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王若幽生活一切如常。

    那娃娃好像就只是个普通娃娃而已。

    鹿辛强打几天精神，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重新回到无聊至极的摆烂状态。

    一个月后，王家传出噩耗，王老家主突发恶疾，昏迷不醒。

    并在第二天撒手人寰。

    速度之快让无数人乍舌。

    王善文仓促接任家主，十分繁忙。

    这些日子，王若幽伤心之余又有疑惑。

    父亲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冷漠，不再对她露出笑脸，也不再外出归来后带给她零嘴了。

    是因为没有时间吗？可爷爷当家主的时候明明可以经常陪她玩的。

    她想。

    几个月后，王若幽的奶奶，王老夫人离世。

    王善文搬入了曾经属于老家主的主屋。

    这间屋子承载了王若幽的童年，爷爷在世的时候她时常跑来玩闹，每一砖每一物都再熟悉不过。

    可现在，她被父亲禁止进入。

    明明自己的亲弟弟还可以随便进的。

    她百般无聊坐在自己屋前的秋千上胡思乱想。

    如今这间屋子已经十分冷清了，就连家仆都被调走许多。

    秋千轻微晃啊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王若幽不知道的是，外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日渐流行，往后近千年，这片土地上的女性将会遭到史无前例的压迫。

    三前后，母亲离世。

    最后一个亲近自己的人离开，王若幽偷偷哭了一场，然后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三年时间，十五岁的小若幽美人初长成，学会了冷眼看待所有的不公。

    鹿辛明白，这一切都是买回了那个布娃娃开始。

    王老家主去世时还不到五十，尚且算是年富力强，身体健壮没有隐疾。

    一个月前还能步行陪同孙女逛街，怎么会突然暴毙？

    还有奶奶和母亲的离世以及父亲和弟弟的态度转变，怎么看怎么蹊跷。

    只是不知道这布娃娃是怎么做到的？

    王家众人死得蹊跷，但确确实实是意外死亡，没有任何遭受鬼物或其他外来力量残害的痕迹。

    鹿辛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无法言明的伤感。

    王若幽于他，算是一个后辈了。

    认真算来，鹿辛是看着王若幽长大的人。

    从出生至及笄，从未有过一天缺席，因而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但他只是一个透明的幽魂，什么都做不了。

    又过了一年，父亲突然通知王若幽，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来。

    仅小她一岁的弟弟也在一旁劝说，对方家境不差，嫁过去不吃亏。

    豆蔻年华的少女冷着脸答应亲事，神情淡漠地仿佛要出嫁的不是自己。

    王家很重视这场联姻，筹备了一箱有一箱嫁妆，但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她所喜欢的。

    很快，出嫁日到了。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十里红妆把她接到了临县的新家。

    没有发生逃婚或者当众悔婚这种狗血桥段。

    大红盖头下少女全程冷脸，宛如一具睁眼的尸体，双手藏在袖中，捧着爷爷送她的平安娃娃。

    其实她心里是欢喜的。

    鹿辛也是欢喜的。

    只有他知道，这个少女比任何人都想逃离这里，去自由呼吸外界的空气。

    但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欢喜，尤其不想被那两个名义上的父亲和弟弟察觉。

    大婚之后，郎君对她情真意切，呵护备至，夫家人对她也不错。

    王若幽再次感受到家的温暖。

    郎君高大俊朗，文武兼备，娘子貌美如花，知书达理，二人夫妻相和，琴瑟和鸣，又无财物之忧，过的乃是神仙般的日子。

    一时间在城里传为佳话，羡煞旁人。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王若幽的人生虽有些许不如意，却也还算得上完满。

    鹿辛想。

    可惜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

    不久之后，北边战事吃紧，官府强招了很多兵丁。

    又逢大旱，粮食减产。

    饿倒了无数庄稼汉，郊外到处是流民。

    不知哪里的流言传来，说前线大败，敌人就要打过来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城中治安每况愈下。

    好在王若幽家是城里数得上的大户，招兵这样的事轮不到她丈夫，家中余粮也足够。

    不曾想噩耗从天而降。

    一大伙流窜的匪兵裹挟流民破城而入，四处烧杀抢掠。

    几支势力较大的匪徒专门盯着城中富户抢。

    当人性中的恶被激发出来，他们便再也顾不上礼义廉耻。

    家门被破，毫无底线的匪徒自然不可能放过一个姿容绝世的女人。

    夫君在她面前被杀死，死前瞳孔中还倒映着她赤裸的身体。

    幸运的是，她没死，绝望的是，她没死。

    在这个年代，女子失贞可是大事，幸存的夫家众人第一时间对她口诛笔伐，种种罪状描述她必死缘由。

    然而王若幽娘家王氏势大，没人敢把这个克夫的荡妇浸了猪笼。

    于是他们赶紧把她送回娘家，以免耽搁自己瓜分财产。

    同样没有出现喜闻乐见的逃跑桥段，她很清醒。

    这个世道，跑出去只会更惨。

    兜兜转转之下，她再次回到这个曾经无时无刻想要逃离的家。

    一顿毒打过后，她被软禁在宅院角落的阁楼中。

    每日与桌椅床褥布娃娃为伴，透过窗户看一角天空云卷云舒，羡慕不时掠过的飞鸟。

    鹿辛很气愤，但好像又没有那么气愤。

    做了这么多年的幽魂，他逐渐在缺失某些东西。

    是好奇心，是情感，亦或者是人性？

    不知道。

    阁楼之上，日渐消瘦的女子在窗前眺望远方，回想昔日短暂但足够刻骨铭心的甜蜜。

    她嘴中哼唱夫君喜欢的小曲儿，寄予其中的思念和凄婉浓稠得无论如何都化不开。

    “妆楼望~~误几回~~良人归不归~~~”

    婉转悲凉的曲儿唱了一日又一日，久而久之，王宅后的街道热闹了起来。

    贩夫走卒、匠人差役们走到此处总会驻足片刻，听一听曲儿，解解馋。

    他们可不管这曲儿有多哀怨，只知道唱曲儿人是王家小姐，一个被夫家赶回来的荡妇。

    他们还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从窗子里一睹芳容，看一看这妇人能有多放荡！

    听听这婉转的小曲儿呦，撩拨地人心里痒丝丝的，简直能把人的魂儿勾走。

    又好听，又免费，比卖唱的姑娘们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