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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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三春晖尽忧寸草 交泰殿隐绝坤宁

    还未等安郡王凯旋进京,顺治借着叔王病重,便与群臣讨论起谁能担任议政会主持。议政大臣们也不是傻子,经历过前翻种种,大家不约而同的提出安郡王人品贵重,堪当大任。而草拟擢升安郡王为安亲王的旨意也在酝酿之中。

    与此同时,吴克善亲王已经抵京,并且由孝庄太后亲迎入宫。宫廷内外原本都在猜测下一任皇后会是谁,老亲王一来,很多人又猜测会不会给静妃复位。而他们还所以关心这件事儿其背后的原因还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名利,根据风向决定自己倒向那一边是他们的本能。当然,背后串联谋划的更不在少数。比如坊间已有传言,说什么佟妃身怀乃大清祥瑞云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只那些个愚昧单纯的人,一惊一乍的跟着起哄架秧子。

    顺治对此自然是当个笑话看,然而把这些当成笑话讲给舅舅吴克善亲王,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合时宜。然而顺治乾清宫设家宴,我也只是个加菜倒酒的,有想法也只能憋着。吴克善亲王低垂着头,后背因为年纪的原因有些微驼,原本宽厚的肩膀向里缩着,加之古铜色的皮肤和花白的头发,给人一种脆弱无助的感觉。可依旧不难看出,他当年一定是英姿魁梧之人。

    “其实这都是无稽之谈!”顺治笑说,“要这么说,永和宫瑾贵人也有身孕了,难道她就不是祥瑞了?呵呵。”吴克善亲王一含下巴,缓缓的说,“皇上,无论如何,还请您对她多加宽宥。”顺治听了这话淡漠下来,他看了看吴克善亲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舅舅,刚刚我不是说了,她若想在宫里就在宫里,我保证绝不会刻薄她。她若想跟您回家也可以,科尔沁的天宽地阔或许更适合她。”

    吴克善亲王摇一摇头,尽显身为一个父亲的心力交瘁,“她的性子我知道,无论是老死宫中还是回到故乡她都不会快活。您一道废后的旨意是要了她的命。皇上,她如今这般田地是我这个做阿玛的失责,没有教导好她如何为人妻子。事到如今,我也知道没有资格为她辩解什么!可是皇上,请您体谅为人父母的爱子之心,也请您顾念着我和太后,和您的骨肉至亲之情,就宽恕她最后一次吧!”说到最后,吴克善亲王已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双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又颤巍巍双膝跪地,“皇上,我答应您,一定好好训诫她,让她知道自己犯下的错处,今后好好的做人妻子,好好的做个一国之母!”

    顺治的脸色徒然变得异常冰冷,他咬着牙关看了眼前这个老亲王好一会儿,一字一句的说,“舅舅,你先起来。”吴克善亲王却只管低声痛哭,顺治轻轻一叹说道,“我心意已决,断无更改的可能。且舅舅既然知道她的秉性,就该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您既然这么心疼她,就把她带回去吧。回到科尔沁,她也能散散心。”顺治说着就要起身,吴克善亲王忽然抬起头,“皇上!”接着他举起双手,红着眼睛看着顺治,嘴唇微微张合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喉咙一哽,直直的向后仰去。

    顺治慌了神儿,赶忙叫人请太医来。又在吴良辅的提醒下才想起让人把吴克善亲王护送回住处,自己也忙不迭的跟了去。这一去竟是到了晚上都没有回来。苏麻喇姑亲自来问我事情的经过,我一字不差的叙述给她,然后她便也匆匆回去了。翌日传来了吴克善亲王病殁的消息,与此同时,一个新后只能立博尔济吉特氏姑娘的传言在宫里流传开来,说是吴克善亲王给太后的临终遗言。

