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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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回 白砚泣泪子规啼,月寒日暖毒蚀骨

    “主子,夜深了看书伤眼睛,还是歇了吧。”芳月在身旁轻声细语的提醒着,而我又翻过了一页,“没事的,我再看一会儿。”芳月却走到我面前,双手轻轻放在我的手臂上,看着我说,“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难过,这半年王爷都不怎么来了,就连助孕的药也停了。可是王爷不也说了,是因为您受了寒身子不好,让您好好将养一阵子,之后再说要孩子的事儿。您说您这么熬着,反倒把身体熬坏了,那王爷不是更不会来了!”

    受不了她呱噪,我只好合上书转眼看着她,“好吧,谨遵芳月姑娘的命,成了吧?”芳月噗嗤一笑,转手扶着我的手臂要我起身。我随着她站了起来,心里却冷冷一笑。什么养身子,不过是王爷觉得我为人太过阴鸷,故而不愿意与我亲近罢了。别说是助孕的药了,就连宫里送来的补药也给我停了,说是和现在吃的药有冲突。回想去岁冬天,是我病的迷糊说错了话,这才引得王爷猜忌芥蒂。只是事已至此懊恼也没用,更何况这长夜那么孤寂,总要找点事情来打发。斜倚熏笼坐到明的日子,想来已经离我不远了....

    房里的烛火一盏盏灭掉了,直至屋子全都暗下来。原本看着书还有些困意,现下又睡意全无。我就这样发着呆,感觉天就要亮了,又觉得天永远不会亮....

    “主子?主子?”

    “唔....”我翻了个身,往被子里缩了缩。芳月轻轻推了推我,“主子快醒醒,巳时了,再不起来早点就凉了。”我迷迷糊糊的,“那我就不吃了,晚饭再吃吧。”芳月无奈的叹道,“一天只吃一顿怎么行?好歹起来喝完粥。虽说是尚在春末,主子也不能这么贪睡啊。”此时我已经醒过神儿来了,觉着再睡也是无益,于是伸个懒腰翻身坐起来。芳月躬着腰站在床边,半个身子探进幔帐里。我担心她难受,赶忙伸手去掀起幔帐。芳月也是伶俐,赶忙接过手去。

    刚下床没走几步,就有嬷嬷送进来了银耳羹。我看着这王府的惯例心里一阵腻歪,但是也不得不按照府上不许有脸色的规矩,温言对嬷嬷说,“今儿个也不用了,拿下去吧。”嬷嬷一躬身儿,端着银耳羹稳稳的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我这才在芳月的搀扶下洗了脸,到梳妆台前坐下来。芳月和另外一个小丫头给我梳妆。我本想着由她们摆弄发髻去,可还是忍不住交代,“素净些。”

    “是,主子。”芳月答应着,又说,“梦梨轩的梨花就要开了呢,到时候咱们又可以去梦梨轩品茶作画了!”我看着镜中的芳月,已经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了,不再是我刚进府的时候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加之这两年教她读书习字,气质也愈发的文静,性格也沉稳。感觉到我一直盯着她看,她慢慢抬起眼与镜中的我对视,“主子,奴才可是说错话了?”我摇摇头,笑着说,“我是感叹,这一转眼,你都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了,像是后花园里的百合花一样。”芳月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主子取笑奴才。”

    “我是真心话,日子过得真快啊....”

    “主子....”

    “庶福晋!”门外掌事嬷嬷的声音打断了芳月的话,她看看我,转头对着门外说,“主子在梳妆呢,什么事儿啊?”掌事嬷嬷回答,“前院儿差人来,说佟妃娘娘的额娘佟夫人得了新的文房四宝,其中一对白端砚实在是难得的上品,特地差人送来了一个给庶福晋。”

    “又是佟夫人....”芳月抱怨了一句,我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对门外的嬷嬷说,“有劳嬷嬷亲自跑一趟了!芳月,去拿吧。”芳月放下梳子转身去接东西,回来了还是忍不住说,“这佟夫人怎么了?过年那会儿是一套湖笔,前一阵子又送来了安徽泾县的宣纸。这又拿来了什么白端砚这种劳什子,再这么下去,文房四宝都凑齐了!”说着,一方雕刻着几只鸟的长方白端砚出现在眼前。

