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风找了一些干草，铺了一块地方，让陈小念躺在上面休息，自己则在一旁打坐调息。

    长途跋涉，小姑娘兴许是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苏沐风把功法运转起来，没多久空空如也的气域就恢复如初。

    《万象归元诀》的神妙，在这一刻他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心里已经对这套不知品阶的功法打上了“非同凡响”的标签。

    当然，因为某些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他的气域能蓄存的元气有限，超过这个限度，多出来的元气就会不翼而飞，这也是他能快速恢复的原因之一。

    缺月挂中天。

    苏沐风从入定中醒来，容光焕发取代了先前的萎靡不振，原本湿漉漉的衣服也已被元气蒸干。

    环顾四周，是一片天然的漆黑和宁谧。

    森林里的夜幕似乎比别的地方更加深沉，但这正是苏沐风想要的。

    在此地此刻，黑暗反而是最安全的，亮光只会招来令人厌恶的不速之客。

    因而，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生火。

    将风无痕临别前赠送给他的乾坤戒从手指上取下来，借着淡淡的月光，苏沐风伸着脑袋，仔细端详着这个造型简约但制作精良的戒指。

    戒指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内圈铭了一行小字。

    “上穷碧落，与君比邻而居。”

    看上去似乎是爱情誓言，表达一种与君永不分离的情感。

    苏沐风猜想，这个戒指可能是某位倾心风大哥的女子送给他的。

    如此看来，这个乾坤戒非同一般。

    说到乾坤戒，其实就是一种能储物的戒指，里面的空间一般不会太大，只能放些小东西。

    和它有相同功能的，还有乾坤袋、乾坤镯等。

    这种有储物功能的东西在修行界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储物囊。

    修行之人大多都会备有此物。

    使用风无痕说的方法，苏沐风将元气注入戒指内，意念紧跟其后，豁然就看到了戒指的内部情况。

    戒指的内部空间大约有五尺来方，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三封书信并列而放，一本厚厚的地图册，一个鼓鼓的蓝色包裹，外加四坛果子酒，旁边的角落里躺着一柄古朴的剑，可惜的是已断成两截。

    他直接把第一封信拿出来，因为这封信是风无痕写给他的，信封上写着：苏兄弟亲啟。

    拆开信封，里面除了信纸外，还有一枚玉简。

    苏沐风的心神全在信纸上，把玉简放在了一边。

    “为什么风大哥叫我带小念离开竹情谷，这件事他自己不能做吗？离开竹情谷后，接下来该去哪里，我又该把小念带去哪里？风大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非要留下来？”

    等等这些……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从这封信里寻求答案。

    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苏沐风缓缓地展开信纸，才看到第一句话，眼睛骤然睁大，心头猛的一震，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瞬间就摆在他的面前。

    “怎么会是……这样！”

    信纸差点从颤抖的双手中溜走。

    此刻，他才醒悟，不久前的分别，不是普通的分别，而是生离死别；风无痕的托付，不是普通的托付，而是临终托付；他手上拿着的不是一般的书信，而是一封再也不会有回音的遗书。

    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其实是天人永隔，后会无期。

    真要说起来，其实在离谷的时候，苏沐风的心里就闪过这个不详的念头，但一想到风大哥做事向来不遵循常理，就立马把这个念头掐死了。

    谁成想，这个被掐死的念头竟然死灰复燃，成了无可争议的事实。

    苏沐风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下意识地抬头朝竹情谷方向遥望，一双透亮的眼睛夹杂着不安的神色，仿佛想要穿过黑夜的重重阻隔，看清楚那里的情况，但注定是枉然。

    “几个时辰前，你我还一起在竹檐下听雨，这才多久，我手中拿着的书信竟然成了你的遗书。如果这是一个玩笑，这玩笑未免开的太大，如果这不是一个玩笑，这现实未免过于残酷。”

    一种难言的悲痛占据了他的心扉，随之而来的就是紊乱的呼吸节奏。

    苏沐风闭上双眼，澄思寂虑，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先把信看完，看看风大哥交代了什么。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将情绪一敛，然后睁开双眼，拿起信继续往下看。

    信的内容比较长，有好几页，难怪拿在手上的时候有鼓鼓的感觉。

    全文如下：

    苏兄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首先得请你原谅，这些话没能当面和你说，而是以书信的方式告知你。

