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城里勾栏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于是良家夫人和青楼小姐们竟史无前例地联起手来。

    后街聚集的不再是下身冲动的痴汉。

    女子们巾帼不让须眉，轮番上阵。

    或恶毒激烈的叫骂，或阴阳怪气的讽刺，种种语句自她们嘴里脱口而出，催出楼上的女子早点去死。

    死？

    她可舍不得去死。

    王若幽并不在意楼下的叫骂声。

    贼人破城的那一天，郎君被人按在地上，在自己面前，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始终都是心疼和不舍。

    哪怕他已经身受重伤，哪怕自己被百般侮辱。

    临死前，他还在恳求她活下去，好好地活着。

    爱她的人希望她活着，她又怎么会为了无关的人去死呢？

    某一日夜里，王若幽被浓烟呛醒。

    入眼处到处都是火焰与烟尘，门窗全部被锁死，逃无可逃。

    乌云蔽月，火光冲天，全城都看得到。

    仿佛所有人都心存默契，各自安好在家，没有一个人前往救火。

    王若幽身穿白衣蜷缩在床上，手捧平安娃娃，如同母亲去世时一般无助。

    她对这人世间唯一的念想，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她想不明白，都已经这般田地了，连最后的愿望也是奢求吗。

    浩浩人间，容不下一个女子。

    心中怨气爆发，无边死气横生。

    弥留之际，王若幽化作白衣怨鬼。

    原本局限在小阁楼的大火突然爆发，点燃了周遭的建筑。

    熊熊火焰如同失控的猛兽，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了整座院子。

    白衣怨鬼站在院中，冷眼看着王宅众人四散奔逃。

    叫喊神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心烦。

    这一刻，王家没有了主仆之分，所有人都在火焰中哀嚎，生命的脆弱尽览无遗。

    诡异的是，此时院内已经火光冲天，乱成一片，院外的人却一无所知。

    火势渐小，亭台楼阁尽数烧成废墟，没有一个能逃出来。

    王若幽的怨魂渐渐黯淡，眼看就要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王宅上百人的死亡已经平息了她的怨气。

    她终究是善良的，不愿恨这人间。

    平安娃娃猛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将白衣怨鬼的魂体搅碎，吸纳其中灵性。

    而后灵性、神性，宅院三者合为一体，鬼域彻底成型。

    “这就是鬼宅的来历吗。”

    鬼宅已经出现，幻境仍未结束，亦没有跳跃，加速的迹象。

    鹿辛明白他此前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即将经历王若幽以及白衣女记忆中完整的近千年岁月。

    才过了二十年。

    内心焦躁万分，但脸上毫无波澜。

    因为这次没有天命宝衣的保护。

    第二日，许多人聚集在王宅附近，议论纷纷。

    王家大宅大门紧闭，完好无损，就连小阁楼都没有任何变化。

    昨夜许多人都看见了小阁楼的火光，此刻不免有些惊奇。

    消息传开，外头的人越聚越多。

    有几个胆大的尝试上前，轻易就推开了门。

    这门竟然不拉栓，也无人看守？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进去探探。

    许是他们进去时顺手把门关上了，外头的人看不见，愈发好奇。

    “进来做什么，安安稳稳活着不好吗。”

    鹿辛叹了口气。

    院中一片寂静，只有几具新鲜的骨架散落在地上，血肉和皮囊已经被白衣女剥离下来，埋到土里去了。

    他们经历了和当年小伙伴们同样的死法。

    鹿辛心头泛起丝丝悲伤和怜悯，但是什么多余的表情动作都没有。

    墙角处还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具骨头架子。

    那是昨夜鬼宅形成之初就闯进来的修行者。

    应当是前来探查情况的天宫人员。

    外面的人等啊等，怎么也不见里面的人出来，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莫名的恐慌氛围逐渐蔓延，人群开始骚乱起来。

    再后来，众人就被差役们赶回了家，听说是官府的高人来了，不能让他们冲撞了高人。

    高人们来了又去，王宅还是原样，只不过门上多了几个封条。

    官府开始严禁居民靠近此地。

    鬼宅的事情传开了，人们十分惶恐，附近几条街的富余人家都陆续搬走，空余一派萧索和不得不在萧索中讨生活的可怜人。

    许许多多的江湖后生慕名而来，梦想着一战成名，亦有许下大愿心怀苍生的修行之人来为人间除害。

    想法各异的奇人异士络绎不绝，让这里有了一种另类的热闹。

    可他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几个是十年前的。”

    “这几个是十五年前的。”

    “这几个是十八年前的。”

    鹿辛数着院中的枯骨打发时间。

    一一回想这些枯骨的主人是在多少年前死在这里，死前都使出了什么手段。

    鬼宅形成后，他的活动范围大了很多，可以随意前往宅院中任何地方，不用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待在王若幽身边。

    可他依旧是个幽魂，什么都无法触碰，也无法离开鬼宅。

    “这几个是什么时候的？有些记不清了。”

    “几位兄弟别介意啊。”

    鹿辛朝他们抱抱拳表示歉意。

    鬼宅中一片死寂毫无半点生机，连观察蚂蚁搬家的机会都没有。

    唯一的变故就是隔三岔五前来挑战鬼宅的修行人士。

    只是或许死在这里的人太多了，余下的人也有了自知之明，此地来人的频率越来越低。

    从最初的两三日来人，到月余来人，再到三五月，一两年。

    到如今，距离上次来人已经十年之久。

    大概是十年吧？

    鹿辛并不确定。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每个来此处的人都会被鬼宅所杀。

    来的人多了，总会有实力非凡的强横之辈能够和白衣女周旋一二。

    这些人虽自保无虞，却没有办法处理掉鬼宅，最终或仓促逃离，或抱憾而归。

    鹿辛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风华绝代，雍容华贵的女子。

    很多年前，具体多少年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女子并非自大门而入，而是轰开鬼域后，自半空中堂皇降临。

    也不见女子有什么手段，相隔颇远挥舞衣袖便让白衣女灰飞烟灭，直到新生的白衣女铺天盖地挤满了整个鬼宅。

    眼看白衣女就要淹没自己，女子从袖中召出一条绸带，绸带似有无限长，无限大，一端连接在女子袖中，一端遮蔽了鬼宅之上的天空。

    遮天蔽日的绸带猛然抽下，将鬼宅连带着鬼域一同击碎，院中枯骨，亭台楼阁均化作粉末。

    这一击之威已经超出了鹿辛的想象，不论是他自己或是三千，又或者拥有三千年积累的老卒，都绝对无法爆发出这样的力量，甚至无法触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