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慕白首
繁体版

明哲保身,但求无过

    云珠按摩的动作一僵:“王姬不必担心,待查抄所有贪官污吏,南昭一定会强盛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

    阿珩没再说话,像是睡着了一样。云珠站在她身后,安静而专注地给她按摩着鬓角和眉心,敛下的眸子里藏着太深太深的情绪,深沉到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波澜,一眼望仿佛一面平静的湖水,连涟漪都没有。

    半日光景安静流逝,空气清新,阳光静谧。

    阿珩休息了小半日,醒来时已是傍晚,珍珍过来请示晚膳,顺便禀报了下午的事情:“苍舒公子的嫡母和生母半个时辰前进了宫,说是探望苍舒公子的伤势,此刻正在西院。”

    阿珩随口应了一声,淡漠得很。

    阿珩沉眉静默片刻,淡漠说道:“稍后告诉谢凛,苍舒柳野在凤栖宫的特权已经取消,任何人拜访都必须禀报到我面前,我的宫苑不是他们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凛是公主府护卫统领。

    珍珍微凛:“是。”

    晚膳结束之后,云珠端来煎好的汤药,看着墨苏一语不发地喝完离开后,就开始服侍阿珩洗漱更衣。

    洗漱之后,阿珩披着件云色外衣坐在窗前,手执一盏香茗,安静地望着窗外灯火点点,精致明艳的眉眼泛着清冷色泽。

    此时的西院里,陈妍希站在床前,震惊地看着侧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苍舒柳野:“这……怎么会这样?司空楚珩到底想干什么?她怎么能对柳野下这么重的手?”

    “别说了。”苍舒柳野刚从晕眩中醒过来,被她吵得头疼,“娘,让我安静一会儿。”

    陈妍希低头看去:“柳野醒了?”

    苍舒柳野姿势艰难地卧在床上,浑身上下都疼,稍稍动上一下都疼得直冒冷汗,跪晕过去之后小厮服侍着刚换上的衣衫很快又被汗水浸湿,他闭着眼趴在枕头上,静待那阵突突的剧痛缓过去,才慢慢睁开眼。

    “你娘也是太着急了,别怪她。”防风芷衣用柔软的帕子给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心疼地开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被罚跪了一个时辰?”

    苍舒柳野正在心里咒骂阿珩,几乎把所有恶毒难听的言语都用来骂她,哪有时间去责怪陈妍希?

    然而想到罚跪,苍舒柳野脸色青了青,眼底划过一抹怨毒之色。

    “司空楚珩那个贱人!”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听着像是恨不得咬下阿珩一块肉来,“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防风芷衣红唇轻抿,迟疑着开口:“柳野。”

    苍舒柳野听她欲言又止的语气,缓缓转头看她:“怎么了母亲?”

    “司空楚珩居然想用抄家的方式来填满空虚的国库。”防风芷衣咬着唇,“我们现在还没到跟她翻脸的时候,所以你看能不能……”

    苍舒柳野脸色一僵:“抄谁的家?”

    “元老重臣的家。”防风芷衣在床沿坐下,给他拭去冷汗,“她在陛下面前提出用抄家的方式来充盈国库,可是你该知道,那些小官根本没有多少家产,若是要抄家,定是从元老重臣下手,我们这个时候若与她闹僵了,只怕没好处。”

    苍舒柳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抄家?她凭什么抄大臣的家?不怕造成朝廷动荡,让大臣们生出反——”

    “柳野,”防风芷衣连忙捂住他的嘴,“隔墙有耳,注意言辞。”

    “司空楚珩就是个疯子,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他咬牙怒骂,恨不得捶床,“简直荒谬至极!可笑至极!”

    大臣们的家就是这么好抄的?无凭无据,她凭什么带人去抄家?

    防风芷衣安抚道:“你知道她是个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我们现在应该稳住她,不能跟她撕破脸,否则她一定会先从苍舒氏下手。”

    “她敢?!”

    “她真的敢。”陈妍希蹙眉,“陛下不但册封司空楚珩为护国将军,还给了三千禁军的调动之权,再加上她还有暗阁……她是根本没打算跟谁讲道理,也完全不讲证据,打算直接来硬的——”

    苍舒柳野脸色铁青,真心地怀疑南昭王是不是糊涂了,冷冷道:“陛下就这么由着她胡来?”

    哪怕再得宠王姬,这般疯狂的行为也是不允许的,否则与昏君何异?

    何况司空楚珩既没有滔天的功勋,也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凭什么破例册封护国将军?

    “因为国库空虚了。”防风芷衣脸色阴沉,“陛下现在愁的就是国库,司空楚珩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说她能解决此事,陛下被她说得动了心,几乎什么要求都答应,简直毫无理智可言。事到如今到处人心惶惶,官员们都去陛下面前死谏,想让陛下收回成命,可陛下是铁了心的,根本不理睬任何人的劝谏。”

    苍舒柳野重伤在身,脸色本就苍白难看,此时更是阴郁冰冷,恨不得把阿珩大卸八块才能消他心头怒火。

    屋子里一时沉寂。

    “柳野,”防风芷衣打量着他的脸色,“你还是想办法先哄哄她吧,若你肯跟她服个软,说不得她就会回心转意了呢?”

