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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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蛇困牢笼欲网迷 兔走狡狐伴相生

    良久,王当曲毕,北宫羽梦醒起身。不知不觉间,北宫羽枕上已湿大半。北宫羽叹曰:“唉,真羡慕汝之妻也。不瞒你说,我父北宫伯玉野心巨大,志在汉皇。自发兵之日起,便欲与韩遂、边章结盟。我父为达成目的,硬要我嫁给韩遂之子韩克。那韩克是个蛇蝎小人,貌丑德劣,我誓死不从。怎奈父亲苦苦相逼,我不得已,只好领兵在外,躲避逼婚。”

    王当默然,北宫羽又饮了一杯羌酒,再倒酒时,发现一壶酒已被她喝光了。北宫羽丢了酒壶,醉醺醺地凑到了王当面前,如猫如狐,卧到了王当怀中。北宫羽轻声啜泣,哭诉道:“我命好苦啊......”

    王当愕然,心如油煎。

    北宫羽泪如珍珠,手拉着王当的锦袖:“不要走,好吗?”

    王当红着脸:“羽将军,你,你喝多了。”

    北宫羽声如银铃,哀婉怜人:“伯翊,你娶我可好?我不在乎做妾,我麾下的骁勇将士都给你,咱们一同闯荡天下,凭你我之才,我们可以攻州略郡,也做他个一方诸侯,再也不回凉羌了。”

    王当口干舌燥,头痛欲裂,心思杂乱。说一点不动心,那是假的,美人卧怀,楚楚怜人,王当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对于她的那番人生遭遇又心生怜悯。倘若今晚北宫羽硬来,王当反倒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是,眼下这幅情景,真是令人......但是,王当又偏偏是个有偏执观念的人,对妻子的一片真心从不动摇。矛盾重重,进退维谷。

    王当的食指已被自己掐出了血,最终还是欠身恭立,抱拳对北宫羽曰:“请羽将军恕罪,倘将军能放在下出营,在下定不忘将军大恩,来生为将军当牛做马,任凭天意降裁!”

    北宫羽的眼神最终暗淡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好吧,若你真的要走,我不拦你。你的旧衣、佩剑、弓矢,全部在我亲兵手中,我悉数归还于你。你我有缘无分,东去之后,各自相安吧......”

    王当大惊,喜笑颜开,忙长鞠一躬:“多谢将军大恩!多谢将军!”

    北宫羽看着眼前的王当这幅又惊又喜的模样,还有刚才左右为难的神情,嘴角暗暗一弯,话锋一转:“可是......”

    “可是,你以为我真会那样做吗?”北宫羽邪恶一笑,吐出一句晴天霹雳。

    王当再次被北宫羽戏弄了,犹如笼中宠物,被饲主耍玩于股掌之间。

    王当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哀叹、绝望、失魂、落魄、惊诧、甚至还有一些惊喜、开心?反正,他的心智崩溃了。北宫羽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目光在眼前这个可怜的家伙身上玩弄着,伸出手来,准备彻底将他征服。

    可就在此时......

    王当忽然起身,抓起案上铜壶,朝自己脸上砸去。说时迟那时快,北宫羽飞起一脚踢中王当的手腕,铜壶“哐啷”落地,王当也向后趔趄着身子,最终还是摔倒在地。北宫羽就势踏中王当右腿旧伤处,登时让他失去了再爬起来的能力,痛得王当龇牙咧嘴。

    北宫羽喝问:“你这是做什么?”

    王当疼得脸上汗如雨下,虚弱而坚定地回道:“将军不就是看上了在下的容颜了吗?那在下便毁了这招祸之貌,只乞求将军能放在下,东归!”

    北宫羽气极反笑:“哈哈哈,好,够烈!你以为本将军软的硬的都失败了就会让你走吗?天真!我北宫羽生来只许胜、不许败,就算暂时得不到你,你也别想着能离开!你的可人脸蛋给我好好保留着,我迟早有一天要降服你。来人呀!给我好好‘伺候’本将军的贵客,少了一根毫毛,拿你们试问!”

    “喏!”

    王当与羌女北宫羽的故事,或许有些看官已经感觉腻歪了,没关系,接下来我们就把目光放在常山十兄弟的其他人身上吧。

    既然刚刚讲了公子王当,那么我们就看看他的书童孙轻有着怎样的经历吧。时间拉回到大槐坡夜战......