    “还真是难得上品,这么大一块居然通体洁白。”我拿在手里不禁感叹着。芳月也凑近了看看,“哎?这是什么鸟啊?喜鹊?”我忍不住带了丝冷然一笑,“杜鹃。”芳月诧异,“杜鹃?什么寓意呀?”我不紧不慢的解释,“你看那只大点儿的杜鹃,正眼巴巴的对着对面那只小的杜鹃啼叫,这叫杜鹃啼归。佟夫人在以此提醒我,要我可怜佟妃娘娘的幼子,手下留情。”

    “这弯子绕的....”

    “她来拜访几次,我又不肯见她,故而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只是佟夫人未免过于担忧了。”我说着把白端砚轻轻放下,芳月也拿起梳子继续为我梳头,“主子不见她也好,也让她们有个顾及。”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其实不见她一则是厌恶,二则为了避嫌。这几次三番的来安王府,其实已经有闲话儿了。都是宗亲,又和前朝牵连着。但凡有什么动向,妄加猜测的人有的是。我可不想让人以为王爷和简亲王过从亲密起来,传到顺治耳朵里那还不遭了?

    只是转念一想,要一直不见佟夫人就会一直不安心。与其这么耗着不如找个机会把话说开了。可又一想,万一亮了底牌,佟夫人见我不会伤害无辜幼子,便又有了坑害王爷的心思怎么办....思来想去直到打扮好了也没拿定主意。

    吃过早点,去后花园逛了逛,又被福晋找去帮忙。直到天黑才回到自己的东院里。不想刚坐下没多一会儿,就有人来报,说是王爷回来了,一会儿就来东院儿。我仔细一想,八成是得到了消息,所以上我这儿来看看。一个多月未曾相见,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芳月催促着让我去收拾一下,本来已经起身走向梳妆台,忽而心念一动,只随意的拢了拢碎发,拿了本书歪在美人榻上。

    “主子....”芳月小声提醒着,我翻着眼皮看她一眼,“没事儿的,去准备热茶吧。”芳月不情愿的去了,我则拿起书来看。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我循声看去,只见王爷翩然站在月光下。放下书,起身走过去行礼,“给王爷请安。”

    “起来吧。”王爷说着走进来。早有伶俐的下人关上了房门。我深吸口气,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只听王爷边走边说,“听说你又新得了一件宝贝?”我在他身侧亦步亦趋,轻声回答,“是的,佟夫人送来的一块白端砚。”王爷来了些兴致,“哦?白端砚可是很难得。”我立刻会意的走到书案前,打开装着白端砚的锦盒,“王爷请看,很是别致呢。”

    王爷走上前来,从锦盒里拿出白端砚捧在手里仔细端看,忽然微微一皱眉,继而眼中光华一转,点头说道,“的确是块好砚,这杜鹃也甚是有趣。只是不知佟夫人怎会有如此才情?”知道他所指为何,于是一笑说,”怕是佟妃娘娘出的主意。”王爷也是浅然一笑,随即放下了白端砚,转身走到美人榻坐下,顺手拿起书,“梦溪笔谈?”我也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王爷随手翻了几页之后看着我说,“你还真是博览群书,也不知我给你送来的书你都认真读完了没有。”他说着牵着我的手坐在他身边,我嘴上应承着,心里难免有些暗淡,都是些个女德一类的书,说实话我是一个字也没看。

    “有时间还要多读女子该读的书,性子恬静温婉些才好。像这些都是男子该研读的。”王爷看着我说。我心里有些不快,可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有些话和想法是绝对不能表露的,被认为是疯子事小,丢了命可就糟了。于是我温婉柔顺的一笑,“奴才是羡慕沈括的梦溪园,正是因为归隐于此,方才做出了这部著作。所以奴才心想,梦梨轩和梦溪园会不会有共通之处,或许有一日奴才也能写本书来。可转念一想怕是不能够。”

    “为什么?”

