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没人接，这差事就交于我如何？”阿珩拱手，“父王给我三千禁军和一个月的时间，我定会让南昭国库充裕，贪官污吏无所遁形。”

    话音落下，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几个大臣齐刷刷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司空成穆抬头，也诧异地看着她：“阿珩？”

    “父王怀疑我的能力？”阿珩语气淡淡，“当下国库空虚，急需钱财，倘若加重百姓的赋税只会引发社稷动荡，于民生不利，唯有逼这些贪官污吏拿出钱财来，才能有效缓解当前境况。”

    “大王姬此言差矣，难不成国库中的钱财都叫官员们贪了？”右御史不悦，“大臣们赤胆忠心为国为民，却被大王姬一句话全盘否决，真是叫人寒心。”

    “右御史这么激动做什么？”阿珩冷眼看着他，“贪没贪，抄个家不就知道了？”

    “你——”

    “够了。”司空成穆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端坐在椅子上始终一语不发的承桑辞湘，“承桑妃，你怎么看？”

    “既然大王姬有意替陛下办事，妾自然予以支持。”承桑妃站起身，言语娴静从容。

    阿珩目光微转，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个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的确是个美人。

    承桑氏一共有四个嫡出的女儿，当年家主为了在四国之中保持中立，分别将四个嫡女嫁给了四位君王，家族要求她们不得有子嗣，承桑辞湘是嫡长女，可她嫁给司空成穆后二人感情颇佳，有了两个女儿——三王姬司空素尘和四王姬司空钰尘，而数年前惨案中死亡的正是司空钰尘，此后承桑辞湘一直郁郁寡欢……

    “陛下，妾不同意。”方雷寂阮蹙眉开口，“大王姬武功和灵术高强不假，可她从未接触过办案一事，未免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只怕到时候搞得一团乱麻，人心惶惶，反让陛下焦头烂额。”

    司空皓南连忙点头：“儿臣也觉得姐姐太过想当然，根本没考虑后果。”

    阿珩没空看这对母子一唱一和：“我可以把一切后果考虑清楚，只要诸位大臣能想到解决国库空虚的办法。”

    无人应答。

    阿珩不疾不徐地开口：“倘若诸位想不出办法来却又偏要阻挠我，可否认为是心虚？”

    “大王姬——”苍舒宰相脸色骤变，怒喝道。

    阿珩不理她，只看着司空成穆：“我可以在一个月之内让国库充裕，父王可否答应？”

    王后也皱眉：“阿珩，你是有些想当然了，家国之事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战争，让生灵涂炭，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司空皓南无奈：“姐姐虽然实力不弱，可到底是个女儿家，哪里懂得战争之事？不如回去跟侍君们好好过日子吧，别给父王添乱了。”

    阿珩神色漠然，并不在意众人围攻似的言语，目光只落在御案后的司空成穆身上——其他人怎么说都不重要，决定权在司空成穆身上，而阿珩有办法让司空成穆相信她。

    “阿珩，”司空成穆看着她，大约是抱有一线希望，“这个方法对南昭而言，真的可行？”

    阿珩道：“请父王相信我。”

    方雷寂阮僵笑：“大王姬——”

    “都回去吧。”司空成穆皱眉，人多吵得他心烦，“阿珩留下，其他人回去吧。”

    殿内一静。

    众人面色各异，心里不断地骂着阿珩的愚蠢，一句句声音杂乱，阿珩懒得浪费精力去听。

    大臣们带着不满告退离开。

    苍舒宰相还想说些什么，尤其是关于苍舒柳野一事，但眼见着阿珩态度冷漠得像是一座冰山杵在那里，苍舒宰相眼神忍不住阴了阴，拉不下这个脸去跟她说话，在其他大臣的簇拥下举步离开。

    “阿珩，”西陵柒若走到阿珩面前，温柔地笑了笑，“跟你父王好好说话。”

    阿珩轻笑点头应允。

    西陵柒若又柔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很快也转身离开了。

    人都走光了，司空成穆终于开口：“阿珩，如今东陵和北疆越发强盛，南昭无法与之抗衡，这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而是局势所迫。”

    阿珩道：“我们不一定要跟他们抗衡。”

    司空成穆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和东陵联姻，”阿珩微微一笑，“并且由东陵主动提出来，从而借此与东陵结盟。”

    司空成穆精神一震，随即摇头：“这根本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阿珩语气淡淡，“我说有办法就有办法，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四个月之内我必定让东陵使臣亲自过来一趟，到时候父王自会相信。”

    四月之内？

    司空成穆沉吟，不管四个月期限能否做到，都不会有更坏的结果，哪怕做不到，也不会影响大局。

    但倘若她真能做到呢。

    南昭便能就此缓口气。

    司空成穆这般想着，忽然挑眉：“你刚才说条件？”

    “是。”

    这场面似是生意场上的谈判。

    司空成穆沉默片刻：“什么条件？”