    “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孙轻手持一杆短枪,在混乱的战场上左冲右突,想要找到他的主人王当。可惜,王当此时受褚燕之托,骑着马去找白雀,这时王当已经快冲出山谷了,可怜的小家仆孙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找到他了。

    就在孙轻被人群裹挟着向山坡上移动时,孙轻看到了一名黑山贼喽啰正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等到喽啰兵冲到自己面前时,孙轻举起短枪向下一砸,那喽啰兵只闷声哼了一下,顿时昏了过去。孙轻因为找不到少爷心急如焚,又恼又恨,正好逮着敌人撒火,刚刚只是砸晕过去,并没有把敌人杀死。于是,孙轻为了泄愤,将地上那喽啰一脚踢了个仰面朝天,准备照着那可憎的面目再捅上一枪时,孙轻惊忙收了手,枪尖扎进了那喽啰的肩头上,应该是蹭破了点皮。

    孙轻为什么停手了呢?因为那喽啰兵不是敌人,而是常山十兄弟里的卞喜。

    孙轻虽然不知道卞喜为什么穿着黑衣裹着黑头巾,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自己差点儿亲手杀了结义弟兄,孙轻吓得汗如许下,为了防止乱兵将地上的卞喜踩死,孙轻赶紧就把他扛在了肩上。抬眼望去,四周全是自家的败兵和凶恶的敌军,显然,这次黄巾军被黑山贼打败了,孙轻没办法,只好扛着卞喜向外冲突,哪里人少就往哪儿钻,一口气逃离了这片人间炼狱。

    离开大槐坡后,孙轻没有一丁点的力气了。那么一个大活人扛在肩上,孙轻本来就不是像左校、青牛角那样的大力士,能安全逃出大槐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饶是卞喜也比较瘦削,但凡他再胖点,俩人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可是,这里离战场也不远,万一战斗结束,黑山贼打扫战场该怎么办?想到这儿,孙轻只好略微休息了一会儿,便像拖死猪似的拽着卞喜的两条腿,奋力的向远离战场的方向逃去。

    再黑暗的夜晚,也总有天亮的时候。等到日出东方之时,孙轻瘫在大地上一动不动,卞喜也趴着昏睡在草丛里,两人就像尸体一样安静的休息着。

    午时三刻,一只美丽的蝴蝶停在了卞喜由于拖行而破烂成布条的裤子上,丑陋的双丘之间忽然放出了一股污浊之气,吓跑了蝴蝶,破坏了这个和谐而宁静的山间午景。

    “啊......哈。”卞喜伸了个懒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老子这是死了吗?身上怎么这么疼?”

    卞喜想要坐起来,左手一撑地面,左肩头的剧痛忽然传了过来,痛得他龇牙咧嘴:“哎哟!嘶哈......”卞喜终于一点点地把身子挪正,坐好了之后,他才慢慢看清了周围的情况:自己身上青一块、红一块的,上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成了布片儿,裤子更是惨不忍睹,破成了布条儿,稀碎得无与伦比,连亵裤都漏出来了。鞋子丢了一只,头上没了头巾,披头散发得活似一名没开化的野人。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左肩上还有许多血迹,不过都已经干了,肩头有一处小小的伤口,擦破了皮。

    “唉,我卞喜这辈子有爹生、没娘养,老爹是个赌徒,输光了钱就打我,娘一早就没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她老人家长什么样。八、九岁就跑出家来混生活,要饭、偷窃、摸尸、掘坟......什么缺德事儿都干过,不过老天爷明鉴啊!我那都是为了活命才无奈做的,绝对没有一点儿贪心邪念啊!”

    “虽然后来在路边从一个过世的老道身上扒了一身道服,拿着卦筹幌子招摇撞骗,可我从来没把钱用在别处,都是买了粮食啊!所以,老天爷你可怜可怜我,别让我下地狱,给我在天上赏个几亩薄田就行,我只求能填饱肚子,呜呜呜......”说着说着,以为自己死了的卞喜悲痛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卞喜扭头看见了地上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的孙轻,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哈哈,你小子也死了吧?平时逗我玩儿,仗着有王当公子给你撑腰,老是打我。这不,还是跟我这个半仙死在了一块儿?唉,也罢,想想也挺无奈的,我这辈子除了柳叶村那个游侠儿褚燕对我还不错之外,也就属你算半个朋友吧。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给你好好挖个坑,你躺东头,我躺西头,你那边朝阳,是个风水宝地,你早点再投胎吧。希望你下辈子也当个少爷公子,免得天天看人脸色,活得跟狗似的。我呢,就晚一步投胎,走在你后边吧。唉......”

    卞喜挣扎着起身,来到孙轻旁边,认认真真地开始用手挖坑刨土。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把孙轻半个身子埋在土里之后,孙轻在睡梦里觉得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睁开眼之后,就看见卞喜的那张大脸看着自己,一撒手落下了一抔土,直直地砸在了孙轻的面门上。

    “呸呸呸!”

    “啊啊啊啊啊!”

    孙轻吐着嘴里的沙子,卞喜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结果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啃泥。孙轻费力地往坑外扒拉着,总算是把埋在身上的黄土抖落下来了,然后两眼瞪着卞喜。

    卞喜的脸上惨无人色,手脚并用地往远处爬:“诈尸了!诈尸了!啊啊啊啊啊哎哎哎呀呀呀啊啊啊......”

    孙轻气的骂了他一声:“狗日的卞喜,你他娘的才诈尸了呢!老子活着呢!”

    孙轻好歹从小是在温文尔雅的王当府里长大的书童,平日里也不说脏话,这会儿也忍不住破口了一会。

    卞喜涕泗横流地回头一看,孙轻立在坑里,影子被未时的阳光斜照在大地上,卞喜总算是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你,你还活着?”

    孙轻没理他这句话,反问道:“你是不是记恨我昨晚扎了你一枪,所以今天想把我活埋咯?”