    顺治对此自是压抑不平,拉着我在乾清宫的长炕对坐饮酒。他一口灌下银杯里的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眶发红的看着我,从牙缝里迸出了句话,“这是为什么?”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害怕,可也理解他的痛苦之处。想了想说,“皇上,大清入关之前就与博尔济吉特氏联姻,王爷是老一辈的人,且又是当时的弥留之际,难免会按着事情的规律去考虑问题。皇上您何必往心里去呢。”

    “可是额娘答应他了!”顺治气的一拍桌子。我赶忙安慰道,“那样的情况下,太后又能如何呢?好在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皇上与太后且慢慢的谋划,未尝不是办法。”顺治的脸色缓和了些,可依然是深锁着眉头。他看了看自己的空酒杯,我心里知道应该倒酒,可真心不希望他喝太多,于是就没动。顺治自己拿起了酒壶满了一杯,只喝了半杯,放下之后重重一叹,说道,“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多尔衮就给我定下了这门亲事,那个时候大清需要蒙古的支持,我们别无选择,我知道,我都知道!少年时候我曾见过她一面,大婚当天她问我还记不记得,我说不记得了。其实我骗她的,我记得。那个时候她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娇小的个子靠在墙角低着头,白净的小脸儿竟不像个蒙古格格。小手缠弄着衣角,怯生生的叫我表哥。”顺治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是滑落了两行眼泪,他看着我,“秋染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为我娶的是那个叫我表哥的小丫头,那个初来宫里害怕的躲在我身后,拽着我手不放的小表妹!可是....”顺治说着,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却更像是吃进了一捧黄连。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是爱过皇后的。那是情窦初开时的懵懂,是掀开盖头,与心上人久别重逢那种欣喜与悸动。然而,此后皇后所做的种种,却渐渐寒了他的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下意识的说了出来,继而有些心虚,这是康熙朝纳兰性德的诗....好在顺治并不知道,却震惊于这句诗说进了他的心里,他自己低吟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昔年汉武帝忆起陈阿娇之时,怕也是如此心境。皇上,奴才还听过一句话,缘起缘落自有时。”顺治思忖着,渐渐的眼神有了些明亮,他抬起眼眸,“即是阿娇妒深情疏,我也不必伤感君情东流了。”我轻轻地一点头,聊以安慰。顺治轻轻一叹,眼眸中又多了些许坚定,“这次我一定要自己选皇后。”我对此自是不敢多说一句,只能说些相对不重要,又能舒缓他心情的话,“皇上,事缓则圆。如今先安抚好太后的心情是主要的。还有,听说安王爷不日就要抵京。想来王爷回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顺治一听安郡王,便坐直了身子,“嗯,你说得对。堂兄回来我自是要去迎接的,还有一些册封亲王的一应事务都要准备好。这次不同以往,堂兄得胜回朝,我也终于是可以扬眉吐气!日后在朝中,我这个天子的分量也不同了!”见他终于是不在低沉,我也微笑出来,“不仅如此,王爷回来皇上又可以与他品茶对弈,秉烛夜谈。”顺治看着我一点头,“是呀,又回到从前的日子了,真好。”

    “王爷在漠北着实辛苦,奴才听说,福晋身怀六甲还要一个人操持着家务。主子这次可要好好犒赏王爷。”

    “那是自然!我都记在心里!”顺治说着又拿起酒壶,我赶忙阻止他道,“皇上,您已经喝了一壶了,酒虽暖却也伤身。”顺治看了看手里的酒壶,又看了看我,一笑,把酒壶放在了桌上,“从前堂兄也是这样劝我,如今又有你。”说话间,吴良辅进来传晚膳,还说一会儿太后要来,我便赶忙下地帮忙收拾桌子,然后匆匆退下了。

