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以后与我一同用膳，我命人给你煎的汤药你要按时喝，除此之外，任何人再假借我的名义让你喝什么毒药毒酒之类的，你最好学着拒绝。”

    墨苏一语不发地趴在床上，静静听着阿珩的命令，待她说完，似是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说不出口。

    “你想说这不合规矩？”阿珩显然知道他的想法，语气回暖，“记住，任何不合规矩之处，都是以我的命令为准，你不必讨价还价。”

    “……是。”

    “王姬。”侍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药煎好了。”

    阿珩起身往外走去。从珍珍手里接过汤药，吩咐道：“从明日起，我的每顿膳食里都多加一碗白米粥。”

    珍珍虽不解，却恭敬地应下：“是。”

    阿珩关了门，低头闻了汤药的味道，转身把药放在桌上：“还有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身体有了很大的问题，以后不许再吃生冷食物，不许冲冷水澡，按时喝药，我帮你把身体调理一下。”

    “王姬。”云珠直起身子，立在一旁，“药涂好了。”

    阿珩轻笑：“好。以后给墨苏涂药的任务就先交给你了，下去吧。”

    “是。”云珠退了出去。

    “起来把药喝了。”阿珩道，“喝完药就休息，今晚不必守着。”

    丢下这句话，阿珩就没再理会他，独自回寝殿洗漱宽衣，走到棱镜前把头上的朱钗耳环卸下，乌发随之披散而下，整个人瞬间就多了几分闲适疏懒的意味。

    苍舒柳野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受伤之人本就容易发热，夜间苍舒柳野不停地呓语，小厮急急地让人去请了医师，一番把脉诊断之后，医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苍舒柳野降温，而后开药煎药，如此又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一碗汤药给他灌下去。

    烧得虚弱的苍舒柳野喝完药不久就开始出汗，迷迷糊糊地直喊着“王姬”，病弱之下连声音都显得无助了许多，让闻者心酸不已。

    他身边的小厮顶着冒犯王姬的风险跑到阿珩的寝殿，跪在殿前哀求：“王姬，求您去看一眼公子吧！公子病得很重……一直喊着王姬，求求王姬了！”

    阿珩已经在床上躺了下来，并不想理会。

    男尊女卑的王权制度下，南昭王族不顾世俗不畏生死，无惧打破世俗，足以让世间大多男人都望尘莫及，她何需为了区区一个苍舒柳野而让自己不高兴，宰相之子如何，难不成比南昭王姬还要贵重？

    “王姬，求求您去看一眼公子吧！王姬——”

    阿珩起身朝窗外望去，正好看到歇在锦榻上的墨苏已经出来了，垂眸而立，目光落在她的方向。一身黑衣衬得墨苏身姿越发瘦削凛峭，那张俊美精致的脸在灯火下漂亮得不像话，完全不像是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样子。

    和衣而眠是暗卫的习惯，为了是便于随时应付突发状况，阿珩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

    阿珩询问跪在外面的小厮：“苍舒柳野病得很重？”

    小厮见她说话，连忙磕头：“王姬，小人真的不是故意来打扰，可……可公子他……”

    “我去看看。”阿珩语气淡淡，“带路。墨苏回去歇息，不必跟着。”

    “是，是！”小厮惊喜自己求得王姬心软，连忙起身往回走。

    有两个侍女提着灯在前面引路，阿珩脚步从容沉稳走在回廊上。一踏进院子，所有人就齐齐跪下恭迎，跨进门槛，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阿珩走进内室，趴在床上的苍舒柳野已经醒了过来，脸色惨白无色，看着站在床前的阿珩，眼神沉了沉，良久无语。

    阿珩语气淡淡，“我早就说了，我会给你休书一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不必老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凤瑾之脸色一变，依然一言不发。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阿珩继续道，“我成全你，你应该跪谢我恩典。”

    苍舒柳野眼神彻底变了，双手死死攥着床褥：“司空——”

    “如果你不想伤上加伤，最好学会闭嘴。”

    苍舒柳野一噎，惨白的脸色越发僵硬难看。

    阿珩不欲多留，转身走出内室，吩咐小厮：“好好照顾你家公子。”丢下这句话，她举步离开。

    小厮呆呆地看着她：“王姬不多留一会儿？”

    “没兴趣。”

    阿珩出身王族，纵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世家公子在外人面前有多清贵，可她同时也知道，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些人愿意付出的代价比常人想象中多得多。苍舒柳野今日所受的所有屈辱，来日等到翻身之时，必会十倍百倍地补偿给她……只是从现在开始，这些都将成为他的幻想。

    作为南昭风头最盛的王姬，司空楚珩声名远播，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太多人的关注。苍舒柳野被鞭笞的消息在第二天传得沸沸扬扬，除了宫里的南昭王和王后早已知道，王子王姬们也无一例外地感到诧异。

    “阿珩下令重打苍舒柳野？”大王子司空楚玹错愕，“这怎么可能？”苍舒柳野出身相府，身份贵重，乃是响当当的名门贵公子，“阿珩这般重罚折辱他，苍舒柳野能受得住？”

