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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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椒房天府星西落,塞传锦书凯旋归

    “姑姑。”小宫女怯生生的对我一福身儿,我赶忙答应着让她站了起来,毕竟她年纪也只有十二三岁。多么好的年纪,正是单纯无忧的时候,却偏偏被选进了宫里。想起这片是非之地,就替她觉得惋惜。在宫里用不了几年,怕就再也见不到这样清澈的眸子了....我们这些老宫女,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可眼眸无一不是充满防备与冷然的。

    简单寒暄了几句,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好了门窗,重重的把自己摔在床上,一边把手伸进了枕头的暗层,摩挲着青玉佩。那日顺治的话言犹在耳,“我要废后,我要废了她。”

    彼时初秋的微凉伴着窗外耀眼的日光落尽乾清宫,高大的窗棱空旷而又静默无声。我自担心安郡王的心情中惊醒过来,却久久在顺治的注视下回不过神儿。然后我就又一次想安郡王,此时若他在,又当如何作答?这次,我真的不会了....

    历史上记载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顺治废了博尔济吉特氏皇后降为静妃。可是无论如何,废与不废这样的意见,都不是我这个做奴才的能够置喙的。然而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朝中的大臣们是绝不会允许顺治废后的。一来现在清王朝还要仰仗着蒙古,二来只有皇家太平无事才能使他们的乌纱帽以及身家富贵更长久。一旦内廷发生重大的变故,很多人搞不好都会受到牵连。

    当然,自蒙古来的孝庄太后更不会同意废后。故而,我也只能不浓不淡的说,“皇上,皇后娘娘远自科尔沁而来,还是您的表亲。废后又事关国体乃是大事,还是要各方面都思虑周全。”

    “我知道....可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顺治说着颓丧的转身,几步走至炕边,望着窗外的明纸透进来的白光。素日皇后的行径便可猜想皇上必然受了很多委屈。只是我也实在不敢多说,顺治只是顾着自己说,“秋染你知道吗?她....她说我不像个皇上。”我惊诧的抬起头来,万没想到皇后敢说这样的话!顺治转身一边走回来,一边失神的摇着头,说出的话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不止一次这样说了,在她心里,她就是这样想的。她还当着额娘的面儿说。说我不配做个皇上....”见他的情绪不对,我赶忙上前一步,声音也提高了一些,“皇上!皇后娘娘的性格一向直率,定是有口无心的!”顺治伸手阻止我的话,看着我的眼眸竟是有些发红,他满是决绝,“既然如此厌恶我,又何必强求她与我生同衾死同穴?我放她一条生路。废后以后她可以出宫回家,此生再也不必相见!”说罢,他转身走向书架,上下寻找着什么,不多时见他拿出一本史记,翻开来仔细的看着。恰在这时换值的宫女来了,我只好先行离开这里。也不敢回去休息,直接去了慈宁宫面见太后。报告的同时也试探太后的意图。

    太后并不惊讶,只是拨弄着手指上的护甲若有所思....许久,只听她不紧不慢的问出口,“苏麻喇,你觉得皇上与皇后这次....还有回旋的余地吗?”空气静默着,我的心也跟着悬着。之后只听苏麻喇带着惋惜与无奈轻声说道,“我们仁至义尽了。”又是一片静默,才听孝庄太后叫我,“秋染。”我立刻打起精神,轻声又恭谨的答道,“太后。”太后沉吟了一下,说,“皇上若是再提起,能拦着就拦一拦。若是他坚持就随他去吧。”说罢,她重重一叹,似是心力交瘁一般。知道此时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于是深深的磕下头。直起身要告退,不想又听太后飘然一句,“别忘了要做的事。”心里一凉,慢慢沉向至暗之处....