    “第一，我要墨苏执掌暗阁，一个月之内我替你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阿珩道，“第二，封我为护国将军，十年应该足够南昭招兵养马，壮大军队规模。”

    司空成穆目光沉沉，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看了良久。

    他发现这个女儿跟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但脾气和性情又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又不太好说。变得比以前沉稳聪明了许多？气势上更强了一些？

    心头有丝古怪的感觉发酵，司空成穆淡淡说道：“你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如果你得了暗阁，册封了护国将军，却没有做出你所承诺的事情，又该如何？”

    阿珩没有片刻迟疑，淡道：“自裁谢罪。”

    皇帝诧异，随即笑了笑：“好，我相信你。不过也不必自裁谢罪，若你做不到，便自行去刑阁领罚，我会让刑阁的人按照南昭律令行事，绝不心慈手软。”

    “谢父王。”阿珩行礼。

    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承受多大的恩泽，就得做出多大的功勋——这是相应的责任，或者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就算她贵为王姬也一样。荣华富贵，身份权力，任何要求都可以满足，前提是必须做到自己所承诺的事情。

    “虽然不合规矩，不过为了你的承诺，我可以破例一次。”

    “那就请父王即刻昭告天下。”阿珩狡黠一笑，“父王的旨意下达之后，我才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和更大的权力去抄贪官的家。”

    皇帝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抄贪官的家？怎么听她说的这么轻松淡定，就好像抄家就只是一件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父女二人既然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司空成穆不介意跟她聊些别的。

    “这苍舒柳野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你？”

    阿珩眉心微皱，似是厌恶：“他以下犯上，进宫之后没一点侍君的样子，我忍无可忍，今日才罚了他。”

    司空成穆了然。

    司空成穆淡道：“苍舒柳野已经是你的人了，他若真的这般没规矩，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阿珩没说话，心里却在想，苍舒柳野一日不接休书出宫，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这些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结果，理该自己承受。

    “还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司空成穆端起茶盏，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觉得几位王子谁最适合做储君？”

    大王子司空楚玹和二王子司空楚琛乃是王后嫡子，三王子司空皓南乃是方雷妃之子，同样具备很大的优势，四王子司空寒英、五王子司空寒宸、六王子司空寒昱皆为九方妃九方姒所出，背后有九方氏支持，七王子司空扶苍买钟离妃钟离月曦所出，对储君之位毫不关心。七位王子堪称七足鼎立，都是有资格成为储君的人，然而司空成穆心里早已经将司空楚玹认做了最好的人选。

    储君？

    阿珩默了一瞬：“父王不是早就有了人选。”

    “倘若没有呢？”

    “谁都不合适。”

    “嗯？”司空成穆诧异地看她。

    阿珩撇了撇嘴：“堂堂七尺男儿，遇到一点事情不知迎难而上，一个个跟那缩头乌龟似的，一点担当都没有，做什么储君？他们若即位，南昭早晚败在他们的手里。”

    司空成穆闻言，表情不由一沉。

    想到几个儿子方才的反应，他冷冷想着，的确没什么担当！

    “父王若没有其他的事，儿臣就先回去了。”阿珩行礼道，“接下来的时日，不论凤栖宫发生什么事，亦或是我在外面做了什么事，还望父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局搅乱了我会自己收拾，只要最终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其他微不足道的问题，还望父王别太在意。”

    司空成穆早已习惯了阿珩这样说话，闻言只道：“只要你能做到你所说的，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阿珩很快转身走出了龙华宫。

    司空成穆独自坐在龙椅上，思索着阿珩的话，七位皇子没一个合适的，可这江山终究需要一个人来继承。

    出了朱漆宫门，阿珩转头仰望着高高的宫廷匾额，目光里泛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孤傲色泽。

    她不喜欢屈居人下。她想自己主江山，天下美貌男子都可供她挑选，无需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煞费苦心。

    苍舒柳野算什么东西？

    情爱是世间最麻烦的俗物，轻易沾染不得，因为它能让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都失去斗志，心甘情愿化作绕指柔。它能让人幸福满足，也能让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不想跟谁花前月下，也没兴趣沉迷于柔情蜜意，她只想驰骋江山，号令群雄，做万人匍匐的天下之主！

    离开龙华宫，阿珩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却被一个嬷嬷拦了下来。

    阿珩停下脚步，认出对方是王后宫里的赵嬷嬷。

    “大王姬。”赵嬷嬷恭敬地行礼，“王后娘娘让您去青鸾宫一趟。”

    阿珩沉默一瞬，缓缓点头，脚下转了个方向，跟随赵嬷嬷一起前往青鸾宫。

    “阿珩。”西陵柒若命人奉茶，并端起温柔笑意，“我们母女二人许久没坐下来好好说说心里话了，今日我命人做了些点心，你过来尝尝看。”

    阿珩喜笑颜开地坐了下来：“好啊。”

