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修行的日子总是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三个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风无痕都没再出谷，一直在忙着酿酒和制作养神草的香料。

    苏沐风则一直在忙着修炼，偶尔抽出一些时间和风无痕交流修炼心得，以及向他请教一些修行界的知识。

    风无痕给他讲了很多元域大陆的故事，有正邪之间的较量，有元兽与人类之间的战争，有各种秘境的生死考验，还有无数的天才之间的对决，耀眼的功法，炫目的武技，远古的秘术，死去的大能……

    从这些故事中，苏沐风领略到了这片世界的奇诡，尘封已久的平静之心对谷外的世界隐隐有了向往之情。

    说回修炼，就在十天之前，苏沐风终于将《万象归元诀》的第一层全部练成。

    这套功法的第一层，前四重安安稳稳，正常修炼即可水到渠成，仅仅一个月左右就能修炼完毕。

    但第五重却异常难练，也异常诡异。

    每次运转第五重心法的时候，元气的凝炼速度会陡然加快，快得难以控制，时间一长，就导致经脉承受不住这种快速的灵气运行，因而每次都只能修炼一小部分。

    由于太过诡异，他曾问过风无痕关于这套功法的品阶和信息，但得到的回答是：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没办法，苏沐风只能自己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修炼，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每次经脉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他都会咬牙再多坚持十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停止修炼，每次修炼完后，他都会全身瘫软，精疲力竭。

    这种方法虽然笨拙，而且还有那么点自虐，但效果却非常显著。

    靠着这种方法，苏沐风不断地突破自己的极限，一开始他只能修炼一刻钟，十天后，他把这个时间提高到了半个时辰，一个月后，他把这个时间突破到了两个时辰。

    不仅如此，在这个过程中，他经脉的韧性和强度也跟着水涨船高。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两个月的努力，他终于可以轻松且自如地运转第一层的第五重心法，这也标志着他把《万象归元诀》的第一层修炼成功了。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风无痕的时候，风无痕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激动，对他是极为赞赏，拍着他的肩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虽然在这之前，风无痕也夸赞过他，但这一次明显不同往日。

    苏沐风心里固然纳闷，但也没放在心上，只道这是风大哥对自己的勉励。

    练成《万象归元诀》的第一层后，苏沐风便惊奇地发现自己凝炼元气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两倍不止。

    这个巨大的惊喜让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超过元气散逸的速度，达到凝聚元气的效果，从而摆脱气域内元气聚集不起来的困局。

    但，事与愿违。

    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万万没料到，元气散逸的速度随着元气凝炼速度的增加而增加，两者居然是正比关系。

    在得出这个结论后，苏沐风直接是欲哭无泪。

    计划泡汤，他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但他并没有气馁。

    都说失败乃成功之母，他萌生出另一个设想，如果把《万象归元诀》继续修炼下去，会不会打破这个困局呢？

    然而，这个设想还没付诸行动，就化为泡影。

    风无痕告诉他，第二层的修炼需要气旋境的修为，他连玉简中的禁制都破不开，何谈修炼？

    就算破开了，拿到了修炼心法，他的境界修为不够，还是无法修炼。

    所以，这题根本无解。

    古往今来，大凡天赋秉异之人都会遭受这样或那样的磨难，这是老天对这种天赋的修正。

    天极气域何尝不是一种超越凡人的禀赋？

    当所有打破困局的想法都落空后，苏沐风只得往这方面想，以求心灵的虚妄慰藉。

    好在现实的成就弥补了这一虚妄。

    他的境界虽然停滞不前，但剑诀《斡天十二式》已被他练得炉火纯青。

    另外，经过三个月的不懈努力，他已完全适应了瀑布第三段的打坐修炼，身体强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如银河般的雨幕携超万斤之力倾泻而下对他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沉浸在修炼中的苏沐风从未关注过季节的变化，但森林里飘零的黄叶告诉他，时令已经入秋了。

