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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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回 相思百转诉情肠 竹寒酒暖意微凉

    王爷临窗而立,阳光温柔的落在他的龙褂上,隐隐透出内里龙袍的金光。那眼眸依然如秋水一般明亮清澈,纵然是而立之年,却未见岁月的痕迹,依然是那么的温润如玉,让人见之忘俗。恍惚的,时光回到了当年一般....

    “庶福晋,给皇上请安呐!”

    自身后传来吴良辅的低声提醒,我这才回过神儿,转眼才看见站在书案旁的顺治。刚要请安,顺治却无谓的摆摆手,“免了吧,我们从前是主仆,现在是家人,用不着虚礼。”我说着多谢皇上,眼神不自觉的已经转向王爷。王爷也仔细的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你清瘦了不少。”这一丝心疼,让我的心也狠狠的疼了起来,眼泪不听话的溢出眼眶。不想他担心,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笨笨的说了句,“我很好,都很好的。”

    “看秋染这样子,八成是思念堂兄才如此清瘦,是不是?”顺治带了三分玩笑的问,想来也是为了缓解气氛。而我只凝视着王爷,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说,“墙头马上遥相顾,一望知君既断肠。”王爷微微一顿,继而眼神一柔,走过来牵起我的双手,久久的与我对望,彼此却说不出任何的话。

    “好啦,你们别大眼瞪小眼的啦!”顺治故作轻松的走过来,“今日秋染你就跟堂兄回家吧,太后那边儿我去说。”我刚要客气几句,不想王爷最先说,“多谢皇上。”我有些意外,王爷却清浅一笑,握着我的手稍微用了用力。我的心瞬间安稳下来,正要报以微笑,却听顺治接着说,“等乌云珠醒了接着去伺候就行了。”

    “可....”

    王爷的手忽然一用力,我赶忙止住话,不解的看着他。王爷先是松开手,然后转身对顺治一欠身,“一切听您安排。”见王爷如此,我也只好跟着行礼。抬起头来只见顺治苦涩一笑,正奇怪,又见吴良辅走进来,说是前边儿有人找王爷。本以为可以和王爷一起离开了,不想顺治却让王爷一会儿再回来,我就只好等在这里。

    “按说应该让你们尽早回家的,可是我心里有个疑问,想要堂兄帮我解解。正好你也在,先同你说也是一样。”顺治说着走到书案里面坐下来。心里猜到答案,又庆幸王爷正巧出去了,否则他若在,怕是一眼就能看出是我捣的鬼。一边谋划着如何几句话尽快达到目的,一边走到书案旁边,顺手拿起宝墨垂于砚台之上慢慢研着。顺治不禁抬起头看了我良久,自失的一笑,“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从前了,你也是这么静默谦顺,不疾不徐的给我研墨。”

    “侍奉主子的规矩,到什么时候也不敢忘。皇上有心事?”我故作随口而问。顺治笑容淡了下去,“你听说了吧?前几日乾清宫掉落了几片琉璃瓦。”我手上不停,只说,“是,听说了。”顺治看着我,“那你听过什么流言没有?”我转眼看着他,“也听说了。”顺治立刻往前凑了凑身子,闪着眼睛问我,“那你怎么看?”我淡然一笑,“奴才以为不过是瓦片脱落而已,至于流言,奴才不信。”顺治皱起眉头,“可是额娘对我说,西南角正是老叔王的旧宅,而如今恰又是简亲王袭爵。自古君上为龙,亲王为蟒....而济度又善于带兵....”

    “太后是担心一语成谶?”我问。实则不该这么直截了当,可真的着急王爷忽然回来。好在顺治一向心思单纯,也不疑其他,只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我刚要接话,到了嘴边仔细一想,换了说法,“那么奴才斗胆问一句,皇上的意思呢?”顺治看了看我,重重一叹,“我原本也不信这些个,可额娘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济度虽性子桀骜了些,可我揣摩着他不像是会谋反的人。更何况叔王离世后,他请旨出去练兵几年,性子也改变了许多。”

    “皇上说的是,只是太后身为额娘也是为您担心啊。一边是太后与您的母子之情,一边又是兄弟情义,皇上可有办法?”

