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慕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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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鸡逾越,王姬轻罚

    “你又从哪冒出来的?”纥奚梓陵显然被吓了一跳。

    “躲了个人而已,不要大惊小怪。”这边是谢嬷嬷口中的方雷公子。

    暗阁暗卫的办事效果很高,交代给他们的事才刚刚过去十三个时辰,便有了极大的收获。

    阿珩看着一一摆在自己面前的证据,慢条斯理地翻看着账册上一笔笔巨额的账目,眉眼清冷如霜。

    果然应该从右御史查起。

    右御史竹曼昆是苍舒氏一党的得力大臣,手里掌管着重要的财政大权——这个职务,足以让他们在钱财这一块毫无烦恼。国库空虚不代表右御史要跟着穷,他有的是办法中饱私囊。

    阿珩托着腮帮:“墨苏。”

    “我在。”

    “如若右御史被抄家问罪,你认为谁适合接管这个职位?”

    墨苏沉默片刻,缓缓道:“慕容家的嫡子慕容玉林。”

    阿珩抬眸看他一眼:“为何?”

    “自苍舒氏上位以来,慕容氏颇受打压,有雄心却难以实现抱负,”墨苏颔首,“扶慕容氏上位,既可以让慕容氏念及感恩而始终效忠,又可以打压苍舒氏的气焰。”

    阿珩若有所思想了想,轻笑:墨苏倒也挺适合权谋之事。

    “王姬。”谢嬷嬷站在殿外禀报,“苍舒夫人派人送来了请帖,说是明日在府中举办赏花宴,邀请王姬过府赏花吃茶。”

    阿珩抬眸看去,谢嬷嬷手里捧着一份精致的簪花请帖,只是……

    苍舒氏这就坐不住了?

    阿珩抬手示意,墨苏将请帖拿了过来递给阿珩,谢嬷嬷行一礼后转身离开了。

    阿珩看着外观精致繁复的请帖,随即搁在一旁。

    “王姬,”墨苏忽然开口,语气有些迟疑,“后院里有一位公子……”

    “怎么了?”阿珩挑眉看他。

    “妫海洛林。”墨苏道,“其兄妫海肆林一直心怀大志,而且能力卓绝,只是……跟苍舒氏一直不和,所以并无机会展露锋芒,若是王姬铲除了苍舒氏,可以提拔他……”暗卫的职责只是保护主上,并没有干涉主上决策的权力,违者重责,“属下逾矩,请王姬责罚。”

    阿珩沉默地看着他片刻,轻轻一笑:“你有雄才伟略,又何必掩盖锋芒。”

    “多谢王姬。”

    阿珩道:“对于妫海洛林,你还知道多少。”

    “妫海氏有嫡子妫海肆林和庶子妫海洛林,妫海肆林学识和算术与妫海洛林相差不多,二人关系也很好,都是可用之才。”

    阿珩眼神深邃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特别想听听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以及那些隐藏着的秘密,不过很快,她决定暂时放弃这个打算,既然他不想提,作为一个外人,她也无权过问。

    一下午的时间便在寝殿里恍然而逝了。

    南昭王册封司空楚珩为护国将军一事引起了整个王城世家的侧目,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焦躁与不安。

    阿珩在南昭王面前提议抄家的事情已经激起了所有大臣的反对和不满,去南昭王面前劝谏的大臣诸多,南昭王皆置之不理,反而给了阿珩更大的权力,这无疑是助长了阿珩的气焰,加深了大臣们的恐慌。眼下各世家都在紧急想着对策,以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不过这些都影响不了阿珩丝毫。

    晚膳时分,云珠和珍珍进来请示晚膳。阿珩漫不经心道:“摆在后花园花厅,让苍舒柳野也来。”

    “是。”

    云珠遣人把阿珩的吩咐递到后院时,苍舒柳野身边的小厮一阵高兴:“看来王姬心里还是喜欢公子的……”

    “你傻啊。”侍女把他往外撵去,“公子有伤在身,如今连走路都难,王姬让公子去后花园花厅用膳,是要存心要折磨公子啊!而且请了其他几个侍君一起,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要在众人面前羞辱公子?”

