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果之草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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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班长

    所以,冰心,这个本来已经开始反感直木的、干净认真的小女孩,主动走过去,对在地上打滚的直木说:

    “你们,铁环带了吗?”

    直木立刻冷下脸,微微笑着说:“没有喔,我藏到了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显然,他以为冰心打算把铁环交给老师,就这样交代给她,怎么可能嘛!而且,一旁的兰猪也开始渐渐明白,直木的微微笑是生气的、冷酷的象征。

    俊海则察觉到冰心脸色好看多了,于是忙捂住直木的嘴,说:“带了,你也想玩吗?”

    “嗯!”冰心从鼻子哼出声来。她看着直木恍惚的表情,那表情好像在犯傻,又好像在睡觉,一时间摸不透直木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她可不愿意太示弱,于是差点要走了,不过直木突然把她拉了过来,由衷地叹了口气:“你能来玩,我真的太开心了,只不过有时候你真够奇怪的耶——”

    他这么说着,那双眼睛直勾勾地、非常不礼貌地盯着冰心看。冰心不由得也看过去,也才发现,直木的眼睛是典型的东方的黑色,就像清澈的黑夜映到平静的湖水中。他的外眼角微微往上扬,自有一种发怒的威严感。

    而在直木的视角中,时间开始暂停了,今后成长的岁月中,他情不自禁就会开始回忆这一幕——时间,时间在自己高速调动大脑、去观察事物的时候,变得迟缓,越来越慢,甚至会给人彻底暂停的错觉。时间停滞在冰心瞪大眼睛,以小猫咪的好奇目光打量自己的面庞上,停滞在由非常干净的、还带着洗发水味的长发所投下的、照在面庞上的婆娑阴影,包括背后狭窄的灯光和走廊,火车皮斑驳的纹路。它的停滞,并非是对于冰心的好感,虽然有,但并不是原因。它的原因,完完全全地无法解释,但结果显而易见,那一幕——看向冰心,这个好不容易成为自己好朋友的小女孩,和冰心看向自己,成为了最为鲜明的记忆时刻,但是这么鲜明,是么有任何理由的,因为这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视线接触啊。但感觉上就是这样,感觉是不讲逻辑的。从另一层面讲,每当回想时,没有任何的岁月安好的舒适感,只有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诡异感。如同戴着面纱的女妖砍下了你的头颅,速度太快,以至于当你看到世界在眼中疯狂旋转,而后碰的一声,你在地上滚动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意识到你的头已经离开了脖子。不正常。正常?不正常。在看向冰心的时候,直木的大脑里第一次浮现这两个概念,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两个东西和自己挂钩,一定,肯定,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一幕,这个时刻,青苔覆盖了石头,野果从树里长出,月亮崩塌,人蜕皮变成了虫——世界变得疯狂了。

    “喂,我觉得你才奇怪呢!为什么在地上打滚笑啊,有谁会在地上打滚笑啊?”冰心本来想怒气冲冲地说话,说着说着,觉得里头的内容有够搞笑的,于是噗嗤的笑了。

    “真的耶,开学第一天,他还和老师对着干呢!”俊海忍不住也附和道。

    兰猪感觉像是自己被羞辱了,忙为直木说话:“才不是呢,直木他很厉害的,只是我们都不懂他……”

    小孩子的友谊就这么容易建立了。当直木把铁环悄咪咪变出来——之所以是变,是因为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把那东西拿出来的,就好像凭空而出的魔法一样——时,冰心已经认为,自己和直木他们是好朋友了,当然,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铁环怎么玩呀……”冰心突然发问。

    咦,竟然有人不会玩铁环?俊海和兰猪都这么想,不过直木开始思考,是否冰心和自己一样,也是没有父母来教呢?这么想着,直木觉得冰心真是可怜,实际上,从第一天冰心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闷不吭声就感觉出来了。

    于是直木十分积极地想要帮助她。“我教你吧,很简单的!“他一边推铁环,一边演示,”主要是多练习,找到重心在哪里,然后动作要稳定,不能随便乱动——大概是这样!“

    “听起来真够复杂的呀!“冰心不太敢碰,她可不像直木他们一样,输了还能笑出声来,失败一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班长真是个胆小鬼!”兰猪在一旁嫌弃地说。这一下子让冰心有了斗志,毕竟说她的人可是个又胖又笨又懒的家伙!

    直木和俊海抱着手臂,并排躺在地上,然后仰着头,看着冰心笨拙地推铁环。

    “说真的,女孩子真够笨啊!”直木不满意地嘟囔着。

    “我觉得很好啊!”俊海说。因为他们这个姿势,眼中的世界都上下颠倒,看起来就好像冰心悬在空中奔跑。

    “那你真是个无私的人哦!”直木说完,又严厉地指出冰心的问题——“那里错了!”