    直到这次选秀结束,宫女们也都入了宫安置。废后之事,顺治一直悬而未决。然而前朝早就有了风声儿,原因是顺治让大学士冯铨调查以前历代废后的故事,这意思不言而喻。故而来乾清宫商议国事的王公大臣们也都明里暗里的试探顺治的意图。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砍头,刀落下来或者收回去,都会让人松一口气,难受的就是停在半空中,让人的心备受折磨。

    而当顺治问起我该如何应对那些大臣的时候,我本想说这是你的家事,一段婚姻不幸福分开了也没什么的。天下百姓关心的是能否吃饱穿暖,至于你坤宁宫里边坐着的是谁,他们根本不操心。然而想起了孝庄太后的那双如隆冬深潭一样的眼眸,话到嘴边还是好好思虑了一番,最后浅显的说,“天下百姓的衣食富足您都做得主,自己的家事更是做得主。”顺治一点即通,终于不再愁眉不展。

    好在安郡王此时身处是非之外。而作为穿越者我知道废后已经是板上钉钉,又加上太后如此的态度,所以也不会牵连于我。虽有些心烦却不至于惶恐。只是感叹这皇家的尔虞我诈和错综复杂,以往上历史课,老师说起九五至尊的不容易我总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唯以天下侍奉一人的皇帝怎么会比寻常百姓辛苦?直到此刻方才体味一二,每个人所受的苦都是不一样的。百姓疲于生计奔波,却受桎梏最少。皇帝锦衣玉食,却如笼中困兽被处处掣肘。不过这也是人性最有意思的地方,永远盯着自己没有的耿耿于怀,久而久之,成了执念....

    呼...想那么多也是无益!反正凭我这螳臂也阻挡不了历史的大车滚滚向前。而今就小心翼翼的顾好自己,早日出宫已经是不太敢想,争取囫囵个出去就不错了。

    翌日当值正是下午时分,本以为大臣们早都走尽了,可以和顺治闲聊一下,甚至下几盘棋。不想才进门,就见吴良辅跪在地上,一边抽泣着一边用袖口擦着眼睛。

    我心底一沉,带着小心走进去,只见顺治站在窗下背手而立。无良五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对着顺治,“主子!奴才老了,你别为了我这老奴才跟索尼大人置气!不值当的!他打奴才几巴掌,就打几巴掌吧。只要他的气儿能顺了,您和大臣们和和睦睦的,就是打死奴才也值了!”

    我默默站到墙角,听着吴良辅的茶言茶语,眼睛看着顺治。只见他转头说,“在我的门口就敢打我的人!真是无法无天了!”吴良辅吸了吸鼻子,跪着向前蹭了一步,“索大人和奴才不一样,索大人是前朝的重臣,管着国家的大事儿。奴才就是伺候主子的一条狗,踹两脚说两句没什么。”顺治猛然转过身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宫里的奴才就可以随意打骂吗?”吴良辅怯生生的看着顺治,顺治又说,“他管着国家大事?那朕是做什么的?”

    顺治说完来回的踱了几步,低头问吴良辅,“你告诉我,他究竟为什么打你?”吴良辅似乎犹豫了一下,带着小声说,“索大人要责罚一个小太监,那孩子才十几岁。奴才上前想求索大人高抬贵手。不想索大人非但不同意,还要把那孩子赶出宫去。那孩子才净身进来,奴才不忍心就和他说和,三言两语的没想到索大人他提起了....主子,原是奴才的不是,不该为了一些闲话和索大人争辩,索大人打我该当的。为我们这些个贱奴才,您犯不着和索大人生气,别再追究了。”顺治立刻听出了话里有话,更是进一步逼问。吴良辅一副犹豫再三不得不说的样子,“就是,说了安王爷....”

    “他说堂兄什么?!”顺治吼了一句,也吼出了我的心里话。我和顺治都是瞪着眼睛看着吴良辅。吴良辅一个头磕下去,“索大人说的话太难听,奴才....”顺治让他说,吴良辅只好带着哭腔说,“索大人说安郡王远在蒙古,却迟迟不见捷报,想是在与土谢图汗他们私下里谈条件呢!还说安郡王一向谄媚皇上,勾搭着皇上疏远满臣亲近汉臣,说不定这漠北的战事悬而未决,正是想挑拨朝廷和蒙古的关系!奴才实在气不过,才与他吵了起来!”