    “阿珩。”端妃笑着，“你跟苍舒柳野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珩神色平静没有波澜：“母后，我不想再提他。”

    西陵柒若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想提，但是苍舒柳野毕竟是你的侍君，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珩皱眉：“他言语不恭，冒犯于我。”

    西陵柒若问道：“那你是否已经厌了他？”

    “算是吧。”

    算是？

    西陵柒若眉心微皱，她着实不喜欢听到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总觉得以后还有变数，万一这会儿两人反目成仇了，以后被苍舒柳野三言两语再挽回了心思，阿珩会处于被动。

    “阿珩。”西陵柒若正色看着她，“你要记住，王族无真情。”

    阿珩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脸上。

    然而，谁说皇家无真情？

    西陵柒若是一个集温柔、宽容、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连司空成穆那般强大骄傲的男子，都心甘情愿一辈子折在西陵柒若手里。只不过身为帝王，三宫六院是常情罢了，试问除却西陵柒若，司空成穆对哪一个妃子又是真心？

    “阿珩。”西陵柒若眉心微蹙，“在想什么？”

    阿珩回神，淡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西陵柒若道：“苍舒宰相权倾朝野，目中无人，你应该能找个理由把他除掉。”

    阿珩沉默，想到今日龙华宫里发生的事情，淡淡嗯了一声：“除掉之后呢？”

    “其他官员不足为惧，只不过……苍舒家的人恐怕不好对付，”西陵柒若笑了笑，“但我相信我的阿珩。”

    阿珩抬眸看她，嫣然一笑：“谢谢母后。”

    阿珩若有所思，没心情再留在这里，很快起身告辞，点心没吃，茶也没喝：“儿臣先回去了，以后有时间再过来看你。”

    西陵柒若笑着点头：“好，路上小心。”

    走出青鸾宫，阿珩才开口：“墨苏，过来。”

    一道矫健的身影闪过，跪在青石砖铺的地面上，大白天里也快得让人几疑眼花。

    阿珩一路沉默。

    到了凤栖宫，阿珩抬头就看见庭院里站着两排下人，而为首的赫然竟是脸色苍白如纸的侍君苍舒柳野。

    阿珩脚步就这么一顿，随即漫不经心地抬眸，唇角泛起讥诮的弧度。

    “司空楚珩。”苍舒柳野是被人搀扶着的，否则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站得住，“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干什……咳……咳咳……”

    阿珩眉心微皱，视线落在苍舒柳野脸上，对方此时冷冷盯着阿珩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质问，好像这座府邸的主人是他似的。

    “既然你还有精神，就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吧。”阿珩有些不耐，说完转头吩咐，“护卫统领何在？”

    苍舒柳野脸色一变。

    “属下在。”

    “苍舒公子这两日不太懂得规矩，我罚他在此跪一个时辰，你在这里照看着，别叫他晕过去。”

    “是。”

    苍舒柳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震怒看向阿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姿态高傲，并无下跪之意。

    砰！

    黑衣少年一阵风般掠到他跟前，抬脚狠狠一踢对方后膝窝，苍舒柳野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跪倒在地上。苍舒柳野脸色煞白，冷汗不断地渗出，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阿珩转头看去，动手的人是墨苏。

    对上她的眼神，墨苏低头道：“他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阿珩唇角微挑，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二人正要离开，宫人却急急叫住了阿珩：“大王姬，陛下叫我来给您送东西。”

    阿珩颔首，示意墨苏将宫人手里的金印、宝册接过来：“有劳了。”

    “臣告退。”

    管家连忙起身走过去，“大人稍等。”

    宫人转头。

    管家从身上掏了一个荷包出来，塞到宫人手里：“这是我们王姬的一点心意，你买点酒喝。”

    阿珩对此不置可否。

    宫人连忙推辞：“不，不用……”

    “收下吧。”阿珩莞尔一笑，说完转身往殿内走去，“除了苍舒柳野，其他人都可以起来了，管家去账房领赏。”

    墨苏沉默地跟在阿珩身后，敛眸不发一语。

    入了寝殿，云珠上前伺候着更衣洗漱，阿珩命人把金印和宝册拿下去收好，心头一片惬意。

    “墨苏。”阿珩声音平静，“我已经请示过父王，今日起，你便是暗阁阁主了。我要你带着你的下属们分头行动，三日之内找出右御史贪墨勾结、结党营私的证据，我会带着证据去抄家。”

    “是。”

    墨苏领下命令，如疾影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

    苍舒柳野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晕了过去。消息禀到阿珩面前，她冷冷一哂：“你去告诉他，这几天好生养伤，别再作妖，养好了伤早些拿着休书滚回家去。。”

    “是。”

    阿珩转身在云锦软榻上坐了下来，微闭着眼，开始思索着南昭眼下的局势。

    一双手搭上她的鬓角，力道恰到好处地按压起来，楚青凰没睁眼，声音淡漠：“南昭这是要要变天了。”

    这是陈述，不是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