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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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新穹何须念故人 双蟒逐鹿决雌雄

    又是慈宁宫的花园凉亭里,又是苏麻喇姑端上一杯热茶。我心里渐渐的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留在宫里。太后有话对我说。

    苏麻喇姑依旧是那样温和如春水一般,嘴角微微上扬着,光洁的脸上似乎都因为这样的温柔而泛着一圈光晕,让人会想到菩萨。从来没有人见她发过火,就连苛责小宫女都没有。温声细语间,就可以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在宫里,这样的人才是厉害的角色。那些喜怒形于色的人,不是早就被打发出宫,就是去了辛者库浣衣局,在这样看不到希望的角落,蒙尘腐朽,直至湮灭....

    她苏麻喇姑先是打量我一番,然后说,“最近怎么样?”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回姑姑,一切都好。”苏麻喇姑慈爱的笑着,“难得皇上太后都不在宫里,咱们可以随意一些,你不用太拘着了。咱们就放松放松聊聊天儿才好。”

    “是。”我回答着,心里不敢放松分毫。只见苏麻喇姑缓缓的舒了口气,对我说,“你现在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等过一阵子新的宫女进宫,就该叫你姑姑了!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好静的性子,每天带着永福宫里的小宫女们在花园里疯玩儿。”

    见我有些不相信,她一笑,“当时从科尔沁草原上来到盛京,算起来也几年了,刚开始那股子新鲜劲儿一过,就觉得这红墙围绕的四方天儿憋得慌,趁着主子不注意,经常去花园里头疯玩儿。好在那会儿还是皇后的母后皇太后宽厚仁慈,由着我们疯,也不告诉皇上。”

    想着一群年轻姑娘疯玩儿的美好画面,我也不禁泛起笑意。苏麻喇姑却是轻轻一叹,“直到后来被太后发现了,她也不生气,只是写了一句话给我让我记在心里,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说到这里她看着我,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笑意盈盈,“我那时候认不得几个汉字,就傻乎乎的拿着字去问先帝,先帝耐心的告诉我这句话的意思。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懂得了。直到先帝去世,福临继位之前的那段日子,我才真正懂得了这话里的含义。”她眼睛看着前方,似乎陷入回忆中。而我真真切切的听出了这话语中隐含的腥风血雨,当初皇太极猝然离世,以至皇位空悬,豪格与多尔衮两虎相争,两人所统辖的各旗也要兵戎相见。后来还是鳌拜冲进崇政殿右偏殿,说要立就立皇子,后又有济尔哈朗帮腔,最终才立皇九子福临。史书上对这段记载虽然明确,可是这期间发生的细枝末节,却未能也无法描述。皇后哲哲与庄妃究竟怎样运作,又会否与济尔哈朗暗中有某些关联?还有现在为议政大臣的鳌拜,宫中早有传闻他是太后的人,那他是什么时候成为的太后的人?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还是皇太极去世之前?甚至是更早的时候....

    “秋染,你知道那段时间我和太后怎么度过的吗?”苏麻喇姑的话拽回了我的思绪,“直到摄政王多尔衮去世之前,那是我们人生最最黑暗的时刻,前路不明,四处杀机。所以太后比任何做母亲的都要看重孩子的安危。”

    说罢,苏麻喇姑看着我。我心里一紧,忙微微一欠身,“常人羡慕天家富贵,却不知身处九重宫阙,太后要比寻常的母亲更加艰辛。”苏麻喇姑轻轻的一叹道,“是啊,说句僭越的话,都说钟鸣鼎食天潢贵胄之家,可是须臾之间就可能万劫不复。只是这个道理,我是经过了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才懂得的。那以后啊,人也换了一个性子。”

    这哪是寻常聊天啊...句句都足以让人脊椎发凉。先是让我去给陶美人送行,又约着慈宁宫谈话,太后让苏麻喇姑提起这些我本不该知道的陈年旧事,恐怕不单单是想警告我....