    小厮恍然大悟:“那……那怎么办?要不遣人去前院通禀一声,就说公子不去了……”

    侍女皱眉:“王姬既然吩咐了,公子岂有不去的道理?况且你拿什么缘由去通禀,说公子伤势严重?这个节骨眼上,公子若真敢违背她的意思,不知道她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侍女脸色沉了沉,转身进屋服侍苍舒柳野。

    “公子。”侍女走到床边,担忧地蹙眉,“王姬实在太过分了,明知公子有伤在身还让您去花厅,不是存心要折磨公子?”

    苍舒柳野没说话,沉默地趴在床上,脸色冷得像是结了冰。

    “公子。”侍女见他不动,轻声开口提醒,“虽然王姬不该如此,可既然吩咐到了,公子还是起身更衣吧。”

    苍舒柳野转头看她:“母亲把你留在这里,是为了照顾我,还是监视我的举动?”

    侍女脸色微变:“公子说的这是哪里话?夫人是真心想对公子好,怎么会让我监视您?”

    半个时辰后,阿珩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带着墨苏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穿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一路花园绿植,风景独好,临湖而建的花厅宽敞凉爽,空气中泛着几分湿气。黑幕渐渐笼罩下来,光线昏暗,花厅里已有侍女点了灯火。一张红木八仙桌摆在花厅中间,花厅四个角落各侍立着两个侍女,花厅外流水潺潺,夜风拂过,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惬意清爽之感。

    阿珩远远就看见立在亭廊下的几位公子,蓝衣、紫衫、云袍,皆是外表极为出众的男子,不论是容貌气质还是穿着打扮,皆是各有千秋。

    待阿珩走得近了,众人行礼:“见过王姬。”

    “起来吧。”阿珩脚下没停,在主座上坐定,“我已有数月未见过你们,对你们的身份,有些分不太清,各自介绍一下吧。”

    公子们一个个走进花厅,第一个进来的是妫海洛林,一袭蓝衣飘逸出尘,风雅卓绝,进了花厅之后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遍礼:“妫海氏庶子妫海洛林见过王姬。”

    阿珩目光落在他面上,打量了起来。妫海洛林行了礼之后便垂眸立于一旁,态度恭谨,气质卓绝。

    “听闻你学识不错?”

    “我……学识并不出众。”妫海洛林尽可能地谦恭,甚至带着点谨小慎微的态度,“王姬谬赞了。”

    阿珩微笑点头:“下一个。”

    纥奚梓陵心里默默腹诽:阿谀奉承,近乎谄媚!

    一袭紫衫飘逸的纥奚梓陵比妫海洛林胆子大一些,:“纥奚氏庶子纥奚梓陵见过王姬。”

    纥奚梓陵原来是镇国将军府的庶子,而镇国将军纥奚昊彦曾是南昭兵权最大的将军,只不过南昭王继位之初,镇国将军府的权力和地位就被削弱打压得厉害,早已不复当年风光。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纥奚昊彦手里尚有十万兵马大权,坐拥一方封地倒也自在,嫡庶子七八个,纥奚梓陵擅长武功谋略,是他们当中最出色的一个,自然引起了嫡子和其他庶子的不满与忌惮之心。此时阿珩看着纥奚梓陵这副气度,也确实容易引起忌惮。

    阿珩淡淡道:“下一个。”

    第三个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云袍的青年,五官素净,不如妫海洛林秀雅,也不像纥奚梓陵那般俊美出众,但看着挺舒服,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左右,淡泊内敛,不太张扬。

    “方雷氏庶子方雷夷陵见过王姬。”

    阿珩皱眉:“怎么还有一个?”

    最后一个进来的少年简直俊美得不像话,一袭红衣张扬夺目,瞳眸干净清澈,隐藏着几分桀骜,肌肤瓷白光滑,身段纤细修长,妥妥的美少年一个。

    “在下沈山鸡见过楚凤凰。”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擅闯王宫就算了,还说什么沈山鸡……楚凤凰,这人怕不是在找死!

