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小宿舍，下班时间都不太固定，但她们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基本都能回来，所以她们吃饭就定在那个点，而那个点也正好在超市打折时间之后，更利于买便宜菜。

    那天是她为数不多没加班日子，却是做饭日子。那一个星期都是她做饭。平时她去超市都是快到打折时间去，那天鬼使神差，也可能是下班时间早，她不想再等那么久，反正来日本这么长时间，工资长了很多，不用当初那样拼命节俭了，就像往常那样去了超市，买了菜，出来，往出租屋方向走，走着，走着，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你好，请问你知道去水门汀怎么走？”

    说话的人用的是日语。她现在听到日语就害怕，她只听到日语“你好”，根本没注意到发音不太地道地方，转身过去，看到后面是个小青年，正九十度鞠躬下去。日本人就爱搞这种礼节。她入乡随俗，也赶紧弯腰下腰，用日语说：

    “抱歉先生！我日语不太好！”

    “水门汀，怎么走？”那人又问。

    “先生对不起！我不太会讲日语！”朱晨晨用日语说。

    那人直起身子，直笑。朱晨晨终于看清那个人，一身牛仔裤和短袖打扮，个头不高，大略不到一米七，男的，不到一米七很矮了，这倒符合日本人身高，小圆脸，脸色很多疙瘩，真不好看，黑色眸子，眼睛转呀转的，也很符合日本人那种精明。

    “大美女！听口音你也是中国人吧，我刚才用的可是中文啊！”那人用汉语道。

    她愣了下，突然转过弯来，人家第二句说的的确是汉语，自己竟紧张地刻板地说不太会讲日语，脸上立刻囧了下，见对面是中国人倒又放松了，可随即心底里生出些懊恼，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

    水门汀，她是知道那个地方的，离她住地方并不是太远，便给这老乡指了路，然后继续往出租屋走，可那老乡竟没有走的意思，追上来问东问西，问她在那家公司上班啊，干什么工作啊，家里是哪里的啊。她模模糊糊地回答了，心底却对这老乡厌恶和警惕起来。

    不知是不是悲哀，在日本劳务中，有个约定俗成的话，那就是，日本人未必都坏，中国人却一定要提防。不得不说，大部分中国人是非常好的，可总有些败类，打着中国人、老乡名义，专门坑自己人，杀熟。当时天色已晚，路上的人稀少，她自然对这老乡起了戒心。那老乡对她越黏糊，她心里却越厌恶和警惕。最后她加快脚步终于把他甩开了，回去做饭时，想起这老乡，终于知道自己对他懊恼地方了，那就是，搭讪就搭讪，可他明明看出她也是中国人，还故意用日语搭话，那就是他的讨厌了。除此之外，她倒也没放心上，以为那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

    第二天朱晨晨和娟子姐又去超市买菜，回去路上，竟又遇到那个人了。那个人也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个个头跟他差不多，面相四方、帅气许多的二十多岁小年青。

    那人还是像之前那样热情，舍了同伴，上来就跟她说话，说大美女又见了，他叫潘云峰，家是某某县的，巴拉巴拉。朱晨晨一听那县城是自己邻县，许是人多，心底对眼前老乡中的老乡不再那样警惕了，然后潘云峰一路走一路跟她闲聊，很多时候，自顾自说，他在某某公司，是干机械的，平时几点下班等等。潘云峰那个公司，她也是知道的，因为他们俩家公司离得也不远，而且她另个宿舍的舍友也是那家公司的。潘云峰左边说说右边说说，都把娟子姐挤到一边去了，挤得娟子姐一头疑问，跟后面那小青年对视一眼，仿佛都在说，有情况？

    又到昨天那个路口了，潘云峰的一句话又把她对他唯一好感弄没了。

    “那我们回水门汀啦，回头去你那玩啊。”

    原来潘云峰就住在水门汀，那么昨天他是故意搭讪！回去路上，娟子姐终于看出点端倪，笑着说，那小伙子看上她了，还说那小伙子倒也勇敢，巴拉巴拉的。她想起潘云峰这两次油光满面油样子，忍不住撇嘴耸肩，也没把他当回事儿。