    “想来也是,其实从进入盛京老宫开始,我就不是科尔沁草原上可以肆意纵横,任性妄为的姑娘了。我是宫里伺候主子的人,就应该规行矩步谨言慎行,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回想起来,若不是当年的主子宽厚,我早就不知葬身在哪里了。”

    这番提点我听的真切,只是她不明说,我也就不能直白的回答,故而浅浅一笑对她说,“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姑姑历经世事,终会否极泰来,后福无穷。”苏麻喇姑笑着摇摇头,又伸出手指了指我,“你这孩子呀....平时沉默少言的,偶尔张嘴,必定是惹人高兴的话。你心底干净,我和太后都知道的。”她略有深意的看我一眼,继续说,“都是芳华年纪,哪个姑娘不是心高气傲,想着拔尖儿呢?也就只有你,安安静静的恪守本分,凡事都为着主子着想,全无私心。”

    “姑姑过誉了!”我赶忙说着,心下也的确有些惭愧。我何止是有私心,简直是阴暗好么。苏麻喇姑却伸出手打断我的话,“就咱们两个说些个知心话儿,你不必这么谦虚。我和太后都很喜欢你!这话你别不信,如今前朝后宫,像你这样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人人都带着自己心里的目的,围着太后皇上。要是只想着平步青云倒还好说,只怕有些人是不怀好意的。皇上年少,耳根子又软又拿不定主意,加之才亲政不久,身边儿的事太后不好当面去询问,只好派人暗中盯着,生怕有人带坏了皇上。皇上稍有察觉又疑心起自己的额娘,说起来,太后也真是有苦说不出,为此从没睡过一个好觉!”

    “怜子之心最苦不过。”我附和着,苏麻喇姑又是一叹,说道,“太后每次夜不能寐的时候跟我说,她总是做一个噩梦,梦见那个摄政王多尔衮活过来了。”

    我心里一颤,盯着苏麻喇姑,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其实只有我明白,太后最忧虑的是再有人像当年一样,把持着皇上与朝政,甚至威胁到皇上的安全。”

    一时不知她所指是谁,是叔王济尔哈朗?还是安郡王....今日她说的这些话都涉及到以往的宫廷故人旧事,还是在太后授意下与我说起来的,自然是另有深意,故而我不敢多言一句。

    苏麻喇姑看了看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似乎又犹豫了片刻,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眼眸,说出的话却云淡风轻一般,“其实她这是多虑了,初入关时候的那几位掌权亲王都相继离世了,如今只剩下了叔王,年岁见长只能坐在朝堂上听事。何止是他,就连我精力都不如以前了,已经开始忘事儿了,很多事情能交给手下的丫头就都交给她们。说起来年轻的一辈是好啊,聪敏伶俐,比我们这些老人儿脑子要活络的多。看着她们朝气的模样,真是羡慕。”

    这话....不会是我想的意思吧....我咽了口唾沫,脑子迷糊起来。苏麻喇姑丝毫未觉察出我的凝滞,接着说,“其实有时候想想,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适当的丢开手,让那些后辈们为我们分分忧,我们也能好好歇一歇,你说是不是?”

    见我不语,苏麻喇姑轻声笑道,“你年纪小,是感受不到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我跟着笑了笑,却只觉后背一阵发凉。也弄不懂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让苏麻喇姑来警告我以后不许多嘴前朝的事情,又为何提起叔王该退休了?这是让我帮助太后解决最后一个威胁,还是仅仅只是寻常的闲聊?感觉自己死了几亿脑细胞,依旧是云里雾里,想不明白....

    “说起来啊,这些个年轻的王爷贝勒们,就属安王爷不错!”苏麻喇姑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赶忙打起精神来,只听她说,“太后经常夸他本质淳良,性格温厚,又一心为国,更难得的是只有他说的话皇上听得进去。有他在皇上身边儿,太后能稍许放心。另外还有几位年少有为的贝勒,还有满汉大臣也都不错!”

    对于前朝,此刻我已不敢多说一个字。更何况这里不是寻常百姓家的院子,而是政治的漩涡处。我们口中随便提到的一个人,都有可能影响其走向甚至命运,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个道理。

    “咱们皇上,从蹒跚学步开始,太后就一直在身边儿,生怕他摔了碰了的。好在皇上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了,也总算是不再需要扶着走路了,你说是不是?”苏麻喇姑说完,就瞬也不瞬的看着我。忽然心里一到亮光划过,我轻轻一点头说,“姑姑说的是!”

    “你是知书达理的,不像是那些没读过书的小丫头子们,太后说知书达理的姑娘聪慧,看见眉毛就知道眼睛。在宫里好好侍奉着吧,日后一定有你一番道理。”

    “是,谢姑姑提点。”我一字一句的说。苏麻喇姑看着我了然的点了点头,垂下眼眸,又拿起茶碗喝茶。然而眉宇之间却闪过了一丝阴沉与疲惫。之后又与我闲话几句,就让我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我的心里越发阴沉,太后是不喜我搅弄风云,让前朝闹了个鸡飞狗跳,可是她却希望借我的刀把郑亲王济尔哈朗除掉。想起摄政王多尔衮活着的时候,可是把济尔哈朗压的抬不起头来。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宫里头除了皇上太后,最不喜欢提起多尔衮的就要数叔王济尔哈朗了。之前顺治说济度像多尔衮,叔王除了是吓病的也是气病的。多尔衮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块阴云,压在每一个被他欺负过的人的心里。