    苍舒柳野怒道:“母亲要我跟她低声下气?”

    “这不是为了苍舒氏着想吗?”防风芷衣蹙眉,“若是跟她说几句好话就能让苍舒氏免于麻烦,我们也不吃亏,在她手里所受的委屈,等来日再慢慢讨回来也不迟啊。”

    苍舒柳野脸色无比的难看。不过他的确在思索防风芷衣的话,司空楚珩这个疯子当真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他不知道昨日一顿责打和今日的罚跪是不是司空楚珩故意想逼他低头,但他心里清楚,司空楚珩做事往往不择手段,她是真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母亲,这几日外面的消息还得劳烦您盯着。”苍舒柳野语气冷漠,“我会见机行事,弄清楚司空楚珩到底想干什么。”

    “好。”防风芷衣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时间不早了,我跟你娘先回去,你好好养伤,别再跟司空楚珩硬碰硬。”

    站在一旁许久没说话的小厮此时抬头看着他们,期期艾艾地开口:“下午公子昏睡的时候,王姬让人传话过来,说让公子好好养伤,别再作……作妖,等伤势痊愈就,就……就拿着休书滚……滚回家……”

    话未说完,苍舒柳野的脸色已是裹上了一层冰霜,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贱人!”

    “先别急,她说伤势养好之后再写休书,证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陈妍希缓缓开口,眼底色泽阴冷,“说不定这就是她逼你跟她屈服的一个手段,只是我们暂时不能冒险,该顺着她还得顺着。”

    苍舒柳野没说话。他怀疑司空楚珩就是被邪祟附了身,从那日开始突然翻脸,当真是印证了那句翻脸无情的说法。

    黑幕降临,晚风徐徐。

    一身黑衣的少年趁着夜色疾掠而来,脚步轻盈地拾阶而上,修长身姿如豹子般矫健地入了殿,恭敬禀报:“苍舒夫人示意苍舒柳野将王姬稳住,并主动跟您示好,以挽回您对他的……宠爱。”

    言简意赅,直入核心,没有多余的废话。

    阿珩坐在窗前看书,闻言淡道:“我又何时宠爱过他?”顿了顿,阿珩又问,“她们走了?”

    “是。”

    阿珩冷笑一声,还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把凤栖宫当成了他们家后院。她抬眸看着墨苏,抬手招了招:“过来。”

    墨苏疾步上前,在阿珩面前跪下。

    阿珩此番没纠正他下跪的动作,而是淡淡吩咐:“给我揉揉肩。”

    扶扶苍垂眸,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神经,低头弯下的脊背呈现出恭敬驯服的姿态:“是。”

    半晌,阿珩示意他停下:“去洗漱吧,早些休息。”

    “是。”扶苍起身离去。

    阿珩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内室床上躺了下来。

    外面虽已落下了黑幕,这个时辰却还远远没到就寝的时候,不过她心头却有很多事需要认真捋一捋。阿珩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的后院里貌似还有几个侍君自入宫之后从未见过面。

    这几日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侍君苍舒柳野被鞭笞又罚跪,那几个侍君居然没一个人出来看热闹?

    阿珩正想着,外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起身望向窗外,是墨苏洗漱回来了。

    墨苏修为极高,寻常时候完全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悄无声息如夜间的影子,不过跟阿珩单独待在寝殿时,他会有意识地释放一点气息,脚步声也不会完全隐藏,而是控制在阿珩可以察觉到但不会吵到她的范围之内。

    阿珩收回视线,平躺在床上,目光落在正上方绣着繁复凤纹的帐幔上。

    今晚大概是阿珩睡得最早的一个晚上。

    翌日早上阿珩从殿内出来时,看见了站在殿外石阶下的苍舒柳野。

    虽然昨晚她就听墨苏禀报了苍舒柳野的打算,却没想到他真的会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一大早就候在了殿外。护卫不放心地站在他身侧,随时准备接着弱不禁风晕过去的自家公子。

    “王姬。”苍舒柳野目光灼灼看着阿珩,“臣有话想跟你说。”

    阿珩目光落在他脸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苍舒柳野容貌本就生得俊美,衬着此时苍白羸弱的脸色,无端多了几分让人心疼的风情。可惜阿珩是个铁石心肠,对于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你想说什么?”她声音冷淡淡的,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一大早就过来,看来是有些迫不及待了,不过你似乎忘了这是何处,也忘了你的身份。”

    苍舒柳野一僵。

    “在这凤栖宫里,我才是唯一的主子。”阿珩眸光骤冷,“见到我不知道要行礼?”

    苍舒柳野脸色骤变,极力压抑着心头升腾而起的不满,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贱人,才强迫自己垂眸,终于开始示弱:“王姬,之前是臣不好,还忘王姬莫要与臣一般计较。”

    这一口一个“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自甘下贱。

    阿珩面无表情。

    “这几日是臣不好。”苍舒柳野以拳掩嘴,低低咳了一声,随即黯然看向阿珩,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责问,“王姬是否喜欢上了别人?”