    秋天，万物开始进入凋零，但竹情谷依然一片春意盎然，苍翠欲滴的竹海漫天点缀，使这里的生机之象终古如斯。

    近些日子，风无痕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时候还长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在忙什么，他的气色也远不如从前。

    屋内的沉寂让苏沐风浮想联翩，见识了风无痕的伤之后，他一度怀疑这种沉寂是风大哥伤情发作后的忍耐造成的。

    他找过风无痕几次，想了解情况，但都被后者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然而今天，风无痕却一反常态，主动邀请苏沐风和他一起听雨。

    古老的预言中说，人的心情能够影响天气。

    心朗则天晴，心郁则天阴。

    今日，不知是谁的心情如此糟糕，从早晨开始，墨色的浓云便笼罩着大地，而且毫无退去的意思，似乎有更大的情绪尚在酝酿之中。

    时间刚入晌午。

    阴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荡在心间，也是一种莫名的享受。

    两个身影并排立于走廊上，其中一人将右手伸向檐外，裸露在雨中。

    从天空飘落的雨水拍打在屋顶上，碎成一粒一粒，然后又汇聚在一起，从屋檐下滴落，拍打在这只手上，又碎成一粒一粒，最终洒向大地。

    一朵朵小雨花，在手心接连绽放，转瞬即逝的美丽也足以令人动容。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苏沐风突然就想到了宋代词人蒋捷的这首《虞美人·听雨》，然后不由自主地从嘴里念了出来。

    “这首词是你作的吗？”听到这首词，风无痕心头一怔。

    收回右手，苏沐风摇头道：“不是，我可没有这等才情，这是我以前游历的时候，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觉得好听，就暗暗记下了。”

    先贤之作，苏沐风可不敢冠在自己的名下，虽然这里是没有知己的异世。

    风无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是，如果没有一定的人生经历，根本作不出这等意味悠长的词，也领悟不出这词中所深藏的令人叹服的韵味。”

    听到这首词的时候，记忆的琴弦被拨动，风无痕不禁想到了自己这一生：

    年少时，意气风发，无拘无束，执剑走天涯；

    交好友，结知己，意气相投，把酒卧云霄。

    年壮时，茕茕孑立，踽踽独行，血雨裹生涯；

    闯秘境，历生死，共进同退，肝胆来相照。

    到而今，独居竹屋，听风雨，忆往昔，暂别江湖。

    伤在身，鬓斑白，事未了。

    承诺心中留，生死两不闻。

    收回纷纭错落的思绪，风无痕冷不伶仃道：“苏兄弟，你来竹情谷有多长时间了？”

    苏沐风微一沉吟，说：“算上昏迷的时间，至少有七个月了吧。”

    风无痕似乎有些感慨：“七个月，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不知不觉，竟已十年过去了。”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苏沐风有点捉摸不透。

    “十年，”他问道，“什么十年？”

    “苏兄弟，”风无痕没有理会他的疑问，而是沉声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请务必答应。”

    风无痕说得郑重其事，苏沐风不由得心头一紧。

    他有片刻的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是风无痕第一次对他表示请求，无论是从报恩，还是从友情的角度考虑，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风大哥，”他说，“只要我能做到，在所不辞。”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沐风内心的紧张，风无痕居然笑了，因为笑能给人带来轻松。

    “你不用如此紧张，”他平静地说，“这件事很简单，你一定能做到。我想，今天你就出谷，带着小念一起离开。”

    平静地语调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算此刻有一颗流星从天空坠落，砸在苏沐风的头上，他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请求。

    “什么，离开？”他惊呼一声。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风无痕接下来的话直接打消了这个疑虑。

    “不错，就是离开，带着小念一起离开竹情谷。”相比于苏沐风的巨大震惊，风无痕的内心却毫无波澜，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我想过了，你和小念都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可能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山谷里待一辈子，这里只会束缚你们的成长，你们是属于外面的世界，那里有着一片更加广阔的未来。”