    “放肆!大胆!”顺治暴怒起来。而我却克制着自己,因为不知道吴良辅说的话有多少水分。然而吴良辅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确信无疑索尼的为人。吴良辅又是一个头磕下去,“索尼大人还说,要和其他大人一起请旨,要简郡王出征漠北,换回安郡王!”

    “他们想都别想!”顺治脱口而出。我灵光一闪也说,“奇怪,索大人为如此积极指名要简郡王去?皇上兄弟子侄那么多,有才能的又何止简郡王一个?”顺治闻言微微一愣,吴良辅立刻接话,“八成是索大人见简王爷自个儿立功心切,想帮一帮他,毕竟简王爷小的时候,索大人还抱过他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顺治先是瞪大了双眼,之后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想了一想,挥手让吴良辅退出去。吴良辅退出去的时候趁顺治不注意,迅速的给我使了一个眼色。

    宫殿安静下来,顺治来回的踱了几步,最后站在我面前,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问道,“秋染,如果堂兄在,他会怎样?”我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天子,一低头说,“王爷不会在意的。”

    “可是我在意!”他忽然低吼道,然后伸手指着殿外,“堂兄为了大清国的安定,在漠北吃尽苦头!我不求着那些居心不良的人能有什么暖心窝子的话,可至少也别撤梯子吧!”顺治说完,气呼呼的又来回走了几步,又说,“想当初,多尔衮南征北战的时候,后方的王公大臣要是处处掣肘刁难,哪还有现在安稳的大清国!”我不敢作任何回答,只能恭顺的站着。顺治见我如此,负气的一叹,“你不用怕,对于那个人功是功过是过!我不再是小时候了。论功的确劳苦功高,可是论过也足以诛灭九族!你想说什么就说,你和堂兄不必忌讳!”

    “是呀,正因为劳苦功高,所以居功自傲。”我说,然后抬起眼眸迎上他的目光,“皇上既然说不必忌讳,那就恕奴才知无不言。前明的朱棣与其次子朱高煦都曾经是亲王,可是却没有一个安于王府。尽管前明皇帝不断给予圣恩,也没能阻止他们的欲求不满。”我还是绕过了多尔衮。提起前明,那是故事。提起今朝,说不好就是事故。

    “其实自古以来,能够安于富贵的皇亲国戚有几个呢?王莽乃汉朝孝元皇后的侄子,为了那把龙椅连天下骂名都顾不得了。可见在至尊皇权面前,金玉荣华,富贵体面是喂不饱那些皇亲国戚的。”我看了看陷入沉思的顺治,接着说,“可说到底,安知不是孝元皇后给了王莽太大的权利和太多的特权?让其可以为自己人撑腰,最后狼狈为奸盗了大汉王朝的江山。如果孝元皇后能够对其多加约束时时鞭策,让王莽明白君臣有别的道理,也就不至于有后来的事情。”

    顺治看着眼前的地砖,许久不动。时光似乎静止了,我看着若隐若现的尘埃,悄然无声落在了他的肩头。那秋香色的常服,映照着并不耀眼的日光,明明是一团暖绒,却让人无端觉出了一丝清寒。

    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片刻。他一步步的走回书案,无力的坐在了椅上,闭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做了决定。我并未因此感到高兴或者松口气,反而越发的心情沉重。说到底,叔王与我何干呢?我们互不认识,无冤无仇。虽说也是暗恨他们排挤安郡王,可也没到要赶尽杀绝的地步。毕竟也只是政见不合,到底都是传承一脉。安郡王也一定这样想。可是有人要他下台,而我只是一个命运在他人之手的马前卒,所以也不得不对无辜的叔王下死手。这宫里的路走着走着,我竟成了一个和吴良辅沆瀣一气,左右他人命运的阴暗卑劣之人....