    还有就是，我当初在竹情谷外以谎言打消你心中对我担忧的疑虑，这点也要请你原谅。

    过去的人生经历让我深知离别的痛苦与缠绵，而我也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书信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告别方式。

    感谢老天的恩赐，在我生命最后的几个月里有你的陪伴，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福缘，也因为有了你，我今生未了的心愿才有了托付。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告诉你我的师承，其实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我心中对自己的师门有一种深深的歉疚。

    我师出剑宗，关于我的师门，有机会你自会知道，在此不多赘述。

    我生性潇洒，且放荡不羁，喜欢冒险和无拘无束的生活，在我二十四岁那年，自认修炼有成，境界已达丹元境中期，于是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师门，远赴天涯游历，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到如今已有六十多年。

    中间五十多年的游荡，去过很多地方，最远到达过北域。

    这期间，闯过禁地，进过秘境，历过生死，遇过机遇，境界提升很快，但最重要的是结识了一些知己，小念的父母就在其中。

    与他们的第一次相识，至今我都记忆犹新，我们之间有很多故事可以说，但这不是此封信要叙述的重点，重点是十年前。

    那个时候，小念刚出生不久，我去中域拜访他们，他们住在中域的玉凰山，暂时过着隐居生活，他们的隐居之地只有几个知交好友知道。

    我到达那里的时候，就发现气氛不对，原来已经有三个人先我一步到达，双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身高超过九尺，全身肌肉隆起，力量横生。

    另一人身形瘦削，眼神阴翳，脸上始终摆着一副桀骜的表情。

    最后一人身形匀称，相貌称得上是俊美，但赛雪欺霜的面孔让人捉摸不透的同时又不寒而栗，三人中以他的心机最为深沉。

    这三个人我们谁都不认识，也从来没见过，他们表现出来的气势霸道无比。

    我们彼时都已是化灵境大圆满修为，却依然看不出这三个人的修为深浅。

    只听那个身形瘦削的人说：“本来只是来杀人的，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真是妙不可言呐。”

    小念父亲道：“我们与阁下素不相识，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要杀我们？”

    那人接过话：“凡是修成九曜元灵的人，一律杀无赦。况且，”那人的目光闪烁着可怕的兴奋望向了小念，“况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到对方如此说，小念的父母眼眸骤然凝缩，知道今日此局唯死可解。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小念的父母，她的父亲叫陈天蕴，母亲叫顾纤芸，两人在修行上都是天才般的人物。

    顾纤芸以元丹八境进阶化灵境。

    陈天蕴以元丹九境进阶化灵境，修成传说中的九曜元灵。

    我们三人中以他境界最高，以我境界最低。

    所以，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杀小念父亲的。

    这时，小念的父母对我传音道：“风大哥，待会儿你带着小念先走，我和天蕴断后。”

    我从她手里接过小念，小念已被她下了嗜眠术，十二时辰内都会处于睡眠状态。

    他们似乎看出了我们的意图，三人中那个身形高大的人桀桀一笑：“哈哈，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三人就成三角之势把我们围在中间。

    交手以后，我们才知道对方实力的恐怖，生平仅见，闻所未闻。

    一番激战，我和小念的母亲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只有小念的父亲没有受伤，但气息有些紊乱。

    而对面三人却始终游刃有余。

    “三位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可否报上名号，就算让我们死也死个明白。”

    小念的父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同时也在用意念和我沟通：“风大哥，待会儿我和纤芸制造机会，你直接带着小念逃走，不要有任何犹豫，千万别回头，帮我照顾好小念，她这一生只要平平安安我们就心满意足。”

    我知道他心中已有了必死的决心。

    三人中那个相貌冷峻的人说：“看你还有点能耐，刚好够资格知道我们的名号，我们是‘绝天七圣’。至于如何找到这里，这个问题你还是留着下地狱吧。”

    他的声音如万年玄冰一样冷酷，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也同样如此。

    这一战异常惨烈，我的两个知己，也就是小念的父母，双双自爆元灵和器灵，再加上我自己的器灵，才堪堪重创他们，我得以带小念死里逃生。

    我拖着重伤之躯一路南奔，片刻都不敢停，用了大半年时间，从中域辗转到南域，最后来到了陨落山脉，在竹情谷里隐居下来，这一隐居就是十年。

    刚来这里的时候，为了以后的安全着想，我不得已把方圆千里之内的元兽赶尽杀绝。

    关于这点，或许你都会觉得我过于残忍，但是没有办法，那一战导致我气域受损，还中了冰蚕蛊毒。那冰蚕不但在蚕食我体内的元气，就连我的元灵都不放过。我的境界在一天天倒退，实力一日不如一日，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撑到今天已属万幸。