    “我要是有办法,何须来问你们!”顺治说着颓然一叹。我都来不及做戏,接茬说,“说起来,简亲王爷志在戎马其实是不忘祖宗创业之根本,原本是好事。只是简王爷的性子又实非谦逊,不过这也怪不得简亲王爷。咱们满洲人是马背上打天下,真正饱读圣贤之书的人少之又少,故而性子也难免粗犷。依奴才看,皇上日后少让简亲王爷接触兵马吧,您库里有不少藏书,挑一些圣贤之书或者讲述为臣之道的赏与简亲王,让他好生研读。再者,奴才斗胆提一嘴,也让简亲王多和汉人文官交流。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日子久了简亲王自然就会沾染书卷气,性子也就更加和顺了。这样一来也算对太后有了交代,不至于让她再为您担心。当然,若是简亲王不能领会皇上的好意,到时候您再定章程就是了。”

    “你这主意好!”顺治的眼神明亮起来,激动的往上一窜。我心念一动笑着说,“奴才还记得叔王呢,虽说也是久经沙场,可是这读的圣贤书可不比任何人少。若是简亲王能学得叔王一二,想来便是终身受用了。奴才真希望有朝一日,简亲王德慧双修,文武皆备,到那时就是您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了。”

    “你说得对!”顺治一指我,“你家王爷就是这样的人!”怕他让简亲王和王爷来往,我赶忙说,“是呀,不过王爷一人为皇上效力实在是太忙了!他日简亲王学有所成,也可为王爷分担一二了。”顺治连连点头称是,眼神中的希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日的蓝图盛景一样。

    怎么可能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要拿简亲王的短板去与王爷的长处碰撞。简亲王不喜读书,更不怎么通晓人性。他对读书之事越不满就越容易出错,皇上也就会越发的厌恶他。更何况,想起曾经简亲王在乾清宫桀骜的言行,怕是他只会误会皇上的好意。让他安心在家读书,于他而言无异于圈禁。

    “我这就下旨意!把好书都送给他!”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王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暗自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一边把墨放下来,一边温柔的打断顺治的话,“正说着您辛苦呢。”顺治依旧是不疑有他,“是呀!你一个人朝堂上要为我忙来忙去,下了朝也不得回家休息,还得来陪我下棋聊天儿,可不辛苦么!”我与顺治相视一笑,便默然的走到王爷身后去。

    “刚才谁找你,什么事儿啊?”顺治随意的一问,王爷一欠身儿轻声回答,“吏部的一个郎中,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顺治挥挥手潇洒的说,“那成,你们赶紧回家吧,好好聚一聚!”我与王爷一起谢了皇上,便退出了乾清宫。吴良辅最是机灵,早就找来了芳月。我们一起向西华门走,路上我实在忍不住,便轻声说,“贵妃娘娘累病了,其实我应该留下来照看才对。”王爷转头看看我,又转而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甬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她别无选择。两宫主位相继病倒是因这件事而起,还有宫外会是什么说法?不说她是苏妲己就不错了,想要风平浪静在宫中安稳度日,她必须如此。”

    我无言以对,也只能在心里为乌云珠的命运一叹。百年之后这件事成了众人口口相传的佳话,若是乌云珠可以预见,不知道她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走进王府那一刻,一股熟悉舒适的感觉扑面而来。我闭了闭眼睛仔细的感受着,心里也跟着轻了一块。再次看着王爷的背影,眼眶不不禁又发热了起来....终于回家了....

    王爷屏退了随从,刚要回头与我说话,而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深处的相思之苦,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泪水也开始决堤....