    才不过几日,就传来了索尼被罚的消息。吴良辅跟我说顺治口谕抽了索尼二十鞭子。我很是诧异,因为天子轻易不可以责打大臣,特别是索尼这样的满洲老臣。吴良辅却冷冷一笑,“哪有忽然的祸事啊?本来朝堂之上简郡王请旨去归化,满洲朝臣除了鳌拜都帮着腔。好不容易主子压下去了,也窝了一肚子火儿。不想回来的路上遇见从慈宁宫回事出来的索尼。这老货也是不灵光,没看出来主子的脸色,明里暗里试探废后的事儿。又说我们太监撺掇主子胡来,唯恐天下不乱。不想说过了火儿,皇上正没处撒气呢,这不,让人家提溜了抽二十鞭子就给抬出去了。”

    我本以为吴良辅会是一脸解恨的模样,可是他却面无表情看着前方说,“索尼这个老糊涂,他反对废后,难道是说多尔衮当年的指婚做得对?”闻此我心底一颤,恍然明白过来,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听吴良辅冷哼了一声儿道,“打死都不冤枉。”

    他转过头来看看我,然后意味深长的一笑说,“丫头,能在咱们皇上身边儿待这么多年,难道是靠十常侍那样的谄媚就行的?咱们这位皇上可不是那昏君。”我先是一惊,一股寒意自后背袭来。吴良辅见我如此,不想又是苦涩的一扯嘴角,“在你们满洲人的眼里我们就是一条心底阴暗的阉狗,连半个人都不算,我都知道。”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轻轻摇头,坚定又真心的说,“不,在我眼里你们是命运坎坷的,却依然咬着牙活下去的勇士。”吴良辅的脸微微的一僵,继而眸色有些湿润,不过很快恢复了如常神色。他轻轻一叹然后低声说道,“其实满洲大臣如何?宫内的太监又如何?皇上和太后之下,说到底都是跪着做奴才的。”吴良辅带了些凄然的语气,“而我们只是不想被同为奴才的欺负。”

    一瞬间,我竟从心底生出一丝同情来。然而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人的想法是会随着地位的变化改变的,他不会因为得到了一个十三衙门就能善罢甘休。恰如当年的努尔哈赤,他十三副遗甲起兵的时候,也只是为父报仇。后来统一了女真各部,就想着脱离明朝的管束。直到在关外建立自己的政权,成功脱离明朝之后,又觉得山海关那边,明朝江山甚是惹人喜爱....可努尔哈赤是雄才大略的开国君主,而吴良辅,却是个本性阴鸷的扭曲之人....更何况自古以来忠良的太监凤毛麟角,欺凌主上的却比比皆是。

    “废后只是个开端,”吴良辅忽然说,“看着吧,更加热闹的好戏还在后头。大清国的皇上要废后,掉了几个乌纱帽算什么,若是废成了以后这河东就得变道了。”我知道他的所指,如果这次废后不成,那么文武群臣就更加坚定的站在太后一边,因为皇帝自己做不得住。而如果这次废后成了,那么大多数的群臣就会向皇上靠拢。然而他们只考虑到了政治倾向这一层,却没考虑亲情。上次见太后我就感觉得到,她对皇后也已经是失望透顶了,只不过碍着哥哥的面儿勉强维持着。如今自己的儿子忍无可忍,作为母亲她也不想在多管了。不过我想,孝庄太后那样精明强干的人,怕是早在顺治说出废后这个想法之前就已经会有预判,而且,也早就在心里想好了下一任皇后的人选。

    当然只能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满蒙政治联姻,这在孝庄太后的心里是最重要的。不知道会有多少大臣看到这一层,而那些没有看到这一层的大臣们,最后看到依旧是太后做主接来科尔沁的新皇后,又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又该如何再次改变立场?