    安郡王终于凯旋回朝,宫内宫外一片朝贺歌颂之声。同朝的臣子和宗室自然也忙着上门去拜访慰问这位新晋的亲王,那个为了大清朝殚精竭虑的叔王,似乎已被人遗忘。

    而后安亲王顺利的登上了议政会主持的位置,更加炙手可热,与皇帝在乾清宫商议国事也更加的频繁。在乾清宫又见到他的时候,他黑了很多瘦了很多,人也憔悴。去漠北也不过才几个月,想来那里的日子真不好过。他还特意问我最近如何,我压制住加速跳动的心,忍住眼泪,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回王爷,一切都好。倒是您,竟瘦了那么多。”不等王爷说话,顺治就抢先一步说,“是啊!漠北又是风沙又是打仗的,堂兄一定过得很艰辛!”王爷清浅一笑,“只是身在异乡吃住不习惯,故而才清减了些,倒也没有那么辛苦。再说,从前也是常年征战,早就习惯了。”

    王爷一向云淡风轻,顺治也总是相信他的话,拉着他的手说起了别的事情来。好在回了京城,又加上顺治派太医给王爷调理,很快就将养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容光焕发。而这之后他皇帝和安亲王的任何往来也没有人再敢有微词。越是这样顺风顺水,王爷就越发的待人谦和对事谨慎细心,然而那眼中的光彩却是遮掩不住的。我知道王爷在乎的并不是亲王爵位,而是可以施展心中的抱负。只是有时看着他时至深夜依然被顺治留在乾清宫讨论政事,顺治对他的建议都是无有不依的,我的脑海中会闪过多尔衮的名字,以及叔王济尔哈朗....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今日说你是朕的知己,明日便可以说你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历史上安亲王可是为数不多的得以善终的亲王。想来他自己会知道如何把握君臣的分寸。

    只是漠北得胜,吴克善亲王离世,安郡王接任议政会,这一桩桩的大事件掩盖了一个人的企图,那就是吴良辅。自从上次挑拨皇帝和索尼的关系之后,他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一直在顺治耳边吹风。原本顺治还因为我的劝告有所犹豫,偏巧孝庄太后与顺治谈心,说这次选皇后全听皇帝自己的意见。正在春风得意之时,顺势就答应了吴良辅的请求,要吴良辅自己草拟章程,预备着成立一个衙门。

    这件事,我是一字不差的告诉了太后。先忍不住的是苏麻喇姑,她上前一步看着太后,“吴良辅这奴才....”太后看着苏麻喇姑,竟是微微的一笑。此时,香炉里燃的桂香清浅的缭绕,那特有的甜味儿似乎凝固住了,犹如干枯了的血腥。

    “秋染,你觉得呢?”太后似是不经意的问出口,然而我知道她绝对不会随意一问。略一思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杀。”太后一惊抬眼看着我。我坚定的迎着她的目光,然后恭顺的垂下眼眸。许久,太后的声音飘然落在我头顶,“主意很好,只是不容易做。”我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只见孝庄竟是慈爱的看着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她转眼看着苏麻喇姑,“吴良辅的确留不得,只是现在还不能动他。皇上那个性子,要是硬碰硬着来,怕是大家都不好看。再说,眼下几件大事都尘埃落定了,该是先考虑立后的事情了。”苏麻喇姑眼睛一转,立刻精光一轮,上前说道,“是呀,说起来这立后才是头等大事。”孝庄点了点头,然后问我,“秋染,你最近有没有听到皇上说起这件事啊?他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回太后,前儿安亲王来也曾问起过,皇上说还没有想好,不过左不过是从后宫中选出贤良淑德的人来。”我如实回答。孝庄太后听着我的话,垂着眼眸思索着,最后说,“好了,你先回去吧。吴良辅这件事你报的好,秋染,给我盯住他,一旦发现他有任何包藏祸心之事要立刻来告诉我。”

    “是。”我磕了头,起身慢慢退出慈宁宫。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却越发的腻歪。细想来真是让人脊椎发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在盯着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暗处盯着你。其实我们每个人脖子边都有一把刀,而刀把就攥在太后手里....可叹吴良辅机关算尽,终究抵不过太后的手起刀落....而我又何尝是局外人?自从上了慈宁宫这条贼船,我的手也越来越脏了....