    当然,这并不妨碍太后与叔王不和。从前多尔衮活着,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多尔衮死了,权力下移,自然矛盾点也就跟着转移。然而叔王不怎么插手朝政这是有目共睹的,对于皇上也算是毕恭毕敬。也许是惊涛骇浪经历的太多,他现在只想明哲保身,好好的安养天年。

    太后也一定能看出来这一点。不过,说到底叔王也算是历经几朝的长辈了,在朝中有很深的根基与威望。加之儿子又是郡王,父子两个又都在议政会,我想太后不得不忌惮。她要帮儿子扫除身边一切的政治障碍,哪怕有一丝的威胁苗头都不可以。也是自己倒霉,恰恰是出现在了顺治亲政逐渐稳妥的这个时候.....毕竟,瘸子的腿恢复健康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扔掉手里的拐杖....

    只是苏麻喇姑提起安郡王是什么意思?如果叔王下台,安郡王成为下一个主持议政会议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也根本不用我去费心思谋划什么。而其实我心里并不想安郡王主持议政会,人越往权利的高峰去走,受到的攻击就越多。不过且不说史书里记载的安郡王就是下一个主持议政会的人,安郡王自己也是有一腔的抱负。所以对此我也只能是顺其自然.....

    而我究竟算个什么呢?心里忽然对自己一阵厌恶。我是太后的眼线?细作?还是仅仅只是太后手中的一把刀?想起最初入宫,只想好好的度过这几年,只等着出宫重获自由。可如今,却是渐渐的脏了自己的手,也渐渐的越陷越深。不禁想起了鳌拜,又想到了索尼和吴良辅。这宫里头究竟还有多少人在为太后做事?诚然,站在孝庄这个女政治家的角度而言,并没有错。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就觉得这样的事真是肮脏不堪。其实,从我第一次踏进慈宁宫那一刻,就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些挤破脑袋都要往这个政治中心爬的人,在被拉下水的时候是觉得命不由己的无奈,还是各为其主的自豪?会不会想到,我们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可怜人....而最终,我还会安然无恙的走出这宫门吗.....我不知道,也不敢往更深处去想。

    这日和几个宫女正在打扫乾清宫,就有几个平日里一同当值的小苏拉太监跑进来,打头的那个先是说,“知道吗知道吗?皇上明日就要启程回宫了!”正在擦地砖的宫女抬头看着他,“就你能咋呼,皇上围猎结束了可不就要回宫了吗?”

    “不是的!”小苏拉们围上来,压低声音说,“皇上提前回宫了!说是封了一个妃子!”我们也立刻八卦起来,擦地砖的宫女站了起来,我也放下了擦门框的抹布,“怎么回事儿?”小苏拉带了些得意在脸上,语调也变得优越,“说是皇后身边的那个叫花束子的封了贵人了!而且啊还怀有身孕了!”

    花束子....我心里一惊....那皇后.....

    “快别瞎说了!主子不在,你就编这些瞎话儿来取乐子,当心主子回来知道了拔你舌头!”那个宫女说道。小苏拉皱眉咂嘴,“姐姐们怎么不相信呢!前头送信儿的侍卫告诉我的!说是让苏麻喇姑带着人赶紧把永和宫空殿收拾出来!等着接贵人!”

    我与宫女面面相觑,小苏拉见我们相信了便得意开来,“这可是最新最热乎的消息!花束子,皇后主子的贴身侍女,这里边儿指不定怎么回事儿呢,咱们这阵子啊,小心伺候吧!得,不说了,我们得赶紧去永和宫帮着搬东西去了!”说完几个人一溜烟儿的去了。却见同班的宫女先是一扔抹布,又蹲下去拿在手上继续擦地,动作里似乎带了些火气,仿佛再擦几下地面就会冒火星子了。

    我也沉默着继续擦拭朱红色的门框,脑海中却想起了之前,花束子送我荷包那次....他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吧....至少比送我荷包要早。可是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想来这花束子的心思....而皇上怎么才想起来册封花束子....