    吴良辅的话没有错,大家还未从大臣索尼被责打的事情中回过神儿来,顺治就在朝堂上提出了废后的想法。不知是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是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然而据说朝堂之上很是微妙,汉大臣分分反对废后,可谓群情激奋。但是满洲大臣却态度暧昧,不知是不是因为索尼被打的这件事情。叔王济尔哈朗介于长辈身份不得不出来劝说几句,不想顺治借此撤掉叔王御前的坐椅,说君臣本应有别,不可依仗年老而有特例。简郡王辩驳几句,顺治以教子无方为名取消了叔王紫禁城乘撵,要他和其他大臣一样徒步上朝。堂堂的辅政叔王都被斥责,一时间大家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语。有几个眼风儿好的汉人文臣,很快就站到了赞成废后这一边。最后因为孝庄太后出面极力劝说保其颜面,才勉强把皇后降为静妃,继续住在宫里。

    当然,这些事情也都是后来顺治跟我说的,再加上吴良辅,以及当时其他在场的侍卫们传出的话而拼凑出来的。总之,就在把皇后贬为静妃偏居侧宫的旨意下达没几天,叔王济尔哈朗就突发疾病,已是卧床不起了。与此同时,科尔沁送来消息,吴克善亲王已经启程,不日抵京。

    这一切迅速的就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紧接着宫里宫外就议论起了下一任皇后的事情,要不是吴克善亲王抵京日近,人们几乎已经遗忘了那个曾经艳冠群芳的皇后。

    彼时已是秋末,我和海兰察一同往乾清宫走。说是一同走,其实只是找个借口多呆一会儿而已。记得上次见面还是从南苑提前返程的时候,他给我带了些宫外小吃,与我说着猎场的一些趣事,只是待了不长时间就匆匆的去当值了。他觉得见面的机会少,还一度想与我书信往来,我拒绝了,不仅因为想起了长姐去世那件事而有所戒备,也因为想起了雍正乾隆时期的文字狱。

    “秋染,你最近在后宫听到什么风声没有啊?”海兰察问我,带着一些八卦的模样。我吃了一口他带来的酥糖,摇摇头,“没有啊。”海兰察很是诧异,“是吗?前朝那边儿对于皇上要立谁为下一任皇后说的可热闹了,猜谁的都有。”我把酥糖咽了下去,然后说,“嗯,尘埃落定之前,大家肯定会有所猜测。”

    海兰察带了些神秘的凑过来,“哎,据说希望最大的是博尔济吉特氏的恭福晋。”我看着他不语,海兰察以为我不相信,刚要开口又忽然轻轻一皱眉,然后抬手到我面前帮我拿掉了嘴角边的糖渣,这才继续说道,“我们侍卫也觉得靠谱,毕竟是博尔济吉特氏,又是多罗郡王的女儿,论出身论资历,都够了。”我伸出手把食指放在自己嘴唇前,做了噤声的手势,“嘘,不密失身,宫里慎言。不管是谁,左不过以后都是我们的主子。”海兰察赶忙点点头,然后说,“这不是就咱们俩么,我也就和你多说几句。”我并不是很相信,“那你刚刚还说侍卫们也觉得靠谱什么的,你难道没有跟着说?”他赶忙停下脚步,指天对地的说道,“我发誓,我就在一旁听来着,没多说一句话!这点儿警惕性还是有的,这是好不容易见到了你才把这些天听来的话跟你说说。我也就只跟你才说实话。”

    仔细看着他,他也毫不躲避的会看着我,我这才稍稍放下心。心念一动,眨了下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出来....

    海兰察慌了神儿,“秋染,你笑什么呀?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没骗你,”说到这里,他仔细的想了想,“上次南苑围猎我是骗你了,那不是为了和你同饮一瓶酒么,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算吧....”见我还是微笑不语,他又仔细回忆着,忽然面色一僵,眸子离透出了一丝丝冷然....电光火石间,我呵呵笑出声,然后对他说,“我逗你呢!”