    “奴才的心不静。”

    “哦?是有心事?”王爷有些探寻的意味。我一双水眸锁住他,“王爷在奴才的心里,便做不好其他的事了。”王爷微微一顿,看了看我然后垂下眼眸,神色拂过一丝复杂,却依旧是应承着,“你呀....”我的心忽而落寞,从前他一定会与我调笑,如今这样子,怕是真的从心里厌恶我了吧....

    “主子,茶来了。”这时候芳月端着茶盘走了进来,王爷便趁此起身走过去,边拿起茶碗边说,“夜宵准备的怎么样了?”芳月福了福身儿回答,“再有一刻钟的功夫就好了,按照庶福晋的吩咐,今儿的菜品就四样儿,还都是素的。王爷可要添置几样吗?”王爷转头看看我,又问芳月,“你主子身子不舒服吗?”芳月迅速的看我一眼,然后低着头回答,“倒是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主子说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做那些菜浪费了也是可惜,所以就减了好多例菜。”

    王爷不说话的空挡,她走过来把另一杯茶端给我,还趁机给我使了使眼色。见王爷端着茶碗,转过身看着我,“你大病初愈不久,应该吃点好的养养身子才是。”我一手端着茶碗,一手覆在茶碗之上。茶汤的温度透过茶碗传到掌心,再传到心里,“我的身体已经无碍了,再说夜宵吃的清淡些,对睡眠也是有宜的。”王爷点点头,一边吩咐芳月去准备吧,一边走过来又坐在我身边,一手打开碗盖轻轻的撇着上面的茶叶沫子,轻声说道,“早点和晚饭要吃的好一些,千万别将就,你身子原本就弱,还有太医院开的药要好好吃。”

    “是,奴才记住了。”我说着,心里不免有些异样,他怎么有些絮叨起来了?转念一想,许是没话找话吧。面对着一个已经心存芥蒂与厌恶的人,也只有说些不痛不痒的才能保护自己。直到夜宵结束我们也都是在闲话家常,他不再与我讨论笔墨诗书,我也识趣的谨守一个妾室的本分,不再多言语什么。深夜醒来,听着王爷均匀的呼吸,把过往的点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最初踏进王府那天,不禁自嘲的笑了出来。当初只求在这四方天儿里与世无争,安稳度日。如今一切不过是回到了原点而已,又有什么可失落的呢?就当与王爷从来没有过惺惺相惜,就当漫步花海执笔灯下从来没发生过,就当....这日子一直就是这样的吧....

    面颊已是一片湿凉,正想要抹把脸,忽然手背一热,我先是心里一惊,随即明白是王爷握住了我的手。转头看却见他紧闭着眼睛,张了张嘴,终究不知从何说起。把头转正,悄悄地抹去脸上的湿凉,闭上了眼睛,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王爷这是为何呢?心疼?愧疚?还是睡梦初醒把我认做了福晋?忽然,王爷把我揽进怀里,我惊讶之余想叫一声王爷,可话到嘴边终是止住了。心头莫名闪过一些什么,仔细去追寻却又了无踪迹....只是我能感觉出王爷在痛,在心碎。可是他因何而痛?因何而心碎呢?他怎么了....

    翌日清晨送走了王爷,我便躲入梦梨轩里。虽是拿了一本书,可根本没有心思看,一直在捕捉着昨晚王爷那忽然而来的情绪。想起今早给他穿衣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有些躲闪,离开的步伐也比从前着急了些许。他又在躲着什么?苦思了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收回思绪读起书来....

    此后两个月王爷都没有再来过,只是时常会派人来送些古书典籍或者新鲜稀奇的吃食来,还会着人来问我的身体如何。彼时已至初夏时节了,可我却觉不出丝毫的暖意。夜幕降临独对孤灯之时,更是体味到这个东院的小房间,和冷宫并无二致。有时看着一幅仕女图会忽然想起乌云珠的才貌来,那样绝色的容姿与才情,哪怕我仅仅只占其中之一,王爷或许会多顾念我一些,不会忍心这么久不理我。也更加不至于一着落错满盘皆输....

    “主子?主子!”

