以此避免华夏未来四分五裂的结果。

    不行，得尽快将不死药炼制出来。”

    鹿辛明白了，他隐约感知到的，远离嬴政的东西，是气运。

    无有形体，虚无缥缈，却又能真真切切地影响一个人乃至一个群体。

    他又想到王若幽。

    当时王老家主几人死得蹊跷，王善文等人心性大变也莫名奇妙，自己始终找不到原因。

    现在看来，这一切是否是因为王若幽及王家众人的气运被平安娃娃改变所至？

    这些年的学习让鹿辛对气运的了解从无到有，再到大有提升，如今配合天命玉牌炼制出一件能够影响普通人气运的神物已经不是难事了。

    之所以没能辨认出嬴政虚弱的原因，一来是他此刻幽魂之身，脑海中的种种妙法尚未经过修行实践，二来则是自己此前从未见过气运相关的事件，倒也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