    阿珩不耐烦道:“三……四位公子都坐吧。”

    王姬竟然不生气?!这名叫“沈山鸡”的到底什么来头?

    这些侍君不但一个个容貌气质出众,本事也都厉害……相比之下,那位相府的贵公子苍舒柳野除了身份上有些优势之外,其他方面竟然一无是处。

    正想着,外面廊下响起恭敬地说话声:“公子,您小心些,慢点走。”

    阿珩略微抬眸,见苍舒柳野被小厮搀扶着走来,步履不稳,苍白的脸上有汗水滚落,眉心紧蹙,看起来格外痛苦。

    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苍舒柳野那张白得透彻的脸,表情皆是微妙。

    王姬今日把苍舒公子也叫了过来,是故意折磨他,还是想继续承认他的身份,亦或者……只是打了他,再给他一颗甜枣?这到底是虐宠,还是甜宠?

    苍舒柳野算是一步步挪着走过来的,短短的路程走了一身的汗,他这两天着实遭了一番大罪,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但身后疼得厉害,膝盖也一阵阵疼,此时根本就是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心里早把阿珩骂了个狗血淋头。

    众目睽睽之下,他强忍着走进花厅,僵硬地冲阿珩行了一礼:“臣见过王姬。”

    “苍舒公子?”沈伶舟懒洋洋道,“你怎么才来啊?”

    苍舒柳野脸色一阴,刚想看看是谁这么无礼,却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免礼。”阿珩语气淡淡,在心里翻了八百个白眼,“都坐吧。”

    话音刚落,沈伶舟噗嗤一笑。众人目光霎时齐齐转到他面上,阿珩也恼怒地看着他。

    沈伶舟抿唇忍着笑:“不好意思啊,我只是觉得苍舒公子现在的情况属实有些惨不忍睹,坐下对他而言恐怕有些困难。”

    苍舒柳野脸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致,瞪着阿珩,语气却放的颇为柔弱:“这是……王姬新纳的侍君?”

    沈伶舟是个不怕死的:“我?不不不,公子错了,我是王姬未来的夫君。”

    阿珩终于忍无可忍:“沈伶舟,你放肆!”

    “在下逾越,王姬轻罚。”沈伶舟恭敬行礼。

    “罢了,我今日不想动怒,你最好给我收着点,”阿珩警告他,“萍水相逢,别让我定你的罪。”说罢挥手示意侍君们入座。

    阿珩的左右两侧各留出了一个位置,侍君们都挺识趣,没有主动靠近阿珩,反倒是苍舒柳野的小厮自然而然地将苍舒柳野扶到了阿珩左侧的位置,正要坐下,却听阿珩冷冷道:“离我远一点。”

    苍舒柳野身体一僵,已经弯下来的腰不得不直起来:“可是——”

    阿珩眉目微寒:“又想跪着?”

    苍舒柳野咬了咬牙,转身走到她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屁股刚落到凳子上,就疼得他一个哆嗦,僵着身体不敢再动。

    四双眼睛齐齐落到了他的脸上。

    苍舒柳野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在心里把阿珩又狠狠地咒骂了一遍,才直起身体,语气僵硬地说道:“臣……站着吃。”

    阿珩不置可否。

    挨过藤鞭不过才两天时间,连走路都无比困难,能坐得下去才怪。

    妫海洛林从容不迫地开口:“苍舒公子身体娇贵,长这么大大概还从未被如此责打过,王姬就体谅他伤势重,允许他站着吃吧。”

    虽然他的语气听着温和无比,可此时“身体娇贵”这四个字对苍舒柳野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讽刺。

    “这凡事啊,都有个第一次,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沈伶舟眨了眨天真无邪的眸子,“等苍舒公子多挨几次藤鞭,多罚几次跪,应当就不会这般娇贵了。”

    苍舒柳野眼神陡然冰冷,盯着沈伶舟的眼神阴冷肃杀,像是恨不得立即把他拖出去杖毙。

    “苍舒公子这是什么眼神?”沈伶舟不解道,“在下说的不对吗?”