    所以，还记得当初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风大哥，你是修行者吗？”

    我回答：以前是。

    原因就在于此。

    其实，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一跳，我以为你别有用意，后来我发现是我想多了，你虽有修为在身，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不懂修炼的雏儿。

    哈哈哈！

    请容我不厚道地笑会儿。

    我的唠叨可能有点多了，还是转入正题吧。

    那冰蚕在我体内就像一个定时装置，我知道那三个人迟早有一天会通过它找到我，那时小念就危险了。

    他们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应该暗指的就是小念，但具体是什么东西，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搞清楚。

    把小念托付给你，我有绝对的信任。

    虽然我们认识才不过几个月，但这几个月来，从你和小念的相处，从你承诺给她讲故事，哪怕后来需要修炼，也没有把这个承诺断绝，我就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一言九鼎之人，对小念的心疼也是真心实意。

    你的到来令她脸上的笑容比往日多了许多，这是我不曾给她的，对于这点，我内心是由衷地感激你。

    至于小念的去处，你把他带到南域的沅江城，那里有一个学院，叫“玄武学院”。

    这个学院的院长和我是莫逆之交，他的名字叫凌卓然，你把小念交给他就行。

    乾坤戒里有一封我写给他的亲笔信，到时候一并交给他，他看了信后就会明了一切。

    说完小念，再说说你吧。

    关于你拥有天极气域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这点尤为重要，一定要谨记。

    我在信的最后写了一篇口诀，你修炼成功后，可以让你的气域看上去和普通修行者的一样。

    我还给你留了一枚玉简，是一篇神行术，名唤《咫尺天涯》。

    这是一门天阶法术，得来不易，你要好好珍惜。

    修炼这门法术至少需要气旋境修为，之前没传给你，是因为你境界不够，修炼不了。

    说到修炼，就必须得谈一下你气域无法聚集元气的问题。

    目前看来，他并没有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其它的负面伤害，我想这个问题迟早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你要做的就是平稳自己的心态，戒卑戒躁，顺其自然。

    不要因为境界长期原地踏步，就盲目地自我怀疑，甚至于否定自己的天赋。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天赋不比任何人差。

    万众瞩目。

    举世皆惊。

    都将会出现在你的身上，我甚至都能想象到这个画面。

    另外，每日的修炼绝不可落下，虽然暂时看不到结果，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半途而废而修成大道的。

    修行如苦海泛舟，无一刻风平浪静，心若随浪起伏，随风摇定，便永无宁日，倒不如惯看秋月春风，管你涛生云灭，只随星河在天。

    总之，切记一句话：修炼，不可辜负。

    因为师门传承的缘故，我传给你的功法和剑诀都只是一部分，如果你想修炼完整，就只能去剑宗。

    从内心深处讲，我自私地希望你能入剑宗修行，但我也知道，我不该用自己自私的想法约束你的选择，你有你的自由。

    所以，去不去剑宗，全凭你自己抉择。

    如果你有心去剑宗，并且到了芙蓉城的话，就把第二封信打开，里面有你未来师门的秘密，和我的一个小小请求。

    如果你不想去剑宗，有了更好的选择，你就把这封信销毁。

    去往沅江城和剑宗的路线，我都已标注在地图册上，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在那个蓝色的包裹里，有一个紫色的香囊，这个香囊里的香料是我用高阶元兽身上的材料精心制作的，把它戴在身上，低阶元兽闻到了气味都会避而远之。

    以你现在的能力，一阶元兽都恐难应付，这个香囊可以助你安全地走出陨落山脉。

    好了，是时候结束这封信了，说的话已经够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小念，拜托了。

    记得帮我跟小念说声抱歉，我欺骗了她，没能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

    当然，你也不必为我感到难过，生死有命，从踏入修行之路的那天起，我就有今天的觉悟，殒落才是这条道路的主旋律，破碎虚空更像是一个古老的谎言。

    修行一途，千难万难；

    破碎虚空，亦不是终。

    佳人远逝，知己已殇；

    人生莫测，聚散无常。

    前路漫漫，望君珍重；

    诸般愿望，小念而成。

    ——风无痕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