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句话能表达的意思太多了。

    但在此刻说出来，苏沐风的第一反应是：不会再见。

    “不会再见吗？”他神情落寞地呢喃道。

    他希望不是他心中理解的那样，但无论怎样，既然得到答案了，那么，他也就没有理由再滞留下去了。

    他重新面向雨幕，背对着风无痕，轻道一声：

    “风大哥，保重。”

    相识以来，虽不过数月，然前有救命之恩，后有授艺之德，两厢恩惠，如同再造。风大哥，我受你如此眷顾，却未能报答你万分之一。今番又受你临别托付，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信任。无论如何，我都会谨守诺言，前路漫漫，纵然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怀着这样的心情，苏沐风一脚踏入暴雨中，向谷外飞奔而去。

    沉重的脚步就像他心中暗暗许下的承诺一样，有泰山之重，踏出的水花有两尺来高。

    暴雨很快就淹没了他的足迹，也隐没了他的身影，无影亦无踪。

    望着在风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风无痕的眼神中交织着不舍与决绝，迷惘与坚定，祝福与期盼，最后化为口中的喃喃自语：

    “保重！希望我的选择是对的。”

    背着昏迷中的陈小念，苏沐风身轻如燕，在林中快速地穿梭。

    暴雨虽然隔断了路，但他丝毫不受影响，往西的方向和路线早已刻在他的脑子里。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风无痕所说的带他出谷转悠的第一个目的的含义了。

    所谓的熟悉环境，其实就是为了让他在离开的时候轻车熟路，不至于迷路，或者遭遇森林中的瘴气。

    “原来风大哥在一开始就已经在为今日打算了。”

    他心中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想——这个想法虽然有点残酷——竹情谷周围一带见不到任何元兽，恐怕要么是被风大哥杀了，要么就是被他赶走了。

    为了避免陈小念着凉，苏沐风一直在暗运元气，护住她的上身，他体内元气稀薄，只能做到如此。

    “风哥哥，辛苦你了。”走了一段路程后，陈小念已悠悠转醒。

    “小念妹妹，你醒了，冷不冷？”苏沐风关切地问道。

    “我不冷。”陈小念心疼地说，“风哥哥，你全身都淋湿了。”

    “我没事，”苏沐风不以为意，笑着说，“这点雨不算什么。”

    “风哥哥，我知道风叔叔他身体不舒服，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有一次我不小心看到了他发病的样子，他倒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虽然没看到表情，却听到了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生病了，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我什么都做不了，也帮不了他，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以为我很乖、很乖……”

    说到最后，陈小念已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小念妹妹，你确实很乖，你风叔叔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苏沐风既心疼，又安慰。

    本以为陈小念不知道风大哥有伤在身这件事，但显然，他和风无痕都低估了她的聪明。

    转念心想：“风大哥，小念比你想象的要聪明懂事，你心里应该是感到骄傲的吧。”

    谨遵风无痕的嘱托，苏沐风一路西行，片刻都没停留，天黑时分，终于出了竹情谷千里之外，也早已出了雨势的范围，但还没有走出陨落山脉。

    他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来，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决定休息一下。

    他现在浑身湿透，身体疲惫，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接近十个小时的不间断奔波，若非苏沐风是修行之人，并且受过瀑布这种高强度锻炼，一般人根本做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出千里之遥，而且还是在丛林里。

    可即便他做到了，也已经是疲态尽显，气域内的元气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了，急需打坐调息，顺便整理一下戒指里的东西。

    天大地大，接下来往哪儿走，只有戒指能告诉他。

    风无痕交代了什么，也只有戒指能告诉他。

    距离苏沐风千里之外的竹情谷，那里依然被暴雨笼罩着。

    风无痕盘坐在院子里，双目紧闭。

    他的周围已燃起一片火光，是漫漫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借着这片火光，才看清他的脸已全无血色，像纸一样苍白，脸上的表情是没有遗憾的从容，身上穿着那件他最爱的白衫，但已被雨水浸透得凌乱不堪。

    “看来，你知道我们要来。”

    一个冷峻的声音从谷外的黑幕中传来。

    然而，没有人对这个声音作出回应。

    顺着风无痕的视线望去，三个人影从黑暗中徐徐走来，一人在前，两人并排在后。

    他们的身形慢慢又模糊变得清晰。

    所以，准确地说，不能用走形容。

    因为他们脚不沾尘，雨不沾衣。

    “大哥，他好像已经死了。”站在后排右边的人开口道，声音粗犷，身形高大。

    “三弟，不是好像，是已经死了，而且死去多时。”站在后排左边的人带着一丝不屑的语气说，他的声音偏细腻，身形高瘦。

    “中了我的冰蚕神蛊，还能撑到现在，确实不易。”站在前面的那个人冷笑一声，他的身形比较匀称。

    很明显，站在后排的两人以他马首是瞻，刚才进谷的那句话无疑也是他说的。

    突然，他做了一个向前方伸手的动作，一只白色的小虫子像是受到召唤一样，从风无痕的身体里飞出来，落在他的手掌心。

    虫子通体雪白，有一团光晕从体内透出，似是一团元气。

    望着在手中蠕动的冰蚕，他的嘴角浮现一抹阴冷的微笑：“久违了，我的朋友。”

    话音刚落，冰蚕就从手掌心没入他的身体内，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就是这种感觉，充满力量的感觉。”

    接着，他屈指一弹，一道元力朝风无痕打去，风无痕的身体瞬间炸裂，化为烟尘，与天地共存。

    四周的火已渐渐熄灭。

    领头之人收起盯着废墟的目光，转而向竹林深处望去，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心念一动，便已到了地方。

    速度之快，雷霆弗如。

    他现在站的位置，是苏沐风以前练剑的地方，周围的有些青竹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姿态。

    他瞥了一眼竹子上的一道道剑痕，立时心如明镜：这里以前有人练剑，从剑痕看，还是个新手。

    “可笑，居然妄想以为一把火就能瞒天过海。”

    随着轻蔑声落，他的身影又已回到最初的位置。

    “有什么发现吗，大哥？”身形高大之人问。

    “一只蝼蚁而已，不用管它。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一趟耽搁了太多时间。”

    “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身形高瘦之人忍不住吐槽一句，“这片地域灵气也太稀薄了，跑这一趟简直就是浪费我们的时间。”

    说完，不再迟疑，三人身影向东方横掠，一闪即逝。

    极致的速度，就算没有黑夜的掩护，也不是肉眼所能捕捉的。

    雨依旧在下着。

    像是因为感受不到心情的影响，它已经越下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