    海兰察先是一愣,然后也是粲然微笑,然而那笑容里明显有松一口气的感觉。接着他伸手敲一下我的额头,“好呀你!竟敢戏弄我这御前侍卫!”我带着一丝挑衅抬眼看着他,“那又怎么样?”海兰察看看我终究是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气说道,“我能怎么样?自己选的姑奶奶,只能顺着呀。”我被他的样子逗得一笑,与他继续往前走。

    海兰察忽而又轻叹,“哎,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封后了这静妃娘娘会怎么样。”我微微一愣,只听他说,“上次过来看你被匆匆叫回去了,没来得及跟你说,我那回才算见识了静妃的真面目,性子那叫一个烈。皇上要册封瑾贵人,她拿根绳子要吊死瑾贵人。当着太后的面儿就敢骂皇上,把皇上气的摔碎了翡翠扳指,当时我们这些侍卫大臣们吓都要吓死了!这次册立新后,她还不得疯了呀。”

    我脑海中想起了那日顺治说的话,‘她说我不像皇上,当着额娘的面儿....’然而对于皇后要拿绳子吊死人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在搬去侧宫的那天晚上,皇后也干出了上吊的事情。幸而宫女及时发现并且告诉了太后。太后也只是例行公事的着人好生看着,就再无二话。大家也都很有眼色的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件事儿顺治压根都不知道。想及此我轻轻一叹,“人各有命,希望静妃娘娘能够放下执念吧。”说话间已经快到乾清宫,他的脚步忽然顿了顿,然后转头不舍的看着我说,“又要分开了。秋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永远在一块儿啊?”看着他深情的眸子,心里像是微风吹过湖面,微微的掀起涟漪。然而想起去送长姐那天,忽然又仿佛被什么阻塞了一般....

    “日子好漫长啊....”他说着转而看着甬道尽头的蓝天,带着一丝愁绪与怅然。我想了想,看着他淡淡微笑着说,“好在,我们有一个未来可以期待,对吗?”海兰察微微的一愣,继而大大的微笑开来,用力的一点头。艳阳落进了他的眸子里,彼时秋风吹过,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甘甜....

    海兰察拉起我的手,开口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句,“姑姑!可找到您了!”小苏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先是对海兰察行了礼,然后对我们说,“海侍卫,姑姑,快去乾清宫吧。皇上正找姑姑你呢。”我和海兰察相视一眼,海兰察问,“怎么了?”

    “归化,归化大捷了!”

    “什么?!”我们不约而同的问出口。小苏拉喘了一大口气,伸手一指乾清宫的方向,“传来捷报,归化....安王爷打胜仗了!”

    我们赶忙往乾清宫跑去,穿过边门左转,只见顺治站在台基的最前沿,仰着头迎接着暖阳,如释重负般悲喜交加。我知道,他不止是因为安郡王的平叛胜利而喜悦,还有这些时日自己为堂兄在朝臣中的坚守,站在朝堂之前挺身挡住的那一只只暗箭,还有对大臣做过的一次次会胜利的承诺,以及迟迟因为收不到捷报而在深夜无人之时的惴惴不安,彻夜不眠,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他赢了。这位大清入关的第一位天子,群臣眼中的少年国主,他这次赢的理直气壮。从此,他与安郡王在朝中将是另一番景象....

    而我此刻的心里只有王爷出征前的那个雨天,在雨幕中那个执伞渐行渐远的背影....多少个月了?我曾在天朗气清的夜晚,站在乾清宫的汉白玉石基上,对着那明月祈祷,祈祷王爷能够平安归来。那棋盘清脆的落子声,那温文尔雅的顾盼流连,那轻柔缱绻的笑语晏晏,还有那潇洒清逸的举手投足,我思念了太久太久。

    静谧的午后,安郡王被笼罩在在恬淡的光影里,而我站在角落把他的身影细细描摹,这样的日子,又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