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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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熏笼暗暖待天晓,银河星落千帐灯

    暖帐中,矮榻上,安郡王紧闭双目,轻轻皱着眉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他的左臂露在被子外面,上面的很长一道伤口虽然用纱布包好,仍旧有血色渗透出来。我拿出丝帕,轻轻的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不禁想起白天的情形来。

    等我一路纵马赶回去的时候,那边仍旧乱成一团,人声嘈杂。我在人群外驻了马,翻身蹦下来。只听人群中有人叫着王爷,有人喊着快去传太医,还有人叫着安郡王...我身吸口气,逐个拨开人群,慢慢的走到前边来,见到了手扶左臂倒地不起的王爷,惊慌失措的顺治,以及一脸不知所措又带了点恐惧的皇后....

    接着太医赶到,先是看了伤势,然后撒上应急的药粉,最后众人用担架把王爷抬回了自己的营帐。

    我是主动跟顺治提的去照顾安郡王,彼时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什么,他一直愣愣的,说什么他只点头答应。直到去问花束子才知道皇后骑的马本是冲着皇上去的,是安郡王冲上前死命拽住了缰绳,并被拖行了数米才停下....无暇考虑其他,我便赶忙来到了安郡王处。

    后来跟着太医忙紧忙出的,耳朵也没闲着,听到的零碎拼凑起来骏马发性之前的事情。皇上让皇后一起去狩猎,皇后不肯去,于是两个人在帐篷里吵了起来,后来皇后妥协了,谁知刚走出没多远马就发了性子,冲撞了顺治骑的御马,接着才有安郡王的护驾。

    都知御苑的马最是训练严格性情稳定,更何况皇后又是来自蒙古大草原上,怎么会对马的状况没有应对之策呢?竟就这么由着自己的马去横冲直撞?转念一想,当时自己不在现场,这样的事也不好妄自去猜测,再说虽然训练过,可终究是动物,也不可以完全掌控的。

    如今安心的照顾好王爷,才是重要的事。已经整整一天了,王爷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太医说失血过多,加之突逢惊变才会如此。我不免忧心忡忡,怕王爷会落下什么毛病。觉得有些闷热,转头看了看地中熏笼里的炭火,不禁一皱眉。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掀起棉帘,对守在外面的侍卫说,“劳驾,把熏笼里的炭火去掉一些。”

    “王爷受着伤....”侍卫迟疑着,我说道,“正因为受着伤,太热了伤对伤口也不好,稍稍去掉些不妨事。”侍卫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叫上另一个人,拿着用具,把熏笼里的炭盛出了三分之一。

    营帐里的温度降下来一些,我赶忙走到榻前,轻轻的扯过一角被子把王爷的左臂盖上。想了想仍觉得不妥,又拜托侍卫去找花束子,让她无论如何帮我找一把扇子来。不多时她就送来了一把竹扇,虽然不大也好过没有。于是我打开竹扇,轻轻的给王爷扇着风,希望他能觉得舒适一些。

    果然没过一会儿,王爷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眉头也舒展开来。我也稍稍的放了一点心....

    不知多久,王爷忽然晃了晃头,眼睛张了张,然后嘴唇动了动,说着什么。我凑近了去听,他声若蚊蝇一般,“水,水....”我赶忙放下竹扇子,起身走到熏笼旁,拿起暖壶给他倒了一碗清茶。然后稳稳的端到榻前,“王爷,水来了,我扶您起来。”说着一只手托着他的脖颈。然而毕竟体格悬殊,也只能把他扶起来一点点。最后还是要王爷另一只手撑着,就着我端的茶碗喝了几口茶。尽管扶着他的胳膊已经酸痛的要命,然而还是咬着牙托着他躺了回去。不过片刻,王爷又昏睡了过去,我又拿起竹扇给他扇着风...不多时他忽然梦呓,“疼。...”我心疼不已,却又不知所措....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摇着扇子,也不禁想,如果现在不是王爷受了伤,而是在某个平常的仲夏夜晚,王爷睡意朦胧,我就这样在一边给他扇着风,那该是怎样的岁月静好....

