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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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女官轶事(二)

    昭妃和容妃同时怀孕的消息很快传出了后宫,就连朝堂之上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燕王大喜,重重犒赏两宫之外,更加对郡县诸国送来的美女来者不拒,这就是他想要的盛世开端的基础——子嗣旺盛。同时,对于一个迈入中年的帝王,这是重焕活力的象征——战事凋零,没有什么能比孩子更加证明一个昔日强大的男人的永远强大!

    过往十年被大燕征讨,被纳入管辖的诸国突然找到一条不必破财的发家之路,于是将宗室之内容貌端丽、命相好生养的女子齐齐筛选、供奉予燕氏。各国朝贡的美女行走在京城街市的风景,一度在都城引为盛况。

    另一方面,姬焱得到了燕王的特赦,再没有了窦丛等老臣的阻碍,很快就完成开矿事宜的交接,启程返回到了家乡。燕王广纳贤臣之名亦由此飞出了京城传遍了七国,这件事不仅激励了留在大燕的诸侯质子们发奋图强,更是激励了各国能干有识之士都赶往燕都,只为向燕王求取一个能被相中实现自我的机会。

    谁都没有想到,一介武夫,能在平平无奇的从政十年之后,开始将国家治理得如此有声有色。

    不再有人记得过去的田婴、英布,如今闻名遐迩的只有苏衍、季梁。特别是季梁,并非燕人,而是前朝晋人的他,被年轻的士子们引为偶像、神祗,他被燕王信任、倚赖的故事被民间编为佳话,他的所用所喜皆被一一仿效、传颂。本来被誉为凶神恶煞的赤炼卫之首,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招财纳福的招牌。想要养育才子武将的人家,人手一个季梁娃娃。

    这件事,让身在宫中的姜桃知道之后简直笑破肚皮。

    那一天,她偶然从负责采购的宫人处得了一个季梁娃娃。得遇季梁,在他面前挥了挥娃娃,他的俊脸瞬间黑如锅底,拂袖而去。

    但说来说去,百姓们口口相传的这些背后,最终得益的是英明睿智的帝王。

    燕王一扫莽夫之名,在而立之年用自己的实力突破阴霾。就连边陲小镇上学堂里牙牙学语的孩童,都知道燕王,燕王是一个礼贤下士、心怀苍生的明主。

    在乱世之中,实在是没有什么比明主更令人兴奋的了。

    既然是民心所向,那些本来蠢蠢欲动的小国家也有的不站自降、纷纷倒戈。既有的一起玩,为何还要拼个你死我活?于是那些使臣带着和书,成为了都城内另一道靓丽的风景。

    这一招的效果是燕王想要的,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唯一还没有自洽的只有苏衍、和北疆这两件事。前者是眼中钉肉中刺,后者是尚无可行之法。

    他曾想过,田婴、窦丛、英布都不在了,留下苏衍在自己身边。此人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这些还在其次,关键他冷心无欲,是披着圣人皮的魔,是怀着野心的豺狼,这样的剑用起来简直是无坚不摧。将禁军交由他监管,将张曳交由他带领,他选择一次又一次相信他,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然而他明知接近大公子是禁忌之事,还一而再再而三得触他的逆鳞,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分明是心怀叵测。这样的剑既能伤人,却也会伤己!

    他也曾想过,遣苏衍前去征讨北疆,不管两方谁胜谁败,他都可以成为赢家,他都有力气再与剩下的一个缠斗。但终归,想来想去,他觉得这都不是一个好法子。首先,发兵就得要再派兵给苏衍,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走的险招。如今不动压制北疆的边防官兵,他手里的兵,加上赤炼卫,堪堪有把握能与苏衍的禁军,以及张曳手里接管英布的残部对峙。当然,他也不能轻易得无故将兵权从苏衍手中收回来,因为统统交给季梁,京城的风险系数某种程度上也会更高。若是这么做,便又激起了苏衍的防备之心,只怕会让他不臣的速度更加提前。

    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是他的所有,他不会冒任何险。

    最后,燕王想来想去,突然福至心灵得想到了一个办法——将二公子从军中召回身边。

    原本他担心这个儿子养在身边,也像大公子一般被不懂事的大臣们带坏了,也像大公子一般窥视他的皇位怎么办?可是比起这些,这个能文能武自幼纯良的二娃,既是这两件不可行之事的破题之法!也是压制苏衍、乃至季梁的关键之人!若是有朝一日北疆动乱,自己不得已御驾亲征,这个儿子武能冲锋杀敌,文能约束百官,也是自己唯一可以有的依仗!