    吴良辅的十三衙门初建当中,太后就把顺治叫去了慈宁宫。不知母子二人如何说的,顺治回来的时候铁青着脸,还红着眼眶。他把我们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我猜测许久,隐隐觉得似乎和立后有关。然而他反锁大门,谁也不能走近一步。后来还是找来了安亲王,这才叫开了门。却也只是安亲王一个人进去,聊了许久,终于是把偏殿的大门打开。

    然而,安亲王退出来要离开的时候,却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刻心领神会,却也感到意外。王爷叫我出去做什么?也未及细想,便跟着他往外走。王爷带我来到了乾清宫后面一处僻静的角落,站定后看着我问,“秋染,还记不记得我去漠北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奴才记得。”我一福身儿,安亲王上前一步,带着他那特有的清冽之气,话出口,也是凌冽,“那你为什么还要害叔王?”心里似乎挨了一记重锤,一时之间竟是空白一片....许久,才听他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白人,不想你的所作所为竟是比宦官还要更胜一筹!”

    “王爷....”心头有万般的话,竟是一句也无法说出口。王爷的呼吸慢慢变得局促,最后叹道,“从前是我识人不明,没能尽早把你从皇上身边调走。不过今后怕是更加不能了,秋染姑娘,你如此聪慧机敏将来一定能够得偿所愿。以后,好自珍重吧。”

    “王爷!”话一出口,心便一阵剧痛。那句秋染姑娘,犹如一把刀子狠狠插进我胸口里。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疏远淡漠,误会隔阂,甚至是明枪暗箭,却唯独接受不了王爷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不得不生生止住。怎样如实相告?说叔王实则是毁于太后之手?

    王爷收回要走的脚步,带着些讥讽看着我。我想了想,鼓足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哑声说,“王爷,这宫里....是个吃人的所在,万般由不得自己做主。很多时候我宁可把这脑子掏出来扔了,成一个空空洞洞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而如果能够回到最初选秀的时候,便是拼得一身剐也绝不入这宫门半步!”见我如此决绝,王爷的面容松动了些,他皱着眉头凝视着我。我继续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普通人啊....”说罢眼圈不由自主的发红起来,只觉得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王爷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想了想,然后将我打量一番,继而轻声说,“或许真的如你所说吧,身不由己。只是凡事皆有因果,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说罢,他越过我往前走去。我愣了愣神儿,然后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在心里轰然断裂,又似乎是什么忽而的离我而去,任我如何的嘶喊挽留都没用....伫立了许久,才拖着麻木的双腿走了回去....

    然而还未等从这种撕心裂肺中回过气力来,却发现宫里人对我的态度徒然变了。那是几日后的一个早晨,我去乾清宫当值,路上遇见了吴良辅,按照以前,我一定会上前请安寒暄几句,然而这次他却是轻轻后退了几步,僵硬的带着一丝笑,“秋染姑娘。”我有些意外他如此疏离,暗自猜测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思索了一下,试着上前一步,“吴公公,您...”吴良辅赶忙一躬身说,“您客气了,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就是。”我一时间云里雾里,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客气了一句就赶忙往乾清宫走。

    刚到门口,守门的小苏拉立刻让开,并且更加躬了身子。我不免有点瘆得慌,但还是试着走进了偏殿里。顺治正在批阅奏折,我刚在墙边站好,就见他抬起头看着我,笑的有些意味深长。本垂下眼眸不想理他,可想了想还是抬起头来问,“皇上,有什么事情吗?”顺治摇了摇手,“没事,没事。”一向知道他是藏不住心事的,如此这样一定是有什么主意,而且看他的样子,八成是捉弄我的坏主意。我刚想开口问他,就见吴良辅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苏拉端着托盘。吴良辅上前对顺治说,“主子,奴才特意让小厨房给您和秋染姑娘熬了甜奶茶来,入冬了,喝点儿暖暖身子吧。”我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时候给皇帝上点心还要带奴才的份儿了?这奶茶一定有猫腻....奈何吴良辅端给顺治后,就来到了我的面前。而且无论我怎么使眼色,吴良辅都低垂着眼眸面无表情。无奈我只好拿起奶茶,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没什么特别之处啊....直到一碗都喝完,也还是没见什么....吴良辅恭恭敬敬的收了我和顺治的白瓷碗,轻巧的退了下去。