    “秋染。”

    不知何时,门口一声轻唤,转过去,只见海兰察站在那里。我赶忙起身,尽量压着步子走过去,怕吵醒了王爷。

    “你怎么来了?”我小声问,海兰察看了看王爷,然后对我说,“我来轮值啊,下半夜到明天早上。”我一点头,他又问,“王爷怎么样?伤的重不重?”此话一出我又担忧起来,“伤口又长又深,太医说都快露了骨头了。”

    “怎么会这样呢?”海兰察也皱起眉头,“我赶回来到现在,听到了很多传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我出食指放在唇边,“嘘!这些话别在这在里说,万一王爷醒了听见了可不好。”转头看看王爷,只见他依旧紧闭着双目,这才稍微放心,继续对海兰察说,“既这样,你就先出去值岗吧。”

    “我在这里陪着你吧,”他说,“万一王爷真有什么事吩咐,人手不够可怎么好。”我摇摇头,搬出太医来,“不行,原是留了一些人的,可是太医说王爷伤的重,帐子里本就热,人再多了怕是对王爷的伤势不利。刚刚我还让侍卫撤去了一些炭火呢。太医嘱咐了,让帐子里留着一个人,外面加些侍卫值夜,有什么事情就让侍卫找他来。”

    海兰察只得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终究是不放心。”心下一顿,不禁一皱眉,他不放心什么...海兰察见此马上摇手说,“我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你需要拿个东西什么的...”

    心里不免有些不耐,倒不为别的,万一王爷醒了见我不在边儿上守着却和侍卫在这里聊天,指不定怎么想我。转眼看见长案上来的时候带来的暖手炉,于是走过去拿过来,一只手拿起他的手,把手炉往他手里一放,“还是出去等我吧,王爷伤的不省人事怕是也没什么东西让我拿的了。再说万一管事儿的来了,看见我们在这里,也是好说不好听的。夜长天寒,拿着这个能暖和些。”

    海兰察看了看手炉,又认真看了看我,继而温暖一笑,“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在门口守着,守着你。”我嗔怪的看他一眼,他刚要掀开帘子往外走,我又阻止他,然后从衣怀里拿出两个熟鸡蛋,边放进他怀里边说,“值夜太辛苦了,如果饿了就吃一个垫垫。”海兰察眼神一柔,继而又炽热的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也些微发热,轻轻推他,“快去吧,别杵在这里。”

    海兰察傻笑着走了,我轻轻的一叹,转而走回榻边坐下,拿起竹扇继续扇着风....看着熟睡的王爷,容长脸,修长又浓密的睫毛,直挺的鼻梁,略微苍白的唇....想来....我真是自私凉薄呢。这样和王爷独处的时光,我是一点儿不容别人打扰,不论他是谁....

    转念又想到这样的机缘,却是因为王爷的受伤才会有,又不免心脏隐隐作痛起来....复又想到海兰察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承诺,顿时心如刀绞,翻江倒海一般!

    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下来。不过转而间,便想清楚了,我的确自私凉薄了些,可也仅仅在这一刻,在我和王爷独处的一方天地里。因为我一早就知道,王爷不是我可以去奢望的,他就像是一缕清晨的暖阳或者一个灵魂的信仰,我可以去仰望,去守护,却永远不可触及。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只是想收藏好这为数不多,也许一生再都不会有的时刻,用它去温暖照亮我漫长的一生....仅只这些就够了....

    看着王爷,把这时光与画面深深的刻进心里....

    “秋染!秋染!”

    睁开眼睛缓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歪倒在榻边睡着了。转而看见一旁一脸惊慌的花束子,手臂支撑着坐起身来,发现王爷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而我身上盖着被子,身后也垫着一个厚毯子....

    “你可算醒了!”花束子伸手拉起我的手臂,“快起来,海兰察带着一群侍卫和太监打起来了!”