    两害相权取其轻。

    燕王当天拟下旨意,着,二公子即日返京。

    这个消息让沉寂在宫中的苏妃总算盼到了一点天光。

    失去了独宠地位的她,成为了宫中无数普通宫妃中的一员。燕王贪色,新人既多,再未临幸过她,她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然而,失望的力量催人容颜易老,年轻妃嫔接连受孕的喜讯更是让她生不如死。她几乎要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只有午夜梦回,她仍然是慧眼识珠、独宠无双的霸王宠妃。小二回来的消息,连带着燕王的到来,似乎让她又在无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是要册封她的小二为太子吧?这么急召回来。她不禁报以最大的幻想。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个消息让大公子变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惶惶不可终日。

    天色暗下来,灯盏已经点上了。

    暗室周遭亮堂堂的一片,明亮的光束照在大公子那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上,双目却紧紧盯着案上这一份打开的密函——张曳遣人来函二公子已接下燕王旨意,从岭南出发入京!

    长身玉立的苏衍,垂首立在下方。

    微微晃动的光亮让他拉长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他看大公子咬牙盯着那几封书信很久,心中谋算,自己先开口叹道,“大公子,陛下这一招看似要抬举二公子,实则是借此拉拢岭南军中势力,更是贬斥大公子您。”

    大公子自打燕王宣旨要召回小二那日起,便心神不宁,这几天几夜来都没睡得太好,以至于一双眼底全是红红的血丝,看上去甚是骇人。

    听见苏衍说话,他按捺不住,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

    此时声音里明显有些恼怒,“舅舅,您说的是,父王这一招就是冲着我来的!事到如此,我也无计可施了,只有仰赖舅舅您了!”

    苏衍静静地立着,阴影将他的身形覆盖了一半,“殿下派来监视臣的人可否清一清?”

    楚胜对上苏衍的目光,那目光寒浸浸的,一瞬间让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他干笑道,“都是为了舅舅的安全起见,舅舅若不愿,我都撤回来便是。”

    苏衍抬眸,却是道,“臣与二公子毕竟是血亲,殿下不信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来日若还要继续合作,这互信二字,殿下当慎之重之才是。”

    “好了,我知道了。”楚胜今日的耐性似乎格外不足,面沉如水道。

    “臣已遣人一路盯着二公子,若是待到二公子入了京,恐怕大公子所谋之事又该难了三分。”

    “舅舅您的意思?”楚胜惊诧得看着苏衍,心里大约想到了苏衍的言下之意。只是,那一位才正儿八经得喊您舅舅,您怎么狠得下这幅心肠?但紧接着一想也就释怀了,是了,您这刚做鳏夫的,英布全家上下八百口人都死在您大义灭亲的刀下;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仍有一桩陈年旧事里有冤魂无数。他做这样的事,本没有什么违和。

    “当下之际,大公子难道还有得选吗?”苏衍见他面有异色,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哼,“臣为殿下想,当务之急,唯有起事这一条路。陛下当年是如何做的,大公子现今也如何处置便是。”

    外面风吹着窗户,拍打着窗纸,呜咽有声。

    两人的影子黑漆漆投在墙上。

    此时此刻此地,竟不像是议事的书房,倒像是废弃的战场,风声奔流,驰如山鬼夜哭,平白叫人觉着会有已经封入棺椁的亡魂从坟墓里踩着满地鲜血出来向活人讨债!

    “还请大公子决断。”苏衍将目光转过去,望着他道,“臣的禁军甘愿为殿下肝脑涂地,还有张曳可从南面发兵,届时便可里应外合。”

    楚胜闻言,一拍大腿不再迟疑,“好!便依舅舅的!”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皱眉道,“此事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时间上还望舅舅能妥善安排!”

    苏衍于是躬身,清晰平稳的声音,“是。”

    他的背影终于整个隐没在阴影之中,再也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