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小心地坐在榻旁，一动不敢动。窦氏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三娘也不敢打扰，连脸上的泪水也不敢伸手去擦，惟恐稍动便会惊着自己阿娘。

    过了好久，窦氏也没有睁开眼，只是缓缓地说道：“你是三娘吧？”

    三娘听窦氏说得这么陌生，吓得失声哭道：“阿娘忘了三娘了？阿娘莫要吓唬三娘。”

    窦氏没有理会三娘的哭喊，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神游太虚，不想终究还是回到了此地。”

    “阿娘大难得脱，往后定然福泽绵长。”三娘擦了一把泪道。

    这时候李世民自门外探首进来，低声唤道：“阿姐阿姐，郎中来了。”

    三娘小心地询问道：“阿娘……”

    窦氏眼皮都没动，说道：“让郎中回吧，我无有大事，需安静。”

    三娘不敢违逆，只得朝李世民挥挥手，让他离开。

    李世民本来还想说话，却被三娘瞟了一眼，便吓得把脑袋缩了回去。

    三娘回头过来，见到自己阿娘已张开了双眼，神色倒是不再茫然，只是直直地看着篷顶。三娘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心怀忐忑地看着她。

    窦氏挣扎了一下要坐起来，只是终究是久病无力。三娘见了连忙问道：“阿娘可是要坐起来？”

    窦氏微微点头说道：“扶我坐起来吧。”

    三娘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阿娘体弱，可先多歇两天。”

    窦氏眼神幽深，说道：“躺了太久，先起来坐坐吧。”

    三娘心中微叹，只得伸手将窦氏小心地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又小心地劝道：“阿娘还是请郎中看看吧。”

    窦氏自醒来至今都不曾看过自己一眼，如今坐起来也是目不斜视，便使得三娘心中是有些委屈的，眼前的阿娘让她感觉似乎有些陌生，往日的母慈子孝仿佛没有了。但是想到自己阿娘已经死过了一回，能再次生还世间已是老天开眼了，心中便又很是庆幸，也极是疼惜自己阿娘。

    静待了片刻，窦氏才叹了口气道：“也罢，便让他来吧。”

    三娘听得心中一宽，便朝门外轻声唤道：“世民。”

    伏在门上的李世民听了，使转身扒拉开身后的几兄弟，叫道：“快，快请郎中过来。”

    一直寂静一片人人木偶也似的李府便霎时间活络起来。

    就在当日，唐国公夫人宛如神迹般的死而还魂之事便通过那些郎中之口传遍了涿郡城。午后，由郡守遣出的公人在昨夜火球堕毁的山坳废墟中，搜到一颗人头大的，似玉非玉似铁非铁通体幽黑的物体。因为唐国公夫人死而还魂的珠玉在前，郡守便以此球为神物，使公人抬珠在涿郡城游城一周，被围观的人们称之为“神珠”。更有好事者将唐国公夫人的死后还魂与这颗神珠联系了起来，信誓旦旦说国公夫人的魂魄便是这颗神珠送还的，传言李家得上天庇佑，更给此球起名“还魂珠”。

    当夜李府更是有三牲祭祀，以谢神恩，连带城中百姓亦多有焚香附祀。

    四月十七，有神珠堕落南郊、唐国公夫人窦氏还魂复活，成了涿郡城百姓津津乐道，后来又口口相颂许多年的神迹之日，多年后甚至更刻碑纪念。

    又一日，三娘扶着窦氏在廊下散步，见窦氏仰望着那云纱轻薄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样子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痴迷或者是迷恋。

    那边，李建成领着几个弟弟正在院门外往里面探首偷望。

    三娘看着自己阿娘神情廖落的模样，便想着让阿娘感受些承膝之欢，轻声说道：“兄长和弟弟们都想着到阿娘跟前请安，不知阿娘精神如何？”

    窦氏缓步来到门廊前坐下后才说逆：“便让他们过来吧。”

    三娘听闻，一脸喜色地朝门口招手。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几兄弟欣喜若狂，须知在这一日里连他们的父亲唐国公李渊，阿娘都不想见，自己兄弟几个这么快就能给阿娘请安，也是多亏三娘了。

    几兄弟屏息静气地小跑到窦氏跟前，一并跪下磕头，言带哽咽道：“儿子给阿娘请安。”

    窦氏淡淡地看了几兄弟一看，说道：“都起来吧。”

    几兄弟应了一声，便都爬了起来。李玄霸和李元吉拼命地俯低脑袋，连腰都不敢站直了，生怕阿娘见到自己的模样心生不喜，但是偏生窦氏的目光却多在他们两个的身上逗留了片刻。让他们瑟缩不已，然后才听阿娘说道：“为娘神游太虚而返，这一两日尚还神不守舍，故而你兄弟几人更当安守本份，勿要让耶娘操心。”

    几兄弟便齐声应是。李世民再次跪倒，低泣道：“为免阿姐一人过于劳累，儿子恳请阿娘让儿子接替阿姐侍奉，为阿娘尽孝。”

    李建成也一同跪下：“儿子亦同请待奉阿娘，请准许儿子在阿娘跟前尽孝。”

    一时间几兄弟便又跪下了。窦氏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只说道：“最近为娘喜好清静，三娘便很好，你们兄弟只需在阿耶那里尽心辅佐，便是为阿娘尽孝了。”

    李世民伏地泣道：“阿娘……”

    “好了，都起来吧。”窦氏的表情没有啥变化，只问道，“那南郊堕珠你们可曾见了？”

    几兄弟一时语塞，心中均在想莫不是成那南郊堕珠真是将阿娘送回来的还魂珠？过了片刻几兄弟才吱吱唔唔地说道：“不曾得见。”

    窦氏叹了口气。

    三娘说道：“阿娘，大哥和几个弟弟只顾为阿娘欢喜，只守在府中，哪里顾得上这些事情呢。”

    李建成想了想，又说道：“如今涿郡太守乃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儿子可找他借来让母亲一观。”

    窦氏点头道：“便如此罢。你们多为阿耶分忧便是在阿娘跟前尽孝了，去罢。”

    兄弟心中不舍，李世民更是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窦氏说道：“来日方长，勿要作那小儿女态，让耶娘失望。”

    一旁的三娘又劝了几句，才把几兄弟劝了起来。

    窦氏挥手让他们离去，才喃喃低语道：“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不曾想又再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