    “嗯?怎么了?”我匆忙又胡乱抹了把脸,转头看芳月。芳月见我一脸泪痕先是一愣,继而一福身儿说,“宫里来人了,皇上口谕,说贵妃娘娘怀孕了,让您进宫陪伴。”我的心忽悠一下跌入更深的谷底,缓了缓神儿轻声问,“必须要去吗?”芳月吓死眼的看着我,“这,这是皇上的旨意....”长长的舒了口气,又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过。”

    “现在就要进宫吗?”

    “来人的意思,越快越好。”

    更加的无奈,却也不得不站起身,“收拾吧。”先是去跟福晋请安告假,之后便带着随从一路进了宫。心里也有些不耐,怀孕了且不说自是有一堆太医围着看顾,承乾宫里上下也是乌泱泱的一堆人,我去了有能干什么?当然,我理解她需要友情的陪伴,可此时我的心境真是不适合去做一个解语花。

    “恭喜贵妃娘娘....”

    “快起来,我们之间不必如此!”乌云珠说着作势要下床扶我,我赶忙麻利儿的站起来。数月不见,她越发的清瘦,真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她。我不免有些心疼,走过去坐在了床边,“怎么有了身孕反而越发清减了?”乌云珠浅然一笑,“入了夏原本就胃口不太好,现在有了身孕就更加吃不下了,人也爱犯困。”

    “可不么,庶福晋您不知道,主子一天要睡好几个时辰,有时候宁可不吃饭了也要睡觉,总是乏得慌。”蓉妞皱着眉嘟着嘴,也满是心疼和无奈。我看了看蓉妞,又看乌云珠,“太医怎么说啊?”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太医说只是劳累过度了,开了几副安胎药,要我就这么静养着总归会没事的。”我刚要继续问,就被蓉妞打断,“还不是年前伺候皇后太后,还没等喘口气,皇上又染了风寒,这一来二去的身子可不就弱了么!”

    “住口!”乌云珠轻声喝道,蓉妞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低下头。乌云珠缓了口气,这才对我说。“我的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别听蓉妞瞎咋呼。我是心里没个着落,我没有额娘,阿玛也进不来,想着还能说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所以我就求了皇上让你进来。我知道你舍不得王爷,只陪我在这里待个几天就让你回去。”听她说起没了额娘,又想起她的孩子出生不久就离开人世,瞬间悲从中来,脱口便说,“别说这样的话,我们的情分,就是陪你到孩子出生也没有说的。只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多吃些饭食才好。不为别的,就算为了你的孩子,还有天上看顾着你的额娘,也要好好的。”

    听到最后一句,她的眼中闪现出了些光亮,原本半倚着的身子也坐直了些,“你说的是,我好好吃饭就是了。”我见此放心的一笑,转头对蓉妞说,“蓉妞,去让人做碗参汤来,我看着你家主子喝。”蓉妞先是福了福身儿,看了看乌云珠又看了看我,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红忍不住说道,“落个好名声又如何呢?作践的还不是自己的身子!”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你别理她。”乌云珠说着伸过手来,我赶忙牵住。她一如往日的温柔似水,“正巧你也进宫来了,有件事儿我希望你能帮帮忙。”我看着她,“什么事儿啊?”乌云珠轻轻一叹,“佟妃的事儿。她想念儿子天天的哭,听说眼睛都不大好了。我跟皇上提过,可是他只说让我看顾好自己保护好龙胎,其他的不要管。我看皇上的意思,是真的不打算把玄烨接回宫来。我也是要当额娘的人了,实在看不得佟妃母子分离肝肠寸断的,能不能去劝劝皇上?哪怕只养在阿哥所,对佟妃也是一个慰藉啊。”

    从她说出佟妃的事儿我就猜到了,也根本不愿意帮这个忙。倒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佟夫人实在不安分。我怕真要是劝动了皇上把玄烨接进宫,又会让他们母女有了非分之想,在无端生出许多是非来就真的麻烦了。仔细的想了想,我对她说,“你的心我明白,我又何尝不懂佟妃的思子心切。只是并非我不愿意帮这个忙,皇上与你原是两心相知的,他更会理解你的心情了。只是如此都不肯松口,我私心里猜着万一并非皇上的意思....我们一味相劝反而使皇上为难。这样吧,要是有机会呢,我就跟皇上提一嘴,要是还不行,我们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为上啊。”

    乌云珠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幸而有你提醒我。”我宽慰的一笑,“你一向聪慧的,不过是看着佟妃那样子于心不忍,难免关心则乱。我呢,抽时间也去看看她。”不想乌云珠倏然变了脸色,眼中竟然多了几分惧意,“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其实你和佟夫人的事儿,她都跟我说了。”

    “她跟你说了?”我很是诧异,因为佟妃和她的关系并不好。乌云珠点点头,“这也是她担心儿子的原因呀,秋染,她和她额娘一提起你都谈虎色变的....”