    终于熬到换值,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我匆忙离开乾清宫。回到住处大家也是躲着我走,有的甚至还主动给我过来沏茶,然而我去问她们,却都微笑着看着我不语。实在受不了便去找了掌事姑姑,姑姑也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你真的不知道?”见我摇头,她沉吟一下才说道,“都在传,你要被皇帝立为皇后了。”

    “什么?”我不可置信。姑姑看着我,“说是已经拟旨了,只是还差一个吉利的日子发出去了,这回...哎,秋染,你去哪儿啊!”

    一路跑着来到乾清宫,彼时顺治还在批奏折。此时我意识到了这里外都是人,于是只瞪着顺治不说话。顺治见我这样愣了愣,继而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去。门口的小苏拉识趣的关上了殿门。我这才走上前福了福身儿,然后问,“皇上,听说您对我有恩典?”

    “是呀,立你为后。”他说的若无其事一般。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安亲王那日对我说的话,什么得偿所愿,皆有因果云云....难怪王爷那样的态度,想来是误会我的所做作为都是觊觎后位。心里着了急于是上前一步问,“这是为什么呀?”顺治认真又带了些艰涩的说,“额娘说一定要完成舅舅的遗愿,立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为皇后。既然一定要是博尔济吉特氏,那么为何不能是你?”我想了想,试着问,“皇太后是不是要你迎娶科尔沁贝勒绰尔济之女?”顺治先是一愣,继而眼睛里冒出了怒火。显然,被我说中了。当时我脑中满是王爷淡漠的眼神,“您不愿意迎娶绰尔济之女,就拿我来做垫背,对我公平吗?”

    “你说什么?”顺治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虽然知道眼前的小子掌握着生杀大权,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说下去,“皇上你不愿娶,正如我不愿意嫁是一个道理。更何况我们之前有约五年之期,如今您说变就变了?您是天子,一言九鼎啊。”顺治不免有些愧色,想了想还是说,“之前要封你为妃你不愿意,如今可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还不可以吗?”我摇头,“我的心不在红墙之内,无论是什么都不稀罕。”顺治一哽,皱起了眉,“这宫廷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堪吗?还是我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皇上,您非要奴才把话说透吗?”我瞬也不瞬的看着他。顺治眼神闪了闪,却轻轻的点了点头说,“对,我的确是看中你的才能,还有和一般女子达不到的心胸与气量。所以我心里爱惜你看重你,才要立你为后啊。”我忍不住冷冷一笑,说道,“您只是觉得我是适合做皇后的人而已,我可以让您的后宫风平浪静,可以不妒不嗔,不怒不悲。仅此而已。”

    “大胆!”

    被戳中心事的顺治暴怒的看着我。我心里害怕起来,语气也柔和下来,“皇上,贤良淑德的女子有的是,不一定非要是我。更何况科尔沁的姑娘您还未见到,怎知她的资质不适合做皇后?”顺治也是冷然的一笑,带着些狰狞,“一脉相承,看她姑姑的样子,她又能怎样贤良淑德的人?”顺治说着来回踱着步,一边说,“皇额娘骗我,说什么让我自己做主选皇后,可是最后还是逼着我娶静妃的侄女,还是从科尔沁来的。额娘就是向着娘家人,我如此孤立无援,堂兄不肯帮我,你也不肯帮我,你们都看着我惶惶不可终日!”顺治忽然两手一拍桌子,然后又抱着头坐下去,口中还说着,“为什么就是摆脱不掉,为什么....我不想娶科尔沁的人,我不喜欢那些蒙古女子!我怕了,真的怕了!”我看着几近癫狂的顺治,猜测着从前的皇后到底给了他什么样的伤害?不,或许不止皇后,还有他自己的皇额娘....

