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自己只是个幽魂。

    鹿辛当时十分庆幸。

    然而这样堪称毁天灭地的攻击并没有什么用，一击过后，鬼宅，鬼域甚至是院中枯骨都在恢复，很快就还原成之前的样子。

    女子最终看了死气最浓的小阁楼一眼，在无奈中离开。

    很显然，她没有处理神性的能力，甚至不一定看得到神性。

    女子走后第二天，鬼宅大门上的封条换成了符箓，把没有实力揭下符箓的人统统拦在外面。

    这件事给鹿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只是因为女子的力量远超其他人，超出了鹿辛的认知。

    也因为女子的绝代风华。

    王若幽已经是少见的美人了，这女子还要比王若幽更胜万倍。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是曹家小子描述甄姬的句子，鹿辛觉得此句用来形容那女子一点也不为过。

    惊叹于女子的美艳，又不止惊叹于美艳。

    毕竟鹿辛原本的性格加上沉寂了几十年的快要麻木的心境还不足以被美艳打破。

    真正撬动了鹿辛内心，让他时隔多年再次有了‘印象深刻’这一感受的是，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不是小男生搭讪美女的拙略技巧，而是缘自内心的熟悉。

    惊鸿一瞥，似曾相识。

    可自己人生中不应该见过这样的人。

    想不通。

    日子一年年过去，城里富户早在当年就尽数搬走，余下的人也在一次次变故中流逝殆尽。

    当年算得上富庶的县城如今已经废弃。

    十年，百年，数百年，城池逐渐破败。

    在天灾人祸，岁月变迁之下化为荒野。

    余野草覆盖下的些许残留为路人讲述这里曾经的繁华。

    鬼宅中，一切如新，还似当年。

    鹿辛就在这里看了数百年。

    一开始，他可以看王若幽的人生轨迹。

    后来看厌了，他开始思念父母亲朋，开始思索人生。

    再后来，他以和枯骨对话为乐，数宅中建筑上的纹路打发时间。

    到如今，他进入了一种无思无想的状态，像个石头一样坐在院中，一坐就是百年。

    只有阁楼上日日响起的唱曲儿声提醒他自己还是个会走路会说话的人。

    都说长生孤苦。

    鹿辛则是以幽魂的状态历经了比长生更加可怕的孤寂。

    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外界已经变成荒野的缘故，人们似乎遗忘了这座鬼宅的可怕。

    这里又开始有了些许人气儿。

    时而是迷途的旅人来歇脚，又或是调皮的孩子来探险，间隔或许数年，或许数十年。

    有一段时间，鬼宅中经常闯入操持异乡语言的士兵或者修士，他们之间语言服饰各不相同，但行为却都是四处破坏，行为出奇地一致。

    如果是以前还没进入这个记忆幻境的鹿辛，一定会为那些无辜的受害者感到悲伤，也会在异乡恶客死亡时拍手叫好。

    可现在的他就只是坐在那里，满脸麻木，宛如一颗石头。

    冷眼看待进入这院中的人，像极了韭菜，一茬茬割，一茬茬长。

    这是鹿辛的意识对抗漫长岁月冲刷的自我保护方式。

    这一天，门外又传来几个稚嫩的声音。

    “好黑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怕啦？”

    “胡说，我才没有。”

    又是谁家的孩子来送死了吧？

    声音有些耳熟。

    不过小孩子的声音都差不多。

    上一伙孩子是多久之前来的，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我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谁？

    算了，不重要，无所谓。

    “不怕不怕，星星哥哥会保护我们的。”

    星星哥哥？

    好像在哪听过。

    想不起来了。

    “蛋蛋，你要是害怕就在门口等等，我们进去一会儿马上出来。”

    鹿辛还是没有想起来，但是心中莫名有火焰在燃烧。

    “胡说，我才不怕。”

    “那我要开门咯，准备好！”

    不，别进来！

    阻止他们！

    枯寂了无数年的意识重新开始运转。

    他发了疯一般冲向大门，从门上穿了过去，只来得及看见几个紧张兮兮的小脸，然后消散。

    下一刻，重新回到院内。

    “星星哥哥，你会保护我们的，对不对？”

    “对，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们！”

    这一刻，心脏重新跳动，血液涌动全身。

    记忆和情感开始回归。

    大门打开一条缝，几岁大的小鬼们排队进入。

    打头那孩子，眉眼之间和鹿辛有八分相似，身上微微泛起肉眼不可见阳火，旺盛程度远远不如成年后的他，但已经强过了所有进入过鬼宅的人。

    几个小孩紧张中带着好奇，跟在鹿辛身后东张西望。

    “蛋蛋，二狗，丫头……”

    许久不曾流泪的男子来到他们身边，哽咽着挨个叫出名字。

    “你们别进来……”

    “哇，那里有个大姐姐，好漂亮！”

    二狗一声喊叫，所有人都被王若幽的美艳吸引了注意力。

    “大姐姐，你也是来探险的吗？”

    小名叫丫头的小姑娘开口问道。

    白衣女自然不会说话说话。

    “不许伤害他们！”

    鹿辛面目狰狞，嘶声力竭。

    这一次，鹿辛拦在了小伙伴们身前。

    仿佛这样就能救他们回来。

    白衣女来到丫头面前，伸出手。

    “大姐姐要和我握手吗？”

    在可爱的人类幼崽面前，绝大多数人都会抱着善意。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

    理所当然地，丫头也伸出手。

    然后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丫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其他几个孩子则是被眼前的画面吓傻。

    最后，完成杀戮的白衣女消失。

    听了近千年的曲儿再次响起。

    “妆楼望~~误几回~~良人归不归~~~”

    小鹿辛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门自动关闭。

    院中只剩已经成年的大男孩掩面哭泣。

    孩子们的死唤醒了他沉寂近千年的意识，也让他再一次面对痛失好友的噩梦。

    孩童时期的记忆朦胧，长大后只是内疚与胆怯。

    如今以成年人的视角再经历一次，留下的是惯彻心扉的痛。

    许久才平复下来。

    “已经到这了，要结束了吧？”

    鹿辛不再死寂，开始梳理自身记忆。

    千年岁月太久，得好好回忆才是。

    之后几年，他看到一个考古团队进入，团灭。

    看到以白发道人持剑而来，斩杀数百白衣女后破门而出，从容离去。

    看到黑袍冥君持钺，大杀四方。

    看到自己走进鬼宅，阳火冲天而起。

    再睁眼时，熊熊烈火之下，鬼气荡然无存。

    终于。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