    阿珩眼神透着嘲弄:“我就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们任何一个。”

    “以前是臣不懂感情,并非有意辜负王姬。”苍舒柳野垂眸,做出一副忏悔姿态,“臣向来迟钝,想通过一些特别的方式得到王姬的关注,让王姬更喜欢臣一些,只是……后来才发现自己用错了方法。”

    说着,他越发放低了姿态:“王姬能不能再给臣一次机会?”

    “王姬。”苍舒柳野唇角抿紧,眼神鄙夷地看了一眼墨苏,“季融墨苏只是一个暗卫,身份卑贱,况且又做了那种不堪的事,为何王姬却要处罚臣……”

    “你怀疑他给我下了药?”

    “极有可能。”

    真是……一言难尽。

    “如果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就回去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一下。”阿珩淡道,“午后我会派人把休书给你送过去,尽早带着休书离开,别留在这里碍眼。”

    苍舒柳野脸色僵住:“王姬?”他都如此低声下气了,这个贱人竟然还不满意?

    阿珩脸色骤冷:“跪下!”

    话音刚落,苍舒柳野还没来得及反应,耳畔风声掠过,膝窝已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砰!

    “啊!”剧痛袭来,苍舒柳野跟昨天一样毫无预警地被踹跪在了地上,膝盖像是要碎裂似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脸色煞白,额头冷汗迅速冒了出来。

    “公子!”护卫一惊,连忙蹲下去扶住他,“公子……你没事吧。”

    苍舒柳野疼得脸色扭曲,一句话说不出来。

    阿珩眉梢微挑,看了一眼回到自己身侧的墨苏,目光微深,对着苍舒柳野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外表温雅清贵的世家公子,其实也不过是个毫无教养的纨绔罢了,只是他父辈的身份给他做了包装而已,而他自己,只符合败絮其中这个评价。

    苍舒柳野又一次跪到了晕厥。

    苍舒柳野自打入了宫,过的都是人上人的日子,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然而这几日他像是突然间霉运当头,不是被打板子就是被罚跪,一次次在阿珩面前踢到铁板,不但整个凤栖宫的人都知道他被王姬厌弃了,甚至连后院里一直安分守己的几个侍君在听到苍舒柳野接二连三碰壁之后,都难得的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阿珩怎么突然开窍了?”一袭白衣风华的少年斜斜靠在梧桐枝上,摇头啧啧两声,“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沈伶舟!”阿珩抬头看向那人,“凤栖宫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哦,”沈伶舟偏头一笑,“那在下日后从正门进,王姬可否通融通融?”

    “滚吧。”阿珩无语了。

    云珠诧异:王姬怎么不对沈山鸡发火?

    沈伶舟嘿嘿一笑:“那以后还请王姬多多指教!”说罢便飞身离开了。

    后院。

    一袭紫衫的少年斜斜跨坐在美人靠上,悠闲地朝湖里丢着鱼食,看大片锦鲤争相抢食的场景,漫不经心地道:“南昭的天要变了。”

    “变天?”蓝衣男子托腮,若有所思地开口,“帝凰苏醒?”

    对面一条长长的梨花木几案后,云色轻袍的男子优雅地烹茶,姿态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对蓝衣男子和紫衫少年的对话恍若未闻。

    “或许吧。”紫衫少年把鱼食一把全丢下去,拍了拍自己的手,“人生太无聊了。”

    “谢嬷嬷来了。”蓝衣公子忽然转头,看着远处青石板小径上走来的身影。

    他们几个自打进宫就从未有人管过他们的生死,也未曾有人刻意刁难,三人就跟隐形人似的,白白占了侍君的名分,却从未有机会去到王姬面前。

    谢嬷嬷突然过来,显然不是因为闲着无聊。

    “妫海公子,纥奚公子,方雷公子。”谢嬷嬷独自来到四位侍君平日玩乐了后花园,见二人在聊天打发时间,也没流露出异样神色,只是恭敬地禀道,“王姬有命,请三位公子今晚去前院里用膳。”

    花厅中一静。

    妫海洛林慢悠悠转头看她:“陪王姬一起?”

    谢嬷嬷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只负责传达王姬的命令,若再有什么问题,公子可以自行去问王姬。”

    说完这句,她抬眸看了花厅里一圈,后知后觉似的开口:“方雷公子不在?”

    “……”

    谢嬷嬷很快说道:“还请二位公子转告一下方雷公子。”

    妫海洛林挑眉:“倘若我不愿意转告他呢?”

    “倘若王姬发怒下来,定然会是三位公子一起遭殃。”谢嬷嬷神色不变,语气极为平静,“诸位公子准备一下吧。”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走,显然不欲多留。

    “啧。”妫海洛林嗤笑,“你发现没有,凤栖宫的下人都特别擅长明哲保身。”

    除了传达命令之外,能保持多远的距离就保持多远的距离,绝不制造任何一个被他人栽赃的借口。这也是侍君们一直以来能落得清闲的原因。

    “明哲保身不好吗?”云色轻袍男子在几案上摆好四只茶盏,把沏好的茶倒进茶盏里,声音始终闲适自在,“我们少了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