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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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九九七年

    其实在初恋前,我曾与另一个女孩有过短暂的相处。正因为过于短暂,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所以我没有把这段经历当作真正的爱情。

    那时候是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前。对于我们在工厂流水线的人员来说,外面的事情,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八点钟上班,十二点下班到食堂吃饭,一个小时后,继续上班,然后下班,加班,每天都这样,也没有所谓的二点一线,因为,宿舍就在车间对面,走几步就到了。

    七一香港回归的那晚,我们也不过是围坐在食堂看电视而已。因为气氛的烘托,也着实激动了一回。

    而我特别喜欢星期五的晚上,因为代表着,明天再上一天班,就放假休息。直至现在,虽然不再是当年那种生活状态,但我还是对星期五夜晚,有着特别的感觉。

    星期日休息,其实没有什么娱乐的。平洲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小镇,除了比乡下人多一点,楼房多一点,高一点,其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甚至,当时还保留着墟日的传统,这点更像我们的农村了。

    星期日食堂不开餐,我就到我姨的宿舍吃饭。她当时任质检职位,加上工龄长,属于高一级人员。我去到她宿舍,对着一大班美女,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们。有一次我叫一个英文名“安迪”的小姐姐做“迪姐”,她听错了,不满地向我姨投诉:他叫我“小姐”。我姨瞪着我,叫什么姐,在外面不比在家里,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了。这时我突然想起“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话,但是在这里我不敢放肆,依然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吃完饭我就自由活动了,站在七楼的阳台,一眼望去就是那条不知名的河流,远处就是三山港,每天都堆放着大量的集装箱。河道里运沙的船只络绎不绝,平洲至广州的快船扬起一片水花,渐行渐远。身边的工友有说有笑,男男女女都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他们大部分来自湖南,我们广东的只占小数,我来了不到一年,根本融入不了他们的圈子。但偏偏我就注意到一个皮肤白皙个子高高的女孩,她姓蒋,也来自湖南。

    初初涉足社会,外面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看惯了乡下穿着老土的同学,现在接触到这些花枝招展的女孩,我便心神荡漾。而舍友知道我对那个女孩有意思后,竟都怂恿我去表白。我鼓起勇气,真的去到她的宿舍约她看电影。

    她的舍友全像欣赏电影一样,都笑着看我表演。她的脸红得像喝醉酒一样,根本不敢看我。来都来了,我只好故作镇定,提出约她下个星期看电影,幸好她没拒绝我,不然,我估计要从七楼跳下去,否则没脸见人。

    现在回想起这些情节,真的很感慨,那个时候的我们,都单纯得让人不敢相信,但经历过那些日子的八零后们,应该都有深深的体会。

    说完这些话,我面红耳赤逃离回了一墙之隔的男宿舍。身后,留下一片欢笑声。

    这部电影,就是红极一时的《铁达尼号》。没记错的话,票价要30元一张。

    还是舍友开锋有经验,他说第一次和女孩约会,要穿得正式一点,他可以借他的西装给我。

    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西装,我们始终相隔着数米的距离。我丝毫没有牵她手的胆量,她也没有抬头看我的勇气。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路去电影院,又一前一后地走回来。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在今天看来,这样的约会,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回到宿舍后,整个厂区都沸腾了。这种事情,在当年来说,像惊天大新闻,人人都口头传诵着我们的约会。我能想到的词,类似今天的网暴,当然,没有字面的意思。但也足以令我汗流浃背。我不知道,会引起这么多人的议论。约个会而已,这不是挺正常的事情吗?

    舍友们都在嚷着要我请吃喜糖,我也当作他们是善意的为我祝贺。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跑到楼下的士多店买了一大袋糖果,分发给舍友们,隔壁宿舍的工友也过来争着吃糖,热闹得不可开交。

    正在我沾沾自喜的兴头,她突然跑了过来,大声问我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请吃糖。我楞住了,我请吃糖还需要什么理由么?她红着眼跑了,留下不知所措的我。大家看到这种情形,便各自散开了。这时,和我比较谈得来的国亮,把我拉到一边,说道:“我也奇怪,你怎么这么快就派喜糖呢?”我说:“大家开心就吃糖,有什么不对吗?”

    他白了我一眼:“你这可是喜糖,是向别人宣告你拍拖了,要和你的对象一起派”。我大吃一惊,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道理,还用上对象这个称谓。怪不得,她这么大反应。

    我怕了。爱情太复杂了。我不谈了。

    第二天起,我就有意无意避开她,但越是这样,她越向我靠近。打水的时候,她一定要等我在的时候才去排队,我有点崩溃了。

    12月22号,厂里组织去旅游。五部大巴车,她一直不上车,非等到与我同部车。在景点的时候,她与她的朋友总有意无意地在我附近,我实在不忍心对她过于冷落,拉着她拍了张合照,这张照片如今仍在我相册里放着。只要一看到这张相片,我还是觉得愧疚,有种深深的负罪感。开锋看在眼里,语重心长的说,你这样不行的,把人家的心吊着,如果不想和她继续发展下去,就对她说清楚。免得害了人家。

    思前想后,我最终决定对她说清楚。就在那个阳台边,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灯光,我告诉她,我准备走了,离开这里另谋发展。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大的反应,只是问我打算去哪里,有什么计划。我其实什么打算也没有,只是觉得心太累了。就告诉她我想暂时回家一段时间。

    凛冽的寒风,吹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我仿佛看见,她隐藏的泪光。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神,一切因我而起,如今有始无终,我想,我是无论如何都面对不了她的。也承受不了内心的责备,我很后悔,当初太冲动。如今又缺乏担当的勇气。我明明喜欢她的,她也喜欢我,但是却又因为害怕而放手,终究归因于太年轻吧。

    提交了辞职书后,我开始窝在宿舍用写诗,写歌的方法,来掩饰这种内疚感。其实我根本不会写,仅仅凭乐感去记录,也不会准确地写谱。好在,没有人会看,大家都差不多的文化水平。在写备忘录的时候,很多工友都写下了对我的祝福。李丽还写上:我希望有一天能在收音机听到荣原秦的歌。正是这句话,一直鞭策着我,在此后的日子里,我都没有放弃对音乐的追求,其中也有我希望把当时写的歌,有一天能发表出来的愿望。后来,我还真的发表了其中的几首,在歌曲的评论页面,我也写上,这些歌创作于十几年前。

    而我最终也没有找她写备忘录,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有关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