    “什么?!”我立刻没了睡意,随着花束子的拉扯站了起来,花束子拉着我边往外走边说,“快跟我回去吧!现下带头打架的都在皇上的大帐里!还不知要怎么样呢。平时看海兰察挺稳妥机灵的人,怎么就会和那群太监打起来了....”

    跟着花束子跑到顺治的营帐,却被告知收拾行囊,启程返京。我拜托花束子帮我收拾一下,转而去找了海兰察,带他到了没有人的偏僻角落里。只见他眼眶下青了一大块,嘴角也破了,我顿时一阵心疼。然而无论怎么问他只是冷了脸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我着了急,“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是要急死我吗?”海兰察脸色缓和了些,看着我摇摇头,“没什么事儿,就是口角了几句。我们一向看不惯那些太监,自己不是囫囵个儿的,看我们生龙活虎的,就想着法儿在皇上面前出馊主意磋磨我们!他们早就欠揍了!”

    “你低声些!”眼看他越说越高声,我赶忙阻止他,接着问,“那皇上对这件事怎么说的?”海兰察一叹道,“能怎么说呀,一个是早晚贴身伺候他的太监,一个是给他看家望门的侍卫,各打五十大板,挨个训斥一顿就算完了!”

    “好好好,没有重罚就好。”我松了口气,拿出丝帕给他去擦嘴角渗出的血,一边低声儿说道,“你也是的,他们正是因为比不得你们侍卫的出身好,更不会有锦绣的前程,所以对侍卫本就心存妒忌。素日里躲着他们还来不及,哪还有主动找他们不是的?古语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怎么他们也是能够和皇上主子们说上话的人,你这一得罪将来怕是更有苦头要吃了!”

    “我不怕他们!”海兰察意气用事的说道,带了些孩子气。我嗔怪的看着他,“你是不怕,左不过他们发了狠报复你,有什么结果我和你一起担着罢了。你要忍心,只管和他们闹去。”海兰察微微一愣,继而转怒为喜,刚要笑出来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不禁哎哟一声儿,我赶忙又上前为他擦拭着渗出来的血,不想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瞬也不瞬的看着我,说道,“我不忍心,我搭上命都不要紧,可是要你和我一起担着,我不干。”闻言我不禁心头一软,轻声儿说,“既然这样,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在这么冲动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不许再去找他们的麻烦。”海兰察重重的一点头,“我答应你!”

    刚要再说些什么,那边却吹起了拔营的号角声。我赶忙又嘱咐了他几句,就匆忙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不想顺治让吴良辅过来传话,让我跟着为安郡王准备的马车走,并且亲自护送安郡王回府,然后立刻回宫不许耽搁。来不及多想,我赶忙与安郡王一同上了马车。

    路上,安郡王半倚靠着看着我说,“昨天就照顾了我一宿,今天又要护着我回去,真是辛苦你了。”我跪坐在他身边,轻声说,“这都是奴才该做的。”安郡王一笑,“不是说了,私底下不必自称奴才。你坐下来吧,不必跪着了,不然马车晃一会儿你的膝盖就会很疼。”

    “谢王爷。”心里像是被暖阳照耀了一般,继而调整着自己,尽量不碰到他。待我坐好了,发现他的被子一角滑落下来,便赶忙帮他盖好。不想他轻声说,“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再说这车里又有暖炉,被子里也有汤婆子,现下我反倒觉得有些热呢。”安郡王说着把受伤的左臂伸出被子外面。

    我见此忙说,“王爷,马车不比营帐,行走中车窗子的缝隙都会进风的,吹着了可不好。”安郡王带着清浅微笑看着我,“放心吧,这点风伤不到我。”我无可奈何,便伸手把他别处的被角掖了掖。看了看他还是忍不住问,“王爷,您的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多亏了太医的药。”

    “那就好,看到您伤口那么深,着实吓坏了我。”我说着想起他受伤时候的情形,不禁心里一紧....安郡王看了看我说,“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不然没有几个月恢复不好。”说完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轻轻一皱,继而看着暗色的窗户一叹....