    很快,冰心学会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完全霸占了那个玩具。

    兰猪过来愤愤不平地向直木汇报了这一情况。

    “喂,玩够了吧——还给我!”直木故意模仿着刚才对那些野孩子说话地样子,对冰心说。

    冰心自然发现了这微妙的地方,便也陪着说:“走远了,怪家伙!”她真是个彬彬有礼的人,不愿意说“滚”和“怪胎”这两个粗俗的词语。

    “比赛了——”兰猪终于跟上了直木他们的思维,赶忙接着说,并且洋洋自得起来,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不是变得比几分钟前的自己更聪明了呢!

    不过这次大家都没心思再定规则了,天呐,规则真是又臭又长的,还特别费人的脑容量。显然,直木他们都这么想,所以直接一人转一圈,也没有谁规定非要转一圈,但他们都默契地只转了一圈,不是两圈、三圈,是一圈。玩完后,也到了下课时间。冰心没想到自己能玩的这样快乐。但是她作为班长,还是在回去的路上对直木他们叮嘱道:“这次就算了,不过下次不准带了!”

    直木又翻了个白眼:“谁要不小心娶了你,一定烦都烦死了呢!”

    大家听到“娶”这个新奇的字眼,都兴奋起来。“娶”是什么呢?好像母亲就是父亲娶过来的,唔,这也真不确定,也许记错了,是母亲娶了父亲呢!无论哪种,好像都是一件不得了、了不起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不光是了不起,还十分神秘,神秘到大人一提就抿嘴只笑,什么多余的也不讲。可他们越不讲,孩子们就越好奇,甚至胡乱猜测了。

    “直……直木,谁要娶了冰心,会发生什么啊?”兰猪问。

    说真的,直木自己也不太懂,他只是明确的知道,父亲娶了母亲,所以他们就成了一家人,那么娶,就是成为家人的一种仪式,大概。不过这样看来,也不是什么都懂了,所以直木还是打算把自己的理解说出来。

    不过,他还来不及来说,今天抢球的那一伙人的老大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连忙高声嚷道:“喔,喔,怪胎直木要和班长冰心结婚了!”既然这个老大出场了三次(算上这次),那么我们也该赋予一个符号——就像直木对于名字的见解一样——不过为了表示对人物的尊重,就不用数字了,姑且叫他“野土”。经过野土这么一叫,全班、包括青老师,都知道了这事情。

    冰心感觉这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又痛苦又羞愧地低下头。

    老师暗自把冰心和直木叫过来,询问情况。得知只是一个恶作剧后,瞪着直木的眼神放松了一点,不过,还是在瞪着。老师把直木支开后,对冰心说:“直木是一个可怕的孩子,他注定将被神明抛弃,而被神明抛弃的人,命运将十分悲惨。你最好远离他,反正今年的神的考验结束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

    冰心听了,心里非常难过,因为她和直木一起玩耍的时候,感到十分开心。

    回来的时候,老师立刻开始讲课。冰心看了一眼站在后排、双手插着口袋、满不在乎吹着口哨的直木,而后什么也没法说,只能独自坐下来。因为她和直木的事情,有些同学也开始考虑把冰心放到怪胎的行列中。因为和怪胎做朋友的人也该是怪胎才对。

    而直木呢,其实他大致猜到了说话的内容,所以还隐隐期待着冰心是否会继续愿意做自己的朋友。不过当他发现冰心开始把眼神往自己这里飘时,赶紧抬起头,满不在乎地又吹起口哨,他站在后排,身影被孤立。面带着微微笑的、固执的神情,他从开学第一天就这样。

    哎,对于一个小孩,真是难以判断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老师又开始讲起下一文章,冰心赶紧收了心思,跟上节奏。

    “神比火焰还焦热,除非你诚心地服从于他;神比太空还冰冷,除非你真挚地爱戴于他;神比黑暗还黑暗,除非你完全地奉献给他。现在,跟着我完整地念诵这些话,念三遍。”

    冰心跟着周围的同学齐声朗读起来。

    不知谁在这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原来是野土写的纸条,托人递了过来。

    上面写着:“怪胎是不能够当班长的!”

    她看了一眼,大脑产生一阵缩水般的晕眩感。紧紧地盯着这些文字,可脑海中却浮现直木的身子,直木孤立的、吹口哨的身子,正在像风车上的扇叶一样旋转、旋转、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