    “什么话?我又不是老虎。”

    “噗嗤!呵呵呵....”乌云珠掩嘴笑着,之后渐渐收了笑容,“这些日子在宫里,总想起我们从前的时候,那会儿无忧无虑的真好。”听出了这是有弦外之音,于是打起精神,听她继续说,“一次去后花园,看见苍松翠柏总想起你的变化来,好像忽然间的就长大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柔弱愁苦,真如那松柏一样,迎着风雪依然直挺昂然。可是秋染,我总觉得你比从前少了些柔善。”

    这话似乎有所指,想来是简亲王的事儿佟妃一并告诉她了,看来佟妃还真是很忌惮我。可是我一直相信,与其让人爱不如让人怕。知道敬畏与忌惮,才会免去许多麻烦。乌云珠倒是柔善,可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我不也是一样的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么?我们的命都在那些手握生杀大权的人手里,可细想来这其中也有不同。乌云珠认命,而我不认。

    “人活一世哪有一成不变的呢?经历的多了,自然就变了。”我话语轻柔,眼神却看着她,“要是经历许多风霜还能像以前一样,不是这个人从来没变过,就是还是不够锥心刺骨。”说完我有些不忍,觉得最后点给她的一句有些重了,怕乌云珠听了心里受不了。果然,她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或许你是对的,太过软弱也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好啦,你啊就别操心我啦!再说我进宫来原是为着让你高兴,要是让你操心受累的,皇上还饶得了我?”我说着给她掖了掖被角,乌云珠也不免一笑,才要说话,就见蓉妞端着托盘进来了,“主子,参汤已经晾好了!”我赶忙起身挪到乌云珠身侧,扶着她坐了起来,“现在你啊就什么都别想,一心的把孩子养好才是正事。”说完心脏就猛然刺痛了一下,因为这个孩子注定....蓉妞喂乌云珠喝着参汤,我却恍惚起来....

    下午和乌云珠看了会儿书,就哄着她睡下了。谁知刚过不久,顺治就来了。大概是怕吵着乌云珠,并未让人通传。要不是芳月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也正打算靠着美人榻睡一会儿。起身走过去请安,顺治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我别多礼,然后小声说,“知道你今儿个来,就顺路过来看看你们。她还好吧?”

    “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还好,听说您前阵子身体染恙,如今可还好些了?”我如此问着,等着他意料之中的回答,果然,他说,“劳你挂念了,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如今全好了!”我恭顺的一点头,“皇上是有福之人自有上天庇佑。当然了,也多亏了贵妃娘娘悉心照料。贵妃娘娘一向心细体贴,有她在您身边伺候,哪里会不好呢。”顺治果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是呀,她这一向没什么精神,估计是伺候我累着了。晚些时候我让太医院再来几位太医好好看看!对了,也顺便给你看看!你们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说完顺治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往外走去,我赶忙福下身儿去以示恭送。起身看了看空落落的门口,又看看熟睡着的乌云珠,心底一叹,独自走回塌边坐下来,却再无睡意....

    晚饭过后,就有一班太医过来请平安脉。都是有经验的老太医,望闻问切之后,只说要好好修养,就研究着如何开方子。倒是有一个年纪轻轻的,看品阶也不高,跟在其中一位太医的身后,想来是新来到太医院的了。我规矩的坐在床边的幔帐外,正在收起盖在乌云珠手腕上的丝帕,却发现那个年轻的太医眼睛一直看着我。心里不禁有些不自在,于是冷冷的抬起眼睛看他想要以此警告。然而只这一眼,我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轮廓与眉眼似曾相识....他意识到我的眼神变化,不禁眸色一闪。我心里一惊,忙低下了头。太医写完方子,然后便要告退了。我带着芳月送太医们离开,一来给赏钱,二来也是让芳月随着苏拉一起去把药带回来。