    我知道做奴才的不能多嘴,于是上前轻轻拿起他在外的胳膊,小心的放回被子里,边说道,“王爷累了,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王府我叫您。”安郡王轻轻摇摇头,依然看着窗子,似乎想透过油纸看到外面的景色,似乎自语一般,“倒是真的想休息几个月....”

    看着他的清愁面容,我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下来。想了想,不禁轻声念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安郡王倏忽转过来,瞬也不瞬的看着我。我有些窘迫,垂下眼眸轻声说,“王爷是想家了。”

    “你再念一遍。”他忽然说。于是我便又把康熙朝纳兰性德所做的诗背了一遍。安郡王听完这首诗,喃喃的念着最后有一句,“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念完,安郡王看着我,眼睛渐渐变得湿润,有了雾气一般。我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一些心虚,正想着如果他问这首诗该如何作答,却听他说,“我想睡一会儿,秋染,到了叫醒我。”

    “是。”我回答着,又扶着他躺了下来。刚掖好被子,安郡王忽然伸出手拉住我的袖口,我先是暗自一惊,然后以为是不是他想拽着被角却拽错了,却见他闭着眼睛说,“离我近一些。”看着不似刚才的云淡风轻,反而是紧闭双目一脸的疲惫的王爷,一瞬间如万箭穿心一般,疼我的几乎喘不过气。眼眶渐渐发热,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与眼泪。去掉那些身份与头衔,他也是个寻常的人啊,也会惊恐,也会害怕,也会在受伤之后,想有人守候着,也似孩子一般想回家把自己藏好....

    而到底是怎样的惊恐与心力交瘁,能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竟是向我一个宫女袒露出了脆弱?真想附身下去抱紧他,告诉他不必害怕,我会一直守护着他,天塌地陷,也会一直守着他....

    大半天功夫,就听外面有人说到了安王府了。我不得不轻声的把他叫醒,又收拾了一番,扶着他下了马车。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安王府,面阔五间的王府大门并不像其他王府那样装饰奢华,朴素而洁净。也没有像电视剧那样,挂个匾额写着某王府。因为王公大臣们其实很注重家宅隐私与安全的。人们根据府邸的大门规制来判断这是什么等级的宗室或者官员,而朝中互相之间走动习惯了自然知道谁住在哪里。

    安王福晋以及其他家眷早就迎了出来,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安王福晋。中等身材,鹅蛋脸,杏眼柳眉,略厚的嘴唇嘴角下弯着,显得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一般。

    先是迅速的打量我一番,然后掺着王爷边往里面走边嘘寒问暖,说着收到了邸报,吓的都没有睡好云云。我自觉的后退了下来,想着既然王爷安全到家,又有人在身边照顾着,我可以离开了。

    刚要转身走,只听身后王爷说,“秋染,你等等。”我只好转回来看着他,“王爷还有吩咐?”彼时他已经回到了那个云淡风轻,处事沉稳的安郡王,他说,“你一路护送我着实辛苦,留下来吃晚饭吧。再说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宫也不安全,一会儿我让府里人送你回去。”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府里。一旁的总管模样的太监走上来,一伸弓腰一伸手说道,“姑娘请吧。”我只好在他的引领下也走了进去。安王府的内院与我想的一样,处处尽显清幽雅致,简而不俗。记得博果尔的府邸就恨不得装饰的富丽堂皇,他还只是贝勒,就住的几乎与亲王级别的府邸一样。安郡王与顺治关系那样好,却依然安守本分,丝毫不见骄奢之气。王爷其人不禁在我心里又重了几分...