    “消息的确是这么说的，应该不会有假。”侍卫恭敬回道，“王子可要去看看？”

    司空楚玹沉默片刻，眸色微深：“不，等着看父王什么反应。”

    “陛下说，按照王姬的想法来……”

    比起苍舒柳野能不能受得这般重罚，司空楚玹更想知道凤栖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司空楚珩动怒发作苍舒柳野，总该有个理由吧？

    这样的想法在其他王府也是如出一辙。

    二王子司空楚琛、四王子司空寒英、五王子司空寒宸和六王子司空寒昱听到消息同样感到诧异，也同样选择静观其变，七王子司空扶苍则对这些东西毫不关心。

    唯有三王子司空皓南闻之色变：“苍舒柳野受罚？”

    “是。”

    “为何？”

    “细情暂时还不得而知。”

    司空皓南眉心皱起，南昭王指望着司空楚珩将来领兵，一定会给她兵权，她身边还有一个最高级别的暗阁武者，强悍无人能及。司空皓南手里没有可用的武将，而司空楚珩是个女子，无法争储，掌兵权也不担心她将来拥兵自重，眼下他想拉拢司空楚珩，就只能委屈苍舒柳野。等他大业得成之后，会加倍补偿苍舒柳野今日所受的委屈，也会重新培养忠诚于自己的武将。他以为苍舒柳野在凤栖宫可以一直得宠，却怎么也没料到……

    心腹恭敬问道：“王子打算怎么办？”

    司空皓南没说话。

    怎么办？能怎么办？难道去找司空楚珩兴师问罪？别说司空楚珩根本不会理他，就算她愿意给这个面子，他这个时候也不能去，在不清楚苍舒柳野为何受罚的情况下贸然前去，万一弄巧成拙又该怎么办？

    “备车，我去苍舒家一趟。”

    “是。”

    王子们各有所思，散朝之后宫里却传来了消息，陛下召见大王姬。

    “王姬，”南昭王身边的宫人邓鶄恭敬地行了礼，“陛下让您去龙华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阿珩整理好身上袍服，带着墨苏进了宫。

    南昭王的龙华宫里很热闹。

    除了几位后宫女子之外，还有苍舒宰相，左将军，右将军，左御史，右御史……以及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五王子，二王姬。人很多，气氛很压抑，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随着邓鶄一声高亢的唱喝响起：“大王姬到！”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阿珩目光缓缓环视一圈，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那些眼神中蕴含着震怒或者冷漠，忌惮或者不解，当然也有不动声色看好戏的。

    苍舒宰相脸色非常难看，见到司空楚珩出现，沉声道：“不知柳野犯了何事，竟让王姬动了大怒，不惜对他动用私刑？”

    右御史皱眉：“王姬虽然有爵位在身，但刑不上大夫，苍舒公子乃是丞相之子，又是王姬的侍君，王姬对他动用大刑，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司空皓南皱眉，一副正义之士的语气：“姐姐怎可对苍舒公子动用私刑？如果以后王姬们争相效仿，侍君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如此置南昭律法于何地？置王族尊严于何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怒斥控诉。

    王后目光淡淡：“阿珩昨晚去医馆取了药材，不知这药材是给谁拿的？”

    她原以为阿珩是给苍舒柳野拿的药，今日一问才知，昨晚回宫之后根本没有踏进苍舒柳野居住的西院，甚至半夜苍舒柳野发热，小厮求到了她面前，她才不情不愿地去西院走了一遭。

    “柳野文弱书生，从来没受过此等责罚，何况当初也是陛下做的主，如今却……”苍舒宰相神色黯然，“还求陛下做主，莫要让朝臣寒了心。”

    司空楚珩神色漠然，进来之后就沉默地打量起了坐在御案后面的中年男人——当今南昭国君，曾经把这个自己当成掌上明珠一般疼爱的男人，此时却只是一个威严而略显焦躁的帝王。他的焦躁刻画在眉眼间，虽尽可能地掩饰，但落在阿珩眼中却无所遁形。而这样的焦躁绝不可能是因为苍舒柳野一事。

    苍舒宰相见阿珩态度冷漠倨傲，越发不满：“大王姬——”

    “喊什么？”阿珩转头看他，目光冷漠含煞，“苍舒柳野对我出言不逊，动辄侮辱谩骂，我没杀了他已经是格外开恩，宰相是对我这次的发落有意见？”

    苍舒宰相对上她冷冰冰的眸子，冷不防打了个寒颤，随即脸色微变：“陛下明鉴，这绝不可能，柳野一直是个知礼守礼的男子，而且当时也是陛下下旨——”

    “看来宰相大人对我多有不满。”阿珩眉心微皱，语气冷漠到了极致，“难不成苍舒柳野做我的侍君，委屈了他？”

    苍舒宰相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御案后的司空成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做侍君乃是王命，他真敢说委屈，岂不就是对南昭王不满？

    左将军道：“王姬跟苍舒公子感情一向很好，怎么突然间——”