    “皇上,对不起。”我轻声说,“奴才理解您的痛苦,但是您的人生奴才承担不起。”说着我后退两步,掀起前襟儿双膝跪地,一个头扣了下去,起身看着顺治说,“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奴才感激不尽。”顺治自双臂中抬起头来,湿润着眼眶瞬也不瞬的看着我。而我也坦坦荡荡的回应着他。心中不畏惧是假的,可是与以后的斜倚熏笼坐到明的无望日子相比,宁愿拼了性命博一个天宽地阔。许久,顺治那双眼湿润尽去变成了一片冰凉,“你当真不肯帮我?”

    “帮不了。”

    “到底是不愿,还是不能?”

    “不能,更是不愿!”

    顺治彻底收起了无助与绝望,他站直了身,冷冷的看着我,“既已如此,你也不能继续在乾清宫伺候了。”听到不是把我拉出去砍了,我稍稍放下心来,尽量用轻柔的语调说,“奴才知道,您发落吧。”顺治不想我会这样油盐不进,他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在书案前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伸手一指,“从此以后,你就去交泰殿负责洒扫,必须不见一粒灰尘,一点污渍,否则必要重罚!出去吧。”

    “奴才,谢主隆恩!”我说着一个大礼行下去,然后稳当当的起身一步步退出了这里。清朝的交泰殿是元旦千秋等大节日皇后在此接受朝贺的地方,顺治让我去那里打扫卫生,其用意不言而喻。不过我自是无谓荣辱,而且更乐得清静。走在回去的路上,除了有点感伤再也见不到安亲王之外,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不在乾清宫了,终于不用替太后看着皇上,看着吴良辅,也不用再替他人做嫁衣裳。只要我咬着牙撑住了这段岁月,等皇上彻底把我忘了,就找机会出宫去。

    宫里人对我的态度转变,就似夏去秋来的落叶一般,静默无声却戛然下降。好多人见了我都躲着走,毕竟我是敢于触犯天颜的人。只有苏麻喇姑和吴良辅对我依旧如初。吴良辅是个老人精,自是知道这件事不是表面看上去上那么简单,故而不会选择得罪我。

    倒是苏麻喇姑亲自来看我,拉着我的手安慰着说,“秋染,皇上年少气盛,总会由着性子来。你且在这里安心的待一段日子,我会关照她们不许为难你。等过了这个风口太后说就把你调慈宁宫去,你于慈宁宫是有功之人,太后不会忘了你。”我可谢谢你们了....我心啐着,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苏麻喇姑拍了拍我的手,小声说,“其实你就算答应了皇上,太后也不会怪罪。太后私下也与我说过,倒是真有立你为后的心思。”我赶忙说,“奴才万万不敢僭越!”苏麻喇姑摇了摇头,看着我微微一叹说,“你不必如此,我并没有骗你,太后曾说,你最像她年轻的时候。”闻此我心里一凉,抬眼看着她。苏麻喇姑微微一笑,“只可惜,皇上和你没那个缘分。也好,你既喜欢自在的日子,日后一定如你心愿。”

    “奴才谢过太后和姑姑!”我说着就要跪下去,苏麻喇姑赶忙拽住我说,“好孩子,快起来!”我只好站起来,满是感激的看着她。苏麻喇姑欣赏的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终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如今擦着交泰殿的朱门,看着宫墙外的蓝天白云,还有偶尔划过天际的飞鸟,觉得日子又充满了希望....

    “秋染....”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心里微微一颤,回过身去,只见安亲王站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