    一直到晚饭结束,我再没有见到安郡王。福晋让太监送来赏赐的银两,便委婉的说什么天色已晚云云,简而言之,送客。

    离开之前,我看着王府正门,把此刻也深深的收藏在心里。然而转瞬又觉得五味杂陈。既感慨命运造化,竟让我可以几次的距离王爷那么近。又感叹好端端的,却让王爷遭此一劫。如果王爷能够一生平安遂顺,便是一世不见,我也是愿意的。

    等回到宫里已经是夜幕初上了,先是去乾清宫回了顺治,然后回到了住处,又把事情对掌事姑姑复述一遍。最后回到自己的屋子,匆匆洗漱便睡下了。因着特许了随行宫女一天的假,第二日休息,意料之中的,我被叫到了慈宁宫。

    只是我万没有想到,此时同在慈宁宫的,还有内务府总管索尼,以及叔王济尔哈朗。

    起先我并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谁,挨着太后近些的穿着明黄色八团绣行龙吉服袍,外罩石青色龙褂,黑缎皂靴,面容严肃,挺直的端坐在太师椅上。而其下手处的是一个面容消瘦如刀刻,头发胡须有些微花白的中年人。还是苏麻喇姑提醒我才知道。于是挨个给这些大脑袋们叩头请安,尽量做恭顺温和状。

    “秋染,你别怕,今儿个叫你来,只是问一下当天的情况。你尽管说实话就是。”苏麻喇姑在身边温和的对我说。我先是双手伏地轻轻一扣头,然后双手在腹前交叠好,垂眼朗声说道,“回太后,那日不是奴才当值,所知情形也都是后来听说的......再后来,奴才就在安郡王的营帐里侍疾,翌日上午,皇上就带着众人回来了。”

    待我说完,时光莫名的静默了片刻,然后孝庄太后看似无意的轻声问我,“就这些吗?”我思索了一下,回答,“不知为何,侍卫们和太监们发生了几句口角。”

    “哦?带头的是谁?”

    我心里一惊,小心的回答,“奴才不知道。不过奴才想安郡王受伤事发突然,大家慌乱无着,情急之下难免有些言语失当之处。”

    “嗯。”太后似乎点了点头。我心下明白,孝庄是不会只问我一个人的,她会从多方面了解这个事情。只听她说,“叔王,索大人,这件事儿你们怎么看?”

    叔王济尔哈朗先开了口,“回太后,这件事情既是个意外,臣觉得把那匹马斩杀了,当日贴身随行人员各打十个板子扣一个月月钱,这样也就罢了。”孝庄若有所思的沉默着,不多时质疑道,“叔王觉得这真是个意外?那马可是冲着皇上去的。”

    “马毕竟是牲畜,偶尔发性在所难免。如果太后不放心,那就把负责驯马养马的人抓起来好好审,真要有个什么就依律论处。”叔王不疾不徐的说着,尽显沉稳。可我听着,却觉得叔王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然而看太后那意思似乎并不想善罢甘休。

    果然,只听太后说道,“叔王说的很是,只是我看光抓那些马夫还不够,接触过那匹马的人都应该审一审。”叔王济尔哈朗微微一顿随即一欠身,“皇太后所思所想比臣下周全,那就按照太后的意思办。”

    正为自己没有接触过那匹马而庆幸,一旁一直未作声的索尼忽然起身面向太后,一躬身说道,“太后,奴才倒有一个疑问。”得到允许他接着说,“当时皇上与皇后一同出行,皇后所骑的马忽然失控冲向了皇上,安郡王怎么会出手的如此及时?”

    他说什么?!

    “索大人是怀疑...”孝庄语气有些凝结,继而又大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索大人多虑了,安郡王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他不会有不轨之心!”

    听了太后的话,我的心放下了些许,却又听索尼说,“太后,奴才一直有一句话,安郡王自然人品贵重,可是他离汉人太近了!他不仅喜欢读汉人的书,还喜欢结交民间的汉人才俊。奴才是怕安郡王被那些汉人教化利用,所以奴才的意思,安郡王或可稍微询问。”

    合着救人还救出罪过来了,这是何道理?!想及王爷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毫无血色的面庞,还有因为剧痛而轻声的梦呓,还有那...因为不安而拽着我袖口的手...心里蹭的窜起一股火苗儿,险些站起来脱口骂人!指甲嵌进肉里,我极力的克制了自己,知道此时此景我没有资格多说话,贸然多嘴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于是闭了闭眼,紧咬着嘴唇,痛楚让我的心念与理智渐渐冷静了下来....