    可随即她惊奇发现，无论自己早去买菜，还是多晚去买菜，在那超市，在回去路上，总能碰到潘云峰，有时是潘云峰自己，有时还有他那伙伴。每次潘云峰见到她，还是不遗余力跟她套近乎。她对他这种行为越发不欢喜了。那时她以为，过段时间，等他那股劲过去就好了。可她没想到，潘云峰那股劲不仅没下去，还越来越有劲头了。

    每次她再去买菜时，都能碰到拿着花的潘云峰，不知从哪里窜出来。那些花，有红的，黄的，蓝的，紫的，有时一朵，有时三朵，还有时五朵。伴随着那些花朵的，还有贺卡，比如送给最美最美女孩子，送给最温柔贤惠的仙子，后来贺卡就变成了信。她每次都要跑开，能不去买菜就不去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些花和信源源不断送到宿舍里，每到下班时候。上面说过，她们出租房里有跟潘云峰一个公司舍友，那老大姐也比较热心，每次都替潘云峰捎花和信。那些信里写的是热切的情话，比如说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喜欢上了她，她是多么贤惠温良女孩，她脸蛋多么漂亮，身材多么姣好宛若仙子，他问她哪天有空要不要出去玩等等。其中一封信里说：

    “西施有多么美，

    我没有见过。

    我想她应该长得像你，

    才名不虚传。”

    言辞优美，字体苍劲有力，很好看。可她看过后，却跟那油嘴滑舌样子联系起来，反而觉得太油，太恶心。可她照镜子时，又无意中多看下自己，略略感觉好像说得也有点道理。那些信和花还是三天两头的送着。她对他却越发没好感了，越发感觉他不靠谱。因为这些花和信，肯定花了不少钱。他们在日本打工多么不容易，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而潘云峰竟如此浪费，也太花哨了，而且她还想到，看他那样子，不知在那条路上挂过多少姑娘，这些信和花不知给多少小姑娘送过？所以她对潘云峰约她出去玩的事儿，从来都没理会。

    事情是在杨海翠到来后发生变化的。

    她们宿舍跟潘云峰一个公司的那老大姐，因为三年合同期限已到，便回国了。她以为从此就可以安宁了。可过了两天，她们那出租房里又来了个新房客，杨海翠。杨海翠是她临县的，又跟她在一家公司。她一下子就有了伙伴，终于感觉苦难日子好了许多。

    杨海翠来这一个多星期后，就拉着她参加在清水的山东老乡聚会。她感觉杨海翠这些后来劳务者跟她们真是不同，喜欢搞些聚会，她们或许也搞过，只是她不知道罢。那天刚到那个聚会地点，她就发现了张熟悉面孔，那里竟还有潘云峰，旁边还有他那小伙伴。更让她惊讶的是，杨海翠竟拉她上前打招呼。

    “峰子？！你也在这里？之前知道你来日本打工，也不知道你也在这边，太好了！”杨海翠拉着她上前跟潘云峰说话，可眼神时不时瞟向潘云峰旁边小伙伴，而潘云峰说着话，眼神里却时不时望向朱晨晨，眼露微笑。而潘云峰旁边伙伴也动不动瞥向杨海翠。那是场很“诡异”的谈话。朱晨晨从杨海翠和潘云峰谈话中知道了个更惊讶消息，原来他们俩同村！

    从那次聚会后，杨海翠跟她待在一起时间越来越少了。有天，她们俩去超市买菜，回来路上，一辆破旧摩托车在她们旁边停下。摩托车上的那两个人拿下头盔，原来是潘云峰和他伙伴。骑车的是他伙伴。他们俩跟她们说了话。后来杨海翠就上了潘云峰伙伴的摩托车，一溜烟消失在路的尽头。潘云峰笑嘻嘻，戳着手说，要不咱俩也走走？朱晨晨挽了挽菜篮子，礼貌性地笑了笑，扭头就走了。原来杨海翠跟潘云峰伙计孟涛谈上恋爱了。

    那些花和信又隔三差五带到她宿舍里。那都是杨海翠带来的，不用说，中间转手的还有孟涛。真是一位红娘走了，另个红娘又来了。那时杨海翠经常在她耳边说，潘云峰家里人都很厚道，潘云峰是靠谱的云云。朱晨晨问她潘云峰怎样靠谱，她又说不出个具体。之前经历，让她感觉那看起来靠谱男人未必靠谱，何况一看就不靠谱男人？她笑了，轻轻摇头，继续埋头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