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请让师兄他小住几天
“亚圣有云: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程大山说道:“为弟希望师兄你,能做一个爱惜自己,爱护家人,忠诚国家的人,若能从尊重自己的事业开始,那就再好不过。”
陈玄解越听越不是滋味,“圣人之道都用上了,还说不是来羞辱我的?”
程大山哑声失笑:“师兄啊,圣人之道,也是爱人之道,师弟敬重师兄,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辱你呢?”
陈玄解哼了一声,低下脑袋,不愿再理他。
“好话都让你程大山公子说尽了,我这愤世嫉俗的小民还有什么可说?”
程大山低着脑袋,双手收入袖中,说道:“师兄想说什么都可以,到我家之后,你我同入一池沐浴,同坐一桌用膳,同躺一席睡觉,同用一案读书,同乘一车上学,同看一窗风景,同饮一瓢井水,同沥一襟朗月,同作一部春秋,无事不同,无话不谈,兄弟早该如此,若兄心中有愚弟,岂有被那徐公子戕害的道理?”
陈玄解不愿与程大山一起。
大山是接班人,自己只是个建设者。
他和程大山终究不是一路人。
“好意我心领了,说话这么好听,以后免费给你修鞋,大唐的鞋不多,也就几百种款式而已,结构也只有那么几样,只要把鞋给我,什么鞋我都能给你修得和新买的一样,我有自己的住处,不用你管。”
陈玄解抱起工具箱,离开仓库,往箭道馆处领工钱。
程大山低下脑袋,小心翼翼地钻过门框,跟在后面,嘘寒问暖,
克莱恩走在两人身后,安静观察,心想,被这么漂亮的人追求,陈玄解倒还不算十分可怜。
卢学姐朝程大山行礼,似乎想说些什么。
程大山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立起一根食指,放在唇上,看到陈玄解领了钱出来,便又跟在后面。
克莱恩觉得这两人真的很有趣。
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
陈玄解领完钱,就去买米。
学校食堂很贵,他通常是自己煮饭。
程大山迈开大脚,帮他扛着两石重的米包,劝道:“师兄,愚弟听闻师兄乔迁至天街桥下,天街之下的洛水,沟通鬼市河道,连接地府九泉,阴气浓重,若逢大凶之日,恐有水鬼上岸,损坏身体,更有女鬼汲取元气,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
刚把米煮上的陈玄解,可不爱听这个了。
“桥洞不是人住,我也住下来了,我本就资质就不如你,若在天街桥洞里吃些苦头,【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那我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何况乔迁的意思是升迁,你莫不是在讽刺我?”
程大山打量着天街桥洞的阴暗环境,委屈道:
“愚弟哪里敢?愚弟只是按乔迁,原本的意思来说,
《诗经·伐木》有云:【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伐木》本就是讲友情的诗篇,一棵树倒,一只鸟飞,飞至乔木,鸟求伴侣,嘤鸣不止。兄长燕迁乔木,何其可怜。
我常听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们唱:【桥洞底下盖小被,躲在被里抹眼泪,抹完眼泪无所谓,逢人就说对对对。】
愚弟一听说兄长住进桥洞,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流。
愚弟看不得兄长在桥洞下受苦,更不愿听到兄长嘤嘤不止,念这些叫人心酸的打油诗。
愚弟虽救不得百姓,但自忖还是能够搭救兄长的,愚弟只想让兄长舒坦。”
听完这段话,陈玄解更恼火了。
好家伙,智力碾压我就算了。
还在人格上侮辱我。
我什么时候躲在被子里,抹着眼泪,唱着打油诗,嘤嘤不止过了?
没有,从来没有。
我陈玄解,心志如铁,坚如磐石。
过得再苦,也绝不会在被子里,嘤嘤不止!
不知怎地,两行清泪从陈玄解的眼角流下。
“兄长,你怎么哭了?”
才没有哭呢!
这该死的权贵,就知道欺负我一个普通人,还玩弄我的情感。
你干嘛把我的心事说出来。
我就算真的在桥洞下面抹眼泪了,你也不要说出来啊!
在这个国家,男孩子掉泪是要被嘲笑的!
程大山摸出一只干净的白手巾,来到陈玄解身前。
轻声道:“兄长,让愚弟擦去你的眼泪吧,愚弟保证,只要你进了愚弟的家门,愚弟便不会再让你伤心,愚弟会疗愈你的心伤,教你做一个自尊自信,爱国爱家的好男儿!”