    “索大人,”叔王忽然开口,“虽然我和岳乐政见不合,但是这么多年他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人品心地我最了解不过。当着太后的面,本王跟你担保,岳乐绝对不会做出居心不轨的事情来。”

    济尔哈朗的话让我心里一松,继而想起王爷的为人,又不禁红了眼眶...素日在乾清宫顺治和王爷独处的时候,每每讨论起前朝之事,王爷从未说过别人一句不是。哪怕是顺治不太看得上的小小言官,王爷也尽量为其周全。更别说他索尼了,顺治本就不喜欢他,多少次表达对他的不满,都是王爷好言相劝,这才没有让这对君臣有什么芥蒂。几次议政会议结束后,明明王爷铁青着脸,却依然语出中肯不偏不倚...这样一个谦谦君子,宽和温润的人,竟然被索尼这厮咬着不放,想想真是....

    “既如此说,那安郡王不问也罢。”索尼说的不情不愿。孝庄太后却是摆了摆手说,“好了,你们都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急,其实心里都是好意,我都知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索大人,你这就回内务府去,好好查这件事情。叔王年岁大了这次就别跟着劳神了。”

    他们二人随即站起来,向孝庄太后问安请辞。我知道既没说到我就一定还有话问我。直到他们离开了慈宁宫,孝庄让苏麻喇姑搬过小杌子来让我坐着。我谢了恩,刚一起身膝盖就一阵剧痛,不禁又跪了回去。苏麻喇姑见此赶忙伸手扶着我缓缓起身,一落座,膝盖火辣辣的疼起来....

    “安郡王伤势怎么样?”孝庄一改刚才的面容,分外关切的问。我也赶忙回答,“回太后,伤的不算轻,说是胳膊从一处尖锐的石头上划过去,皮开肉绽的,都露了骨头。”孝庄闭了闭眼睛,用手捂着胸口,嘴里喃喃的说着些佛号,然后看着远处说,“他是替福临挡了一劫....”

    “是呀,若不是安郡王及时挺身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孝庄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叹,“索大人的话,要是让岳乐知道了不定怎么寒心呢,索尼真是...”我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奓着胆子,轻声儿的附和道,“安郡王舍身护驾,不想反被怀疑。奴才觉得,要是真的把皇上的堂兄都扣去询问,其他宗室看在眼里不知会作何感想。以后倘若再逢变故,可还会有人为了皇上舍命相护么?”

    孝庄忽而看着我,眼光中透露出凌厉的光。我心里一惊,赶忙垂下眼眸去。许久,只听她轻轻一叹,“你说的对...我相信岳乐,也为他感到寒心....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起。秋染,你先回去吧,这次的事再有什么新的消息,一定来告诉我。”

    “是,奴才告退。”我再也不想多说一句,于是跪了安,默然的退了出来。不想走出后门没多远,便看到不远处一个僻静的房檐下,索尼和一个宫女在那里说着什么。我心下疑虑,却也不敢贸然上前,于是转身往回走,打算从慈宁宫前门绕一下。然而刚走到后门处,却不想却迎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海兰察。

    海兰察似乎没想到会是我,只愣了一下便笑着走上来,“秋染,你怎么上这边儿来了?”我也刚忙整理好思绪,回答道,“刚刚太后叫我过来询问春猎的事情,本来走了,想起还有些事情要交代苏姑姑,所以就回来了,你呢?”海兰察明显面色一僵,继而说道,“皇上让我给慈宁宫的守卫传个话。”

    “这样啊,”我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说罢我便走进了慈宁宫后门,然后越过慈宁宫,从慈宁门的边门出去绕回了自己的住所。其实不是不怀疑,只是当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侥幸。也许真的是巧合吧,哪怕乾清宫传话一般都是吴良辅,哪怕就算是侍卫,也都要穿过乾清门走慈宁门。也许,只是海兰察想抄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