    “好了。”王爷轻声安慰,一边温柔的拍拍我的手臂一边说,“芳月还在呢。”我听话的松开手,王爷顺势牵住,转身笑着对我说,“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心里恼着看不清王爷,赶忙眨眼睛让泪水滑落,王爷的面容这才又变得清晰。王爷宠溺的一笑,伸出手帮我把已经滑落到下巴的眼泪擦掉,然后牵着我往东院走去。

    将近一个月不曾回来,房中竟是有了一股清冷陌生的气息。王爷让芳月去取炭盆和薰笼,一则取暖,二则去去陈旧的气味。待芳月出去了,王爷回身对我说,“我前边还有事,晚上过来找你。你现在就好好的休息吧,明天早起些去给福晋请安。”虽是不舍,也只得一福身回答说是。王爷眷恋的看了看我转身离去,我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不多时芳月带着抬炭盆薰笼的人回来,小苏拉们点着碳火,我把芳月叫到内室,小声对她说,“有件事儿需要你去办。”芳月立刻面容一整,“主子吩咐。”我看着她问,“你怕蛇吗?”芳月一愣,下意识的摇摇头,“不怕呀。”我点点头,凑近她耳语了几句。芳月听后吓死眼的看着我,我则继续吩咐她,“另外你找个可靠的去庄子上把小德张的弟弟接进来,跟管家说,就说是我的意思,安排他在后边儿的库房干个差事,但是每个月的月银按照侍卫的标准给他。”说着我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匣子,再从里面拿出了几张银票,“把这个交给管家,他会帮忙的。”

    芳月接过银票,犹豫着说,“主子,这样做真的稳妥吗?”我坚定的看着她,“放心,若真出事,我一个人担着。”芳月赶忙摇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知道您的为人,若不是事关王爷,您一向是学那龛上的菩萨不问世事的。奴才是担心您....”我心下些许安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我明白你。只是,既然王爷有危险,我便是拼着粉身碎骨也要护着他的,你只管去做吧。”芳月不禁动容,她抿着嘴唇,坚定的点了点头说,“既如此,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如您一般,拼尽全力去做好这件事儿。”我感激的看着她,“好,多谢。”

    小德张的弟弟进入王府三日之后,就传出了简亲王府闹蛇。说是王府前院的东北角,一个扫撒的小丫头发现了一窝毒蛇,万幸丫头没有被咬,只是也被吓得不轻,那惊叫声响彻了整个王府。接着,这个事情就传播开来,一些不经的谣言也随之而生。彼时,我正猫在梦梨轩里吟诗作画。

    不过从王爷的言谈与表情里,不难觉察出朝廷与宫里的气氛已然变得紧张。我并没有什么看好戏的心思,只是安心于这件事情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着。只是....还有一个人也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佟妃的额娘....当然,对付一个活络的女人不是难事。

    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只是今年终于不再像往年那样畏寒。初雪之时,我只拿了个手炉,带着芳月跑去后花园赏雪寻梅。当然,这节气梅花还没开,也不过寻个意境兴致罢了。随着雪花越来越大,我就越发高兴起来,索性钻进了竹林里,一睹雪落竹林的风采。芳月跟在后面满是担忧,“好主子,别玩了!雪这么大了,寒气入了身体可怎么好呀!”我只欣赏着翠竹白雪,说着,“回去温一壶黄酒就好啦,你别担心。”芳月紧走几步跟上来,“您要玩儿也成,回去披件斗篷吧,这要是冻坏了,王爷会怪罪奴才的。”

    “不要。”我回答的很干脆,芳月只好在后面叫天呼地的。受不了她呱噪,我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她,“你呀,也是跟我学了些书的,这性子居然一点儿不见沉稳。”芳月满是委屈,“奴才倒是想沉稳,可您这可劲儿的撒欢,奴才如何沉的下来呀,这身子才好一点儿,可禁不起这么折腾。”见她也是真的心疼我,无奈一叹,“好吧,那我走到竹林尽头就回去。”芳月见我让步便点头答应,“成。”我笑了笑,转而往前走着,“回去咱们就掌灯温酒,我要好好画一幅雪落翠竹图,王爷来了好让他看。”

