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华大盛，几乎淹没了满天星辰，照在道上比往日要耀目。一支七人的骑队簇拥着一辆马车，借着月光就能在驿道上疾迟，根本就不需要执持火把。重重的蹄声如云雷般翻滚而过，也不惧惊扰过往村子庄寨的什么豪强。所有人马鞍上都绑挂利刃，背上弓箭齐备，骑的都是一等一的军马，就连拉车用的那两匹都是。

    道边就是桑干水，这里距涿郡还有数十里地，这点距离跑起来人和马都受得住。队伍前头的领跑者突然吁的一声勒住了马缰，使自己的坐骑缓缓地停了下来，于是队伍便在一阵缓驰中停下。

    那个伴在车边驰骋的汉子才刚二十出头，大声问道：“袁同庆，因何事止步？”

    “将军请看！”领头的袁同庆一指天上。

    众人抬起头，一个年岁还未及桃李的女子一掀车帘探出身子，就见到天上一道流星仿佛是擦着他们的头上掠过，那火光耀亮了半个夜空，直往他们身后的远方而去。

    车边的汉子和车上的女子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害怕。那汉子便想着要安慰她：“娘子……”

    女子心中的不安几乎要炸裂而出，说道：“快走。”

    话音未落，远方的山里便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回响连绵不绝，随即升腾起一串云烟。

    星陨！

    “莫成溪下马，”恶兆就在眼前，女子眼珠子都红了，随手一指说道，“我与将军先行，你们随后跟上。”

    “得令！”莫成溪应声下马，交出了缰绳。

    看着一男一女纵驰而去，有人便忍不住说道：“唐国公夫人……”

    “住口！”袁同庆喝止住他，“赶路。”

    这一男一女赶到涿郡城时已天色微亮，城门却已经打开了，一个青年男子已经在门前候着，见到一男一女连忙上前。女子见到青年男子，便勒住马蹄问道：“李福，阿娘如何？”

    李福伏地大哭：“夫人昨夜去了。”

    女子手上一抖缰绳，纵马而去。一路穿街过巷，直到了一条街坊前头，就见到了远处那府邸门前高挂着的白灯笼，女子甩手狠抽了一掌马屁股：“驾！”

    那马被她一巴掌抽得向前狠蹿了几步，本已是强弩之末的它只几步后便不由自主地缓下步来，奈何被马上的女子一直放狠了手劲不停抽打，便只得一直拼命前奔，直到了门前，那女子跃下了马，才软蹄跪在了地上。

    “姑爷，三娘。”门前早已有人守候。

    泪流满面的女子问道：“阿娘现在何处？”

    那人哭道：“夫人还在后院，老爷吩咐要等三娘见夫人最后一面才……”

    三娘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冲了过去，直奔后院。男子也不说什么，只跟着三娘向前跑。府中灯火通明，入目尽是白茫茫的一片。等到了内间，就见到一堆兄弟姊妹姨娘跪在那里真真假假地恸哭，领头哭得声嘶力竭的正是自己兄长李建成和弟弟李世民，后面跟着的是弟弟李玄霸和李元吉，自己父亲唐国公李渊正握着母亲的手僵坐在榻边，欲哭无泪。

    “阿娘！”三娘瞬间只觉天崩地裂一样，扑到了自己阿娘身上。

    李渊被她震动得手上一空才惊醒过来，见到了自己唯一的嫡女，才说道：“三娘来了。”他抬眼看见跪在门外的那个男子，又点头道，“柴绍也来了，也进来，见见你岳母。”

    柴绍点点头，伏身而行来到榻旁，探首望向榻内，低声饮泣。

    三娘伏在自己阿娘身上恸哭不止，一时间那些已在跪地痛哭的人便哭得更大声了。

    直到柴绍轻轻拉扯三娘的衣角，犹豫着低声道：“娘子，岳母好像醒了……”

    什么！李渊和三娘被他吓了一跳，齐齐往榻上望去。却见榻上的窦氏老夫人正张着双目，那黑漆漆的眼睛带着一片茫然地张望着榻顶。

    李渊和三娘喜出望外，连忙探首过去，三娘叫道：“阿娘阿娘，我是三娘啊。”

    李渊这时候却老泪纵横，嚎叫道：“老天爷啊老天爷，确实是待我不薄，终于还是把她还给我了。”

    那一片跪在那里恸哭的众人却被惊呆了，国公夫人居然还魂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才十四岁的李世民，他爬过来探出头反复确认了母亲已经醒了过来，扭头就朝外跑去，一边大声叫道：“阿娘醒了，阿娘醒了！请郎中，快去请郎中。”

    李建成爬到床边，见只能瞧见自己三妹的背影，便站了起来，终于望见了自己阿娘眨动着的那双眼睛，狠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间却止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李玄霸和李元吉在母亲这里是甚不得宠的，太丑。所以不敢挤到前面去在母亲面前露脸，怕吓到母亲。只是见到了李建成的表情，却一时间不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然后所有就听到榻里边传来一句悠然的声音：“太吵闹，都散了吧。”

    “对对对，”李渊连连点头，也不管满脸的眼泪鼻涕，便转身冲一屋人直挥手，“都散了散了，别吵到了夫人休息。”想了想又说道，“把那些个东西都拆了都拆了。”

    一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心中一片不解。只是窦氏还活着终究是件喜事，即便是某些人心中不喜，但面子上还是得欢天喜地的，慢慢地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不曾想榻上的窦氏又开口说一句，连公爷的面子也不给。

    此言一出，那些个心中还有些意见的人脸上便更是欢喜了。

    自己的夫人是第一次当众这么下自己的面子，但李渊却半点不恼，伸出手去拽起了那个还跪在那里的大儿子：“你也出去，别吵到你阿娘。”

    至于女儿，是半句重话也没有的。

    三娘小心翼翼地说道：“阿娘，留女儿在此伺候可好？”

    窦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柴绍几个男人见此，便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