    顺治回宫,已经封为贵人的花束子也被请进了永和宫。奴才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表面儿上大家一派恭维贺喜的模样,私下里头说什么的都有,最多也是最刻薄的就是花束子不过是母凭子贵。据说原本太后想要花束子出宫,却发现她已经身怀有孕,为保皇嗣,这才晋封了她做贵人,否则早就打发出宫去了。

    然而个中因由却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回宫的第二天,皇后就称病了。添丁晋封之喜还未散开,每个人又不得不因为皇后的凤体抱恙而故作忧心忡忡。然而,最耐人寻味的是太后,她竟然没有去坤宁宫看望一眼,对于诊病的太医也不闻不问。

    当值那天看到了顺治,他与我寒暄着,然而在我满是小心又礼节性的询问皇后的身体如何的时候,他却立刻冷了脸说,“皇后自有太医照顾,无需你操心。”我隐隐感觉出了这三人关系的微妙变化,然而这样的事我一个奴才是没有资格多嘴的。总而言之,这三个可以说是大清国头号的人物们互相之间在僵持。花束子被封了贵人只是果,背后的因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然而我并不是很关心他们之间的纠葛,只要不涉及到我。我现在心里除了想着怎么完成皇太后交代我做的事,就是关心安郡王,不知他在归化城可还安好。

    “皇上,您在猎场,每天还要处理各地各前线的奏折,想来一定很辛苦吧?”我看着顺治。顺治立刻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当然了!国家大事那么多,也不能光顾着开心就什么都丢开手!特别是前线的消息每天我都要亲自看的!”说罢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立刻从长案堆叠的奏折中翻找着,直到找出了一本,翻开来看了看,面色便慢慢凝重,最后轻轻一叹跟我说,“归化城的战事不太顺利...”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故作无事的轻声的问他,“是怎么样的不顺利呢?”

    “土谢图汗他们太难缠,打不过就说要递降表,等我们准备好迎接了又反水!堂兄在那里着实辛苦!”顺治说着一拍书案,我赶忙劝着皇上息怒,然后说,“既是他们反复无常真小人,皇上何不让他们言而无信食恶果?”顺治听此又是一叹,“我堂兄志在收服人心,而非靠武力镇压,我们要的是心悦诚服。这也是为了让以往归顺的蒙古各部知道我朝的仁爱与诚心。可是这个土谢图汗....我真担心堂兄的安危!”

    蒙古人向来也是骁勇善战....他们与满族人一样都属于是马背上的民族。更何况草原天宽地阔,王爷又久居京师多年,对于如何在草原上作战,怕是也生疏了。从前和同学去内蒙古玩儿的时候当地人就告诉我们不要乱跑,草原很大,真要迷在里面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四处都是芳草连天,连个方向都无法辨别....真要是王爷中了什么计谋....

    “那...那皇上可会派人去帮帮王爷?”

    顺治却一副为难的样子,眼里满是无奈和纠结,“我也想过,可正因为知道了堂兄在归化城举步维艰,济度就多次上奏提出要上前线换回堂兄,我都驳回了。我不想堂兄在前线流血流汗最后功劳却让济度拿走了。在南苑的时候,我对济度说堂兄一定会凯旋而归!如今竟然是骑虎难下了....”

    我听了也不免心烦意乱起来,顺治忌惮济度,也因此把自己逼到了死角。如今战况艰难,如果不派济度而派了别的将领前去,那这位桀骜不驯却脾气耿直的简郡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搞不好前朝又是一场风波....

    “说起堂兄...秋染,还有眼下的一件事我也拿不定主意,堂兄他又不在,你帮我想想。”顺治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赶忙集中精神,“皇上您说。”顺治皱着眉,紧抿着嘴唇,用手抚了抚带着青茬的头,让我想到了一个词:焦头烂额。

    “这话....本应和堂兄说,和你一个后宫女子说不太合适。可是现在我心烦意乱,也只能同你讲了。这次围猎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由此才知道,索尼掌管的内务府欺压那些宦官多年。就连吴良辅也要看他们的脸色。私下里吴良辅找我哭诉,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皇上想让宫里的宦官独立出来,由吴公公掌管,是么。”我说。顺治震惊的看着我,我心里不免苦笑,史书上有记载,顺治十一年左右吴良辅设立了十三衙门,把宫里的宦官独立出来,单独管理。除此之外皇上贴身的一应事务也都归到了十三衙门管理。可以说十三衙门是可以与内务府分庭抗礼。看来这次南苑围猎没有去还真是遗憾,错过了好多的精彩。不过说到底这次的围猎之行也只是个引子罢了,吴良辅和索尼不和,内务府排挤宫内太监这早就是尽人皆知的事了。而由于他们的水火不容衍生出来的十三衙门,倒也算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吴良辅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那么你说....”顺治瞬也不瞬的看着我。我却为难起来,本心来讲我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我只是个小小的微末奴才,万一不同意的话传入吴良辅的耳朵里,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霎时间心乱如麻,脑袋也嗡嗡作响。先有长姐横死在前,后有太后又是警告又是示意我对付叔王,如今安郡王在归化举步维艰,何日能够回京尚未可知!又来了个二臣相争让我表个态度....此刻我只想剃度出家去庙里听个晨钟暮鼓,图个淡泊清静....