    “主子画的,王爷一定喜欢。”芳月紧跟在后面。我听着她的话,想着王爷看到画时候的模样,便又多了几分欣喜。

    暖黄色的烛火映着桌上的画纸,我根据脑海中的画面仔细的描摹着竹林与白雪。正认真时,忽听芳月说,“王爷来了。”抬起头就见王爷边往屋子里走边说,“听说你贪图好景儿,冒着大雪去竹林子里撒欢儿去了?”我心下有些诧异,小心的放好笔,走上前要请安,王爷摆了摆手示意我起来,“自己家里,别拘礼了。在画什么?”他说着走到书案前去看,“嗯,画的不错。”此时我也走到他身边,带着笑意说,“王爷可喜欢?”王爷点点头,“喜欢,可有什么寓意吗?”我迅速的想了一想回答,“诗经国风一篇有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说到诗经国风时,王爷便已经会意,待我说完,他意味深长的微笑着,看着我的眼中似有星子一般明亮。我的心柔软的仿佛已经融化一样,却又觉得呼吸不大顺畅。未及细想,王爷把我拽到他身前,拿着我的手去拿起笔,边沾着颜料边说,“这寓意好,我们一起画。等画好了我把这首诗经题上去,挂在我书房里。”王爷的胸膛坚实而温暖,似有若无的檀香萦绕着我,我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担心王爷觉察,忙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作画上。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揉了揉僵硬的脖颈,转头看去,一轮明月隐藏在薄云中,已见西斜。王爷的双手搭上我的肩膀,帮我轻轻的按摩着,我就势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回头看着他。此时,炭盆里的碳火烧的正旺,薰笼里飘出清甜的月麟香。王爷的脉脉含情,更为这暖屋增添了温柔....

    “王爷,夜宵好了,现在就端进来吗?”门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原本倚着美人榻瞌睡的芳月‘唔’了一声坐了起来,睡眼朦胧的边站起身边说着,“宵夜好了呀,我这就去端来。”王爷被芳月的呆萌的模样逗得轻声一笑,我也笑着提醒她,“快醒醒,看着点儿路。”芳月眼中的朦胧少了几分,我又接着说,“去门口把灯笼提上。”芳月点点头,依旧歪歪斜斜的走到门口。直到看着她走出去,依旧是不放心。

    “别担心,有嬷嬷陪着她呢。”王爷说着走到我身边,然后双手拿起那副画,我也收回目光看着那副画,“一看就出自两个人的手笔,左边的不够苍劲有力,而右边的更画出了翠竹该有的挺括爽朗,王爷要是早些来,这画就没有不足之处了。”王爷看着我一笑,“你就会哄我开心。”我赶忙说,“奴才说的是实话。”王爷却很认真的说,“若是没有美人红袖添香,再苍劲的竹林,怕是也少了几分灵动。”我的脸颊有些发热起来,王爷的眼眸深情中带着几分炙热,受不得这样的目光,我只好垂下了眼眸。

    “这是你我共同创作的雪落竹林,世上独一无二,这正是这画最珍贵之处。”王爷说着,慎重的把画放回书案上,收起手臂时他说,“最近可看了什么好书么?”我摇摇头,然后问,“王爷呢?”王爷对我温柔的笑了笑,牵起我的手一边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一边说,“倒是读到了几本好书,颇有所得。”我一听也来了兴致,“哦?什么书?”王爷看了看我,似乎犹豫了一下,方才说,“书倒平常,里面的故事倒是值得人深思。是史记。”我心里有些莫名,但还是问出了口,“是哪篇故事让王爷萦怀呢?”

    “孙子吴起列传。”

    一瞬间如坠冰窟一般,不知是因为王爷有些冰冷的注视,还是列传里田忌赛马的出处....

    一只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王爷虽与我咫尺之间,我却感觉到了他的失望与心寒,他带了一丝疲惫与厌倦的问,“秋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呀?”我如实说,“那日在宫中御花园里,佟妃和她的额娘商议着要害你,说把你拉下马简亲王才能上位。”王爷微微一顿,继而皱着眉头垂下了眼眸。对这无奈的情绪我也感同身受,“以往有索尼,前次有苏克萨哈,这次又是前朝后宫牵连着要害你。王爷如此人品,却得到这么不公平的对待,我实在咽不下这个口气!”王爷有些动容,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眸中似有微波荡漾。可他还是把波动隐去,放下环着我的手臂,缓缓低下身去以手撑额,轻轻的摩挲着光洁的额头,最终无奈的叹道,“可是你下手太重了!”