    卞喜连忙摇头解释:“不不不,我以为你死了,我也以为我死了,念在好朋友一场的份上,所以我想做个坟墓给你,将你安葬在风水最好的东边,然后我躺西边......”

    说到这,卞喜停止了他的语无伦次,转惊为喜:“这么说,你没死?我也没死?”

    孙轻拧着眉头,没好气地说:“当然啦!蠢驴!”

    卞喜兴奋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手舞足蹈,跟个疯子似的:“诶嘿嘿!老子没死!哈哈哈哈......”

    孙轻叹了口气,不再理他,慢慢地从坑里爬了出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忽然,卞喜停止了欢呼。

    “你刚刚......说什么?扎了我一枪?那是怎样一回事?”

    孙轻低着头保持着拍腿的姿势不动了,脸上尽是尴尬,不敢抬头去看破衣烂衫又披头散发的卞喜。

    卞喜好像反应过来了点什么,得理不饶人地走向了孙轻:“好小子,你给我解释清楚!”

    孙轻的衣领被卞喜一把抓住了,孙轻赶忙辩解:“不是,我,那个,哎呀......”

    卞喜啐了一口浓痰,吐到了孙轻的脸上:“老子我死了都想着给你葬在好地方,你倒好,背后捅朋友黑枪!说,是不是这样?”

    孙轻只好忍着脸上的恶臭,解释道:“谁叫你昨晚穿着黑衣服戴着黑头巾?你要是也戴着黄巾,我怎么可能插你?”

    卞喜还是不依不饶:“那你也不看看我的脸?啊?我的这张脸你都不认识了?”

    孙轻被那张丑陋的鬼见愁的脸凑得都快挨上了,眼里都有眼泪在打转了:“昨晚那么混乱,天又黑,我哪有机会去分辨敌人的脸再去进攻啊?”

    说到这儿,孙轻好像想起来点什么:“话说回来,你怎么穿着黑山贼的衣服?”

    卞喜正想继续吼孙轻:“我那是因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孙轻的神情由惊恐又转为了邪笑:“哈?解释啊!你怪我扎错了人,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穿着敌人的衣服!”

    卞喜攥着孙轻衣领的手松了下来,双眼不敢再直视孙轻了。孙轻这会儿却又再次占据上风:“该不会是某些人贪生怕死,趁机换了敌人的衣服准备当逃兵吧?”

    卞喜开始狡辩:“我换了敌人的衣服不假,可是,可是我没当逃兵!我是想在混乱之中找到褚大哥和你家少爷还有兄弟们,然后救他们突出重围!穿着那身黄巾军的衣服在大晚上的多显眼啊,当然是换上黑衣服方便行动嘞!”

    稍微有点天真的孙轻被卞喜的狡辩打动了一些,孙轻一甩衣袖:“那好吧,姑且算是这样。咱俩别在这儿争执这些没用的东西了,从昨晚到现在,你我水米未进,再不吃喝些东西,就算没被乱军杀死,也要渴死、饿死了。”

    卞喜借坡下驴:“行,争执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我们保持合作,找到摇钱树,啊不,找到你家少爷,然后再做其他打算,行了吧?”

    孙轻点头:“同意。”随后问道:“我们往哪边走?”

    卞喜看看周围,挠着头发着牢骚:“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们是怎么到这儿的?”

    孙轻白了他一眼:“还不是我好心把你从大槐坡救出来的?刚刚还啐我,好心没好报。”

    卞喜也自觉刚刚做的有点过分,毕竟自己偷换敌军衣物本来就是为了逃命,这次被孙轻救了出来,是应该谢谢他:“不好意思哈,我,我那不是......哎呀你就别计较了,等回头到了城里,我陪你一只烧鸡,如何?”

    孙轻点了点头:“能让你这只铁公鸡拔毛请别人吃东西,还真是不容易。不说这个了,我记得我昨晚应该是往南边跑的。”

    卞喜大模大样的一摆手:“诶,往哪儿走这种事情还能难得到本半仙吗?我卜上一卦就知道该去哪儿找你家少爷了。”

    孙轻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卞喜开始装神弄鬼。只见卞喜捡起几块石头,嘴中念念有词,脚下索性把仅剩的一只鞋子也踢一边了。面朝太阳,双手捧石,闭上双目,口称:“天罡地煞,甲乙丙丁;日出苍龙,月沉西宫;北斗七星,引吾前行;南煞百鬼,莫沾我身;东岳在上,后土为心;一石掷出,万路开明;云消雾散,终晓其程。着!”

    卞喜扬起双手,抛洒出石块,石落地面,散出一个不规则的图案。卞喜紧皱眉头,脚下踏罡步斗,风吹云起,乌丝飘荡,颇有些得到上仙的感觉。

    忽然,卞喜睁开双眼,把手往前一指,大喝道:“就是这边!走,吾等向南而行!”

    卞喜头也不回的往前边大踏步的走了,留下一脸痴迷的孙轻。卞半仙那自信昂扬的神情与气派,实在令人折服。

    过了一会,卞喜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卞老五!那他妈的是西不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