    “皇上,奴才每读起汉朝十常侍的故事,便觉得心惊肉跳。”我试探着说道。顺治微微一挑眉,抬眼看着我。我垂下眼眸,恭顺的站在他面前。许久,只听他说,“朕不是汉灵帝。”

    话已至此,我也只能继续说,“十常侍没敢把汉灵帝怎么样,却对汉灵帝的儿子和大汉朝的江山....皇上,大清江山是要亿万斯年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顺治又是一惊,继而把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我想了想吴良辅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接着说,“而且,奴才反而觉得这时候把宫里的内侍分出去并不是对吴公公好反而是害了他。这无异于打了内务府和索大人的脸。万一事情闹大了,所有的满大臣都上奏反对,皇上又当如何?唐玄宗那样不舍杨玉环,可迫于群臣的压力还是赐死了心爱之人。吴公公侍奉皇上多年,主仆之情深厚。万一大臣群起而攻之,皇上如何保得住他?”

    看着沉默下来的顺治,知道说动了他,心里不免舒了一口气,继续说,“把宦官分立出去实则是在拱火。依奴才看,不如皇上去劝劝索大人,让他不要再欺负那些可怜人了。若是再三劝诫他不听从,那时候再考虑分而治之也为时不晚,而且大家也都会再说什么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顺治点点头,顺手拿起一旁的茶碗,大口喝了几口茶,然后大咧咧的一擦嘴,说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办,我先去劝劝索尼!”

    见事情有了个缓,我也松了口气,又立刻觉得头痛欲裂。顺治察觉出了我的异样,便问道,“怎么了,秋染?身体不舒服吗?”我赶忙打起精神来,“皇上,奴才没有不舒服,只是听皇上说起这些事,不免替您感到心累。”顺治面容一顿,继而如水般松弛下来,他往椅背上一靠边叹道,“都说九五至尊....其实个中滋味有几个人能懂....我时常想起阿玛,他是怎么坚持了这么多年。呵呵,高处不胜寒....幸而我还有堂兄和你在身边,阿玛那时候有谁呢....孤家寡人,我到现在才能体会出几分来。”顺治的情绪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仔细打量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试探道,“皇上,此次围猎恰赶上国事繁多,您又要带着大家围猎又要处理国事一定是身心疲惫,好在如今回了宫,不如先休养几天,养足了精神自然就有主意了。”

    “如今什么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只有两件事不可以。”顺治说着又坐直了身子,“首要的就是堂兄....算了,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怎么也要挑选个人去前线帮我看一看。”我心里一喜,却不敢露出分毫,只上前一步问道,“那,只怕简郡王问起来,皇上如何说呢?”顺治瞬间又皱起眉头来,“是呀,该怎么说呢....”

    “皇上,记得从前您和王爷说起过,兵部的一位侍郎就是王爷提拔上来的。这个人的妻子,还是安王府的家生奴才的女儿,而且他还是个民人出身,是个汉臣。让他去归化城,一则呢,是作为旧仆去看望自己主子,无可厚非。二则,王爷能够把他提拔到兵部,想来这个人的能力不错。去到王爷身边或许真能帮上忙。”

    随着我说的话,顺治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待我说完,他一拍手掌说道,“没错!这样一来,谁也说不出什么了!”我灵机一动,“而且皇上还可以私下递过话去,让他自己请旨去归化城看望王爷。皇上顺势允了他的请求,这就更与皇上没有干系了。”

    “秋染,你真是个鬼灵精!”他说着就站起身来,“我这就让吴良辅去办!”说罢,顺治叫来了门外的小苏拉太监,让他去找吴良辅来。待小太监跑出去了,顺治又渐渐地低沉下来,“还有一件事....”他思索着不知是措辞还是事情本身,只转身走出了书案,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感觉被一片阴影罩住,我不敢抬头,只能恭顺的等着。落入眼帘的是顺治常服下摆的海水江崖,那绣工好到似乎真的可以听见海水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我觉得有些胸闷,正要鼓起勇气抬头,却听顺治轻飘飘的说道,“如果我要废后,天下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