    “佟夫人要害您在前,我反击于后,这都是她该得的。”我说,“那起子小人,有本事自己去皇上那里挣脸面去,蝇营狗苟的做如此下作的事算什么?”王爷撑起身子,看着我说,“到底我们也是宗亲,你这样做太绝了。而且你不记得苏克萨哈的事情了吗?差点儿惹得两旗起了争端。那以后我是怎么同你说的,相忍为国,你应该明白呀。”

    “我顾不得许多,只想王爷平安无事。”我的声音越发低下去,因为我辜负了王爷心里的期许。他希望这个国家好,胜于他自己。而我是不是真的太过自私了....

    王爷看我良久,终是把我抱进怀里,无奈的叹道,“你呀,可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我也环住他,心脏因为他这句无奈又宠溺的话而疼的翻江倒海。王爷宽厚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后背,“这次简亲王没少受委屈,他其实为人直率没什么心机,更不善于读汉人的那些书。皇上把他圈在家里,但愿他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才好。毕竟他还是有不少亲随的,这也是麻烦所在呀。”

    “王爷....”

    “现在也只能祈求上苍保佑天下太平了,否则你真是难辞其咎且万死难赎了。”王爷的声音自胸腔穿了过来。我感受着他的体温,有感而说着,“只要王爷平安顺遂,纵然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王爷的身体微微一僵,叹了口气把我抱的更紧了一些,说道,“你的心,对外人难免太狠,可我竟不知该如何劝你....”

    “主子,宵夜来了。”芳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和王爷分开并排坐好。王爷对着门口说了句,“送进来吧。”芳月带着送宵夜的人依次走了进来。悄然有序的摆置好后,又依次退了出去。王爷又是一叹,然后对我说,“走吧,陪我喝点酒。”知道他是因为简亲王的事情烦,所以赶忙起身跟着他走到桌边,乖巧的坐在他下手处,端起温好的酒壶给他斟满了。王爷不再说什么,只是喝酒吃菜。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惴惴不安。我倒希望他像从前一样发火,哪怕是责备我几句罚我去祠堂也是好的。

    终于,半壶酒下去后,他再次端起酒杯,我刚要劝他多饮酒会伤了身体,不想他先开了口,“秋染,其实我很喜欢你的聪慧。”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我有些回不过神儿来。王爷把玩着青瓷酒杯,“你一点儿也不像满洲的女子,她们大多不晓诗书更不识字。从前我觉得你是和贵妃待的久了耳濡目染,后来我发现正相反。你和她有一样的喜好与性情,所以才成了朋友,对吗?”

    “是。”我点头承认。王爷也点点头,却又一叹,“可是,说起来你比她要优秀,她性子太过柔软。虽说与你都善于隐忍,可是究其根本却大不一样。若是你换成她的位置,怕早就入主中宫了。”我心里一惊脱口而出,“王爷,奴才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想法!奴才一直....”

    “你别怕,我只就事论事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王爷摆摆手,然后接着说,“你的性子过于冷清,她的性子又过于柔善,你们要是能综合一下彼此的长处就好了....”一时间觉得话中似乎另有深意,可还未等想清楚,抬眼只见王爷瞬也不瞬的看着我,虽是不解,却也不得不做出回应来,“您说的是。”王爷接着说,“冷情太过难免失于苛刻,而柔善太过又难免受欺负。所以,中庸之道很值得好好的研习琢磨。”

    “是。”仔细想还是未能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只好继续应承。王爷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偏不倚,凡事有度,才是长久之道啊。就如简亲王的事儿,其实你也并没有错,是别人害我们在先。不过我觉得给他们个教训也就是了,老话说事不过三,总要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你说是不是?”终于是明白了王爷的用意,然而我还能说什么呢?继续反驳的话,就伤了与王爷的情分。于是,我只好点点头。

    王爷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转过身温柔的看着我,“秋染,你既有做局的本事,也有破局的办法吧?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心底无奈的一叹,事到如今其实赶尽杀绝才是上策。见我有些不情愿,他握住我的手,带了些无奈和祈求的意味看着我,“为了朝廷,为了皇室安定,也为了我。”