“我才不要用男人的手巾擦眼泪。”
陈玄解一甩手,打掉程大山的手巾,蹲在河水洗手。
“你离我远些,我自己洗眼睛就好。”
程大山忽地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沮丧地收起了手巾,一会儿又有了主意。
“兄长不用男人的手巾,这离我家名下一间绸缎庄不远,愚弟这就出去给兄长买来一条女生用的手帕。”
陈玄解一脸震惊,我不是这个意思。
“用我的手巾吧。”
克莱恩忽然出声。
程大山和陈玄解齐齐扭头,满脸怪异。
他俩这才想起旁边还跟着一个人,陈玄解以为克莱恩早就已经离开,程大山则是讶异克莱恩的样貌。
克莱恩见他俩眼神异样,以为他俩是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有女生的手巾,
赶忙解释道:“手巾是我中午踢蹴鞠的时候,班上女孩子送我擦汗用的,
我是想洗干净了以后,还给她们的,可她们说什么都不要,还要我收藏起来,我没法子。”
她从一大把手巾里拿出一条,递给程大山。
“这些手巾我看过了,没用过几次,都涂了香料,大山公子选一条吧。”
程大山没有拒绝,随即感激地点了点头,侧首看向陈玄解,正要拿起一条。
陈玄解却先一步抢过手巾,自顾自地拭泪。
“多谢克兄了,我欠你一份人情,以后自有报答。”
然后,蹲在桥墩下面,架锅生火炒菜。
程大山本来是要帮忙的。
克莱恩直勾勾地盯着程大山。
受不住克莱恩的目光,程大山只好和这位尴尬地聊起天来。
“光顾着与师兄说话了,在下程大山,出自洛阳程氏,还未请教……”
“克莱恩,来自雪国,现在也是唐人,籍贯……未定。”
“原来是书院里传闻的雪国少年,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程兄弟的小说也很有名,我在雪国的时候,也曾听公主殿下读过一卷。”
“咳咳,先别说这个,克兄,敢问克兄是因为什么和师兄在一起的?”
克莱恩本想说是报恩。
但又怕程大山误会,于是改口:“都是同学,我看他饿晕了过去,总不能弃他不顾,便跟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程大山点点头,“我倒是知道师兄今天晕过去的事情,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唉,若没有克兄在,后果不堪设想,克兄救危救困,心思周密,当真是位好心的大善人,请受程某一拜。”
克莱恩摆摆手,说道:“同学之间,投桃报李而已。”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克兄用典,用的真好。”
“是吗?《诗经·大雅》是今天才学的,没用错就好。”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
克莱恩对典籍不懂的地方,程大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文化风俗中的禁忌也都一一点明。
问起雪国的风土人情,克莱恩也不隐瞒,直抒胸臆。
程大山说道:“雪国已灭,不复昔日道统,唐皇既要雪国人融入,自不许留下太多文字,克兄既有志留下些什么,不妨把自己对雪国的看法写成手札,留给后人,也算不辜负与雪国的一段缘分。”
克莱恩双眼一亮,对程大山更加高看。
一旁炒菜的陈玄解看在眼里,心想,这程大山,刚才还说拿我当兄弟,现在一转眼就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还是自己顾着自己吧。
于是,又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双蹴鞠鞋,脑中慢慢勾勒出设计图的线条。
克莱恩问起出书的事情。
眼见陈玄解不时盯着克莱恩的双脚,程大山却再没心思聊别的,忽地转移话题,认真道:“莫非克兄穿的,也是师兄专门做的定制鞋?”
“这是我自己的鞋子。”
程大山闻言,又见克莱恩满脸笃定,松了一口气,险些错怪好人。
唉,师兄对我诸多防备,家人又不许我带师兄过门,今日让师兄住进家里,怕是强求不来。
可也不能叫师兄住在桥洞里面。
虽然这位克兄,长相清秀,美貌无双,是连男人都心动的存在,但胜在性格直爽,心底善良,胸无城府,还是个异国男人,师兄他虽然城府内敛,但本性纯良,胆子又小,力气又弱,连学校里的女人都未必打得过,作恶是做不了的,两人在一起,也发生不了什么。
于是豁出去了,行了一礼,诚恳地说道:“既然是师兄的同学,又是师兄的恩人,克兄可否帮我一个忙,程某必有重谢。”
“什么忙?”
他悄声说道:“能否让师兄他在克兄家里,小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