    不想送出了承乾宫门口,往回走没几步就被人叫住,“这位夫人请留步。”我疑惑的转过身去,竟是刚才那位年轻的太医。他走过来的同时我也问出口,“找我何事?”他打量我一番,忽然抱拳躬身,“夫人请恕奴才冒昧,可否让奴才把脉。”我更加疑惑,“把脉?”太医直起身子看着我点头说,“是,方才在内殿光线有些暗,奴才不敢确定。如今在天光下却是很有把握了。”

    “什么?”

    “恳请夫人让奴才把脉,一探便知究竟。”他说着一躬身。原本不想理他,没头没脑的。可转念一想,或许身体真的有不适的,让他看一看也好。自从入了王府也病了这么多年,可来的太医都说不出个清楚的所以然来。不妨就让他看看,就算没看出什么也只能说明他年纪尚轻,看出来了赶忙医治岂不更好。于是伸出左手手腕,右手拿出丝帕盖在上面。太医谨慎的把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片刻,他下了结论一般的一仰头,然后退一步躬身说道,“夫人体内有中剧毒的迹象,而且已经很长时间了。”

    “布塔!你在做什么!”

    忽然一声喝吓了我一跳,转头看只见刚刚诊过脉的年长太医急匆匆的跑过来,年轻的太医也赶忙转身面对着他。年长太医跑到我面前站定,然后一躬身说,“给您请安了,这位是新来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尚不成熟,他说的话实在不可信!”说罢又转头训斥他,“你来太医院才几天!就敢私自给主子们诊脉了!若是诊对便罢,万一错了你担待得起吗?!还不赶紧回去!”年轻的太医带了些怯意看了一眼前辈,又很是担忧的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些不甘转身走出承乾宫大门。年长的太医对我又一躬身,“这位小主,布塔是臣的徒弟,入行不久医术实在不精,他说的话您不要尽信。臣还要赶去给别的主子请脉,改日再来承乾宫,一定给您好好看看。今日唐突之处,还望您恕罪。”

    “无妨,您去忙吧,慢走。”此时我已经冷静下来,也知道太医院事关皇家,为避免牵连他们也不得不谨慎在谨慎。从刚才年长太医的紧张程度就可以看出来,年轻的太医并非医术不精,恰恰相反,他看出了事实并且说了出来。只是这些人与我素无瓜葛,我不愿意为了探个究竟就牵连无辜的人。想知道真相有的是办法,民间也有很多医术很好的大夫。

    晚上伺候乌云珠睡下,我回偏殿躺下,这才敢任由情绪宣泄。

    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进宫不是我自己想进的,入王府也不是我的初衷,给人做卑微的妾室更非我所愿!唯一欣慰的是能嫁所爱之人,可就连这所爱之人竟也对我隐瞒实情!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下毒的?我顺着时间线回想,最终停在了顺治那次来王府给我带来的鹿胎膏上....对,从上次冒雪去竹林冻病了之后,王爷就不再让我吃那些鹿胎膏了,助孕的药也停了。只让我吃后来太医开的药,说是温补的。还有福晋,她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只是那一阵儿我伤心于王爷对我的冷漠,所以并未注意福晋。她赏了很多东西给我,闲暇也会找我逛园子,说了很多宽慰人的话....这也证明福晋也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顺治没有害我的理由....能算得上恨我的人,废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当初毒打我一顿的废后了....对了!当初顺治对我说这药是花束子给他的,而花束子之前又是废后的贴身宫女....难道....

    “丫头,你睡的着?”

    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飘了进来,我心里一激灵,转头看向帐子外瞬间汗毛倒立。一个消瘦的女人身影透过来,披散着头发,双手交叠在身前,那身形如声音一般,让人以为是这夜里的游魂。

    “你是谁?”我问,因为害怕声音也像蚊蝇一般。那身影缓缓的抬起手臂,接着就见一只苍白干瘦的手伸了进来。我屏着呼吸,死死盯着幔帐边缘,等着一只厉鬼进来把我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