    “绿营兵。”我说,“让他去带绿营兵。绿营兵全部是民人组成,常年驻守在南方。这样一则简亲王得以全平生之志,二则也避免了他在八旗军中做大,而且,他身在南方远离朝堂,就此再也没有了胡作非为的资本。”王爷露出赞赏的神色,他舒了口气,然后说,“这样一来还真是两全其美了,也免得皇上和济度互相看着别扭。”我扯起嘴角微笑着,其实这只是明面儿上的,济度去了绿营,若是做得好就是报效朝廷分属应当。如果不安分,那就是背叛祖宗。更何况,以满人身份去统领汉人,能够官兵互不猜忌顺利平稳就不错了,想要有作为那真是千难万难。故而说到底,让简亲王去南方带绿营兵,不过是哄着他玩儿罢了。

    王爷心愿得偿,自然对我温柔备至。夜里耳鬓厮磨间,他抚摸着我的秀发问,“秋染,你这份聪慧是否可以教我几分?这样我在朝堂之上也少受些排挤,你也不用总为我操心了。”我正困意袭来,身子也越发的沉,迷糊间我问,“什么?”王爷的声音越发温柔,“你是怎么困住简亲王的?我想知道这个巧宗儿。”

    “唔...太后挂念皇上,加之从前摄政王的威胁,故而,凡是能威胁到皇上地位和安慰的,她一定会除之后快。至于皇上,他素来喜欢王爷这样腹有诗书的君子,最厌恶的就是如同摄政王那般桀骜不驯,言行粗鄙却又心怀不轨的人。抓住这两点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说着往王爷的怀里靠了靠,意识也越发的模糊....后来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我是清醒的,哪怕还有一丝理智,我都不会说那样的话。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所以也没有觉察出王爷徒然变得寒凉的气场。只是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直到再次醒来,守在身边的就是芳月了。她见我醒了,喜出望外的说,“天爷呀!可算是醒了!主子,您怎么样?”我想要说话,刚张开嘴头就传来一阵剧痛,嗓子也干哑的说不出话来。芳月拿过一旁几上放着的茶碗,“先喝口水缓一缓吧!”说着她一手托起我的头,一手拿着碗小心的喂我喝水。嗓子好些了,我试着问话,声音却小的像是蚊蝇一般,“我怎么了....”

    “还说呢!那么劝您别冒雪去竹林,您就是不听。这大清早儿的王爷叫不醒您,这才发现您发了热,赶紧跟宫里告了假,又去请太医院的太医给您医治。”芳月皱着眉头,满是担忧和心疼。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也不好意思说对不起,于是问,“那太医怎么说?”

    “太医看完了病,就去王爷的书房给您开方子了。晌午在咱们王府用了饭,王爷还赏了好多东西呢,这才着人好好的送回去了。”芳月说着看了看窗外,“现在天都快黑了,您昏睡了四个多时辰呢。”

    “让王爷费心了,也辛苦你了。”

    “主子快别这么说,这都是奴才的本分。您先躺着,奴才去小厨房给您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芳月说完帮我掖了掖被角,又叫来了小丫头替她守着,就赶忙的去了。我又开始觉得头脑发沉起来,不知不觉的就又睡了过去。直到被芳月叫醒,喂着我吃了药,又吩咐小厨房顿碗银耳羹来。我赶忙阻止她,“天天喝银耳羹,实在太腻了。再说我头晕脑胀的实在吃不下,还是算了吧,我想睡一会儿。”芳月想了一下凑近了点好言劝道,“主子昏睡一天,肚子里没食可不成呀。奴才让小厨房做一碗鸡丝粥来吧,配上些清炒小菜如何?”

    “也好,做的清淡些。”我嘱咐着,其实也是为了让她安心,现在嘴里又苦又涩,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芳月又退下去了,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抬眼看着上方承尘,伸出手慢慢划过一旁的缎面床褥,指尖便传来些微的凉意,又迅速变暖,移开一寸,又是一阵凉意。那微凉的感觉如羽毛一般,轻柔的拨动着心田,醒来时胸腔里的燥热也褪去了不少。素日一个人睡总是念着王爷怀抱的温暖,觉着这屋子是那么的清冷空寂。不想这一病,倒是贪起缎子的凉意来了。自嘲的笑了笑,又想起芳月做的冰酥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