    他望着苏沐风，眼神粲然，“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想过吗？

    平心而论，苏沐风有想过，只不过因为刚开始才来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不了解，生存和恐惧让他对外面的世界望而却步。但现在，在风无痕的帮助下，经过四个多月的成长，他的见闻和自保能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早已今非昔比。

    就像风无痕说的那样，这个小山谷只是他暂时的不得已的栖身之所，他终究是对外面那个奇诡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但……

    “为什么是今天？”他问。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早和晚只是时间问题，如果真要给一个理由的话，秋天，适合离别。”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风无痕干净利落地打断了苏沐风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答案都在这枚乾坤戒里，它会指引你未来的路，我现在把它交给你。”

    说话间，风无痕已将戒指从左手食指上取下来，不由分说，戴在苏沐风的左手食指上，食指上之前被他咬伤而留下的伤痕早已淡去不见。

    风无痕接着道：“这个戒指的使用方法很简单，你只需注入元气，用意念就能拿到里面的东西。”

    苏沐风茫然地接受着这一切，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风叔叔，我不想走，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知何时，陈小念已站在两人的身后，水汪汪的眼睛隐约含有泪水。

    两人同时转过身来看着她。

    风无痕趋身到陈小念的面前蹲下身子，用宽大的手掌拭去悬在她眼角的泪珠，用比平时还要温柔的声音说：

    “小念，乖，听风叔叔的话，跟你风哥哥一起离开这里，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彩，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等你到了外面的世界，你还会交到很多新的好朋友。”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呢？”小姑娘眼睛不眨，一脸纯真地问。

    风无痕宽慰地笑了笑，一般露出这种笑是想隐藏一些东西。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暂时不能走，”他说，“你和风哥哥先走，我后面会跟上你们的。”

    “你不走，我——”

    陈小念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风无痕打晕了过去。

    “小念，你不要怪风叔叔。”

    风无痕轻轻地将她抱起来，交到苏沐风的手里。

    苏沐风接过昏迷不醒的陈小念，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说心里话，他有点心疼小丫头，对风无痕道：

    “风大哥，真的要这样做吗？”

    风无痕显得很无奈，他脸上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没办法，”他叹了口气说，“不这样做，小念是绝对不会离开的，我太了解她了。”

    内心深处，他其实更想说：“看到小念这个样子，他怕自己会突然心软，从而改变主意。”

    想到这儿，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声音更加掷地有声：

    “趁她还没醒过来，你带着她现在就出发，出谷以后一直往西走，别回头。离谷千里之遥后，你再打开戒指，接下来的路线，我在戒指里面作了交代。”

    说完后，他又催促了几声，叫苏沐风赶紧离开。

    竹情谷是苏沐风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滞留的地方，这里不但给了他家的感觉，而且还开启了他的梦想。

    他当然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他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他的身体和心灵都没有做好要离开的准备。

    离别的伤感涌上他的心头。

    老天爷似乎为了响应他的这种情绪，让天空沉得更黑了。

    竹檐外的雨下得越来越急，已由小雨下成了暴雨。

    滴滴答答。

    噼里啪啦。

    像一道道催喊声，逼迫着人做出抉择。

    苏沐风将陈小念背在身上，拿过窗前的斗笠戴在头上，目光望向竹檐外。

    远处的青竹在暴雨中已看不真切。

    滂沱大雨倾泄而下，似重重帘幕，隔断了行人的征途。

    下雨天本是留人天，然而主人却不想留人。

    他一向知道风无痕的行事风格，这一次的离别虽然来得突然，但却势在必行，无可挽回。

    然而有一件事，在他走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

    将目光重新移到风无痕的身上，苏沐风用低沉的声音说：“风大哥，我知道我现在问什么，你都不会告诉我，但有一件事，在我走之前必须得到答案。”

    他顿了顿，盯着风无痕的眼睛，语气稍慢，“风大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对这个严肃的问题，一向洒脱的风无痕似乎显得有些挣扎，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