    “我的事情，无需你过问。”阿珩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谁的面子都不给，“别说区区四十藤鞭，他若再惹我不高兴，我就把他献给烛妖！”

    冰冷嗜血的声音一出，就像三九严寒，滴水成冰。在场的人齐齐打了个冷颤，霎时噤声。

    烛妖是妖族六大王族之一的烛族之王，居于东海，坐骑为龙，长相妩媚，心机颇深，杀人如麻，擅于御风、蛊毒等法术，以好男色闻名于世。

    “我是南昭王姬，代表的是王族尊严，苍舒柳野自打入了宫便处处对我不敬。”阿珩冷眼环视众人，“冒犯王族是什么罪名？谩骂王姬又该如何处置？即便他是苍舒家的人，我也不会任由他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苍舒宰相脸色猝变：“柳野他绝不敢——”

    “他不但敢，而且一直在这么做。”阿珩嗓音平静如冰，“苍舒宰相莫非需要我将他找来对质？”

    苍舒宰相脸色涨红，顿时一句话说不出来。

    “姐姐。”司空皓南走过来，柔声柔气劝道，“父王母后面前请您稍稍收敛一下，别这么意气用事，苍舒公子固然有些不周之处，可是——”

    “都不必劝我。”阿珩敛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苍舒柳野在我宫里一天，他就是我的侍君，我想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旁人无权置喙，听懂了吗？”

    司空皓南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姐姐？”

    “阿珩。”陛下终于开口，声音里也多了几分不赞同，“苍舒柳野好歹是你的侍君，你别太为难他。”

    阿珩不置可否，淡淡问道：“父王，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这点小事的……”

    小事？！

    苍舒宰相脸都青了。

    见司空成穆并未反驳，阿珩继续道：“而是为了国事。”

    司空成穆点头，眉心愁绪堆积，根本无暇理会苍舒柳野的事情：“想来阿珩也知道，国库并不充裕，可北疆和东陵却日渐强盛，我不想跟他们示弱，偏偏又无太多的抗衡之力，这两天真的是有些寝食难安啊。”

    阿珩颔首：“我有办法。”

    司空成穆精神一震，蓦地抬头看她：“你有什么办法？”

    殿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目光中隐含狐疑以及莫名的不安。

    “南昭贪官污吏那么多，随便抄没两家就够充盈国库了。”阿珩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东陵和北疆之所以日渐强大，无非是贪官污吏早已被诛杀殆尽，无贪官贪墨，国库自然拥有充裕的钱财来治军养兵，既然他们可以，我南昭为何不可？”

    顿了顿，阿珩又道：“可以派人好好查一下，也趁机整治整治百官。”

    在场的几个官员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方才兴师问罪的气势再也不复见。

    “苍舒宰相身为百官之首，不如就从苍舒家开始吧。”阿珩目光微转，朝苍舒宰相莞尔一笑，“宰相大人一直忠于父王，必然不会反驳我的想法，对吧？”

    话音落下，苍舒宰相脸上表情瞬间凝结呆滞。

    殿内气氛凝滞，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人开口打破沉寂。

    “阿珩，你这想法只怕是不太好实施。”西陵柒若脸上表情忧愁，“南昭官员如此之多，有丰厚家底的又多是元老重臣……”

    听取阿珩的建议，无疑就是跟南昭众多家族作对，若真把人得罪光了，只怕南昭王这王座都坐不稳。

    “王后娘娘所言极是！”苍舒宰相缓缓点头，“我虽然自认为两袖清风，但能攒下丰厚家底的必定是手握重权的老臣，王姬要查贪官是好事，若要实行起来……只怕并不容易。”

    左御史附和：“是啊，又有何人愿意接下这个得罪人的差事？”

    司空成穆皱眉。虽然他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推诿之语，但不得不否认，苍舒宰相和左御史说的都很有道理。贪污重大的都是权力中枢的大臣，家族势力庞大，谁敢冒着得罪众人的风险接下这个差事？

    “王子王姬们身为司空氏子嗣，理当为父王分忧。”阿珩目光微转，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几位王子王姬，“既然大臣们不敢接这差事，父王何不直接委任一位王子办差？”

    此言一出，几位王子脸色齐齐一变。

    “长姐，这……这话怎么说的？”五王子司空寒英讪讪一笑，“别说这个提议根本就不合理，就算真的合理，咱……咱们也没这本事啊。”

    说着，朝司空成穆陛下躬身：“父王，儿臣能力有限，只怕会辜负父王的一番期望。”

    司空成穆冷眼看他片刻，须臾，淡道：“你们几个呢？谁愿意为我分忧？”

    几位王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笑话。

    既然都说了能攒下丰厚家底的都是元老重臣，南昭的显贵世家，他们谁敢得罪？他们脑子坏了才敢逞英雄。

    苍舒宰相和其他几位大臣闲闲站在一旁，若不是碍于司空成穆在场，他们几乎都想冷笑了，大王姬真是个蠢货，武功高强又如何？明明没脑子，还非喜欢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