    纥奚梓陵已经适应了这个人的存在,悠然自在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沈公子说得对,但苍舒公子大概不太爱听。”

    “既然在下说得对,那苍舒公子为何不爱听啊?”

    “毕竟真话大都不太中听。”

    沈伶舟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往阿珩身边一凑,指着阿珩右边的位置道:“王姬,在下可否坐在这里?”

    “滚。”

    阿珩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这种字眼,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谁料沈伶舟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旁若无人地坐到了阿珩旁边,凑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娘子,别这么绝情嘛,给点面子。”

    “墨苏。”阿珩却也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淡淡开口,“过来坐。”

    一身黑衣的墨苏应了声,不发一语地在阿珩左侧坐了下来。

    像是约好了似的,四位侍君目光齐齐从沈伶舟脸上移开,转头看向墨苏:“……”

    他们还以为阿珩是不愿意挨着人一起坐,没想到是他们料错了,阿珩只是不愿挨着苍舒柳野坐而已。

    不过,贴身暗卫什么时候能跟主子一起坐着用膳了?

    苍舒柳野脸色已经无法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被羞辱的难堪,以及恨不得把他们杀死在眼前的尖锐愤恨。

    “即日起,宫中对内主事大权全部交给墨苏以及除苍舒公子以外的其他三位公子负责。”阿珩平静地吩咐,“你们三人有什么事情,可以请示墨苏。”

    沈伶舟看了一眼墨苏,眉心微拧:“听说墨苏公子是王姬的贴身暗卫,贴身到一天十二时辰都不分开的那种……若有事请示他,不就等同于请示王姬了吗?”

    妫海洛林缓缓点头:“似乎的确是这个意思。”

    纥奚梓陵跟着点头。

    方雷夷陵继续点头。

    墨苏沉默得像是空气。

    “不可以?”阿珩抬眼,语气冷漠。

    妫海洛林沉默片刻:“可……可以啊。”

    沈伶舟连忙摇头:“谨遵王姬吩咐。”

    方雷夷陵:“谨遵王姬吩咐。”

    纥奚梓陵也道:“谨遵王姬吩咐。”

    阿珩莞尔一笑宣布开膳,不再多言。

    她只是当众宣布了这个决定,宣布了墨苏在凤栖宫的新地位,以及苍舒柳野已经彻底被厌弃的事实,其他的不重要。虽然暗阁定了暗卫十二时辰不离身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需要的是一个会听命令行事的最强暗卫,而不是只会墨守成规不懂变通的木头。

    沈伶舟腹诽:那我呢?

    晚膳结束之后,阿珩放下筷子,淡淡开口:“妫海洛林留下,其他人先回去。”

    苍舒柳野早已接近力竭的状态,脸色白得透彻,脸上的汗水一颗颗滚落,多待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倍感煎熬。听到这句话,他几乎想把面前的碗端起来扣到阿珩的头上——他过来这里受了小半个时辰的罪,就是为了给司空楚珩一个立威的机会?还是说她根本就是为了羞辱他?

    然而他此时实在没力气愤怒。

    这两天他被阿珩磋磨得已经没了脾气,只能在心里谩骂加咒骂来发泄不满,可这样怎么能解气?

    苍舒柳野决定暂时忍下这股憋屈,等伤势痊愈了再跟阿珩算账。

    于是苍舒柳野很快被小厮搀扶着转身离开,其他两位侍君也朝阿珩行了告退礼,施施然转身离去。

    花厅里很快就只剩下阿珩、墨苏和妫海洛林……嗯,还有一个已经回到阿珩身边站好的沈伶舟。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阿珩运出灵力,朝沈伶舟挥去。

    沈伶舟慌忙躲过:“娘子莫气,我这就走……”

    “你要是再口无遮拦胡言乱语,”阿珩怒目而视,“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沈伶舟连忙告饶:“不敢了不敢了……”说着起身飞出了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