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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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郑国使臣(七)

    姜桃被季梁一路抱着拢在胸前,小脸严严实实遮挡在内侧,他人高腿长即使抱着一人走起路来也是毫不费力,大手牢牢握在她的腰侧。此刻她睫毛上还挂着几点晶莹的泪珠,他每踏一步就颤巍巍得欲坠未坠。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季梁身上似兰似麝的味道幽幽钻入姜桃鼻端,刚才挣扎间有几缕青丝倾倒下来,她的呼吸微微一乱,恰好遮住她泛红的面颊。

    姜桃吸了吸鼻子,微微抬手将发丝扶去鬓边,抬眸悄眼打量季梁,笔挺的赤炼交领衬着他如刀锋般的下颌,上面冒出几簇青茬,让她有股冲动想触手去摸一摸。

    “不说话,莫非怕了?”季梁斜睨她,将她放在车辕之上。

    “谢谢大人。”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低头轻道。

    “本官送你回官舍?”季梁俯身问道。

    姜桃摇了摇头,伸出手捏住季梁一角衣袖,仰起头道,“我有事想同大人商量。”

    季梁挑眉,旋即让她先上车。示意小满派人去官舍通传姬燚一声,其他人跟着回卫所。

    依旧是来时的车厢,姜桃坐在软垫之上,围着季梁的衣服感觉暖融融的,隐隐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季梁很快掀开车帘,上车坐定,马车轱辘稳稳得滚动起来。

    “不是说有事商量?”季梁首先开口道。

    姜桃抬眼问道,“您进宫顺利吗?”

    季梁笑吟吟道,“你猜?”

    “……我猜不出。”姜桃顿了顿,又道,“您派人去禀报公主了,对吧?我怕公主担心。”

    季梁饶有兴致得欺近了,细观她脸色,笑道,“你自顾不暇,还只管这管那?”

    姜桃想了想,坦白道,“我想给家中的姐姐去个信函,您能帮我吗?”

    “只是送信?”季梁摸摸下巴,道,“倒是不难。”

    姜桃点了点头,又垂眸说道,“我想提醒姐姐留心,最好先躲起来。但我不想给公主惹麻烦。”

    “你倒是不怕给我惹麻烦?”季梁失笑道。

    姜桃忽而想起一事,忙问道,“大人,司徒手下有兵吗?”

    “有。”季梁漫不经意答道。

    “有您多吗?”姜桃抿唇又问道。

    “那倒还差得远得很。”季梁轻笑道。

    姜桃小声提醒道,“是您提出的结盟,如今不能食言而肥。”

    “本官认识苏衍十年了,从未见他露出过今日的形态。”季梁眼里多了一抹戏谑,微笑道,“小女官,你惹的这个麻烦可不小。”

    姜桃垂下头,颓丧道,“大人您说的是,今日我才知蚍蜉撼树的道理。这话姐姐曾提醒过我,可当日我并不相信。若不是大人您出手相救……我口口声声报仇,实则全无一处,遇事只能任人宰割。”

    季梁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托起她小巧的下颌,慢慢抹去上面湿漉漉的泪痕,显出微微透着青紫的痕迹。他拿拇指在那之上若有似无得轻抚两下,看入她双眼道,“小女官,你还想报仇吗?”

    “要报的。”姜桃坚决道,只是眼泪又不争气得流下来,“您呢?”

    季梁不可一世的趋后,笑道,“本官从来不拒的就是麻烦。”

    姜桃闻言抬眸,鼓足勇气道,“若有什么差使是姜桃还能为大人做的,但凭您吩咐。”

    季梁长臂执起一缕她垂落的秀发,盯着她煞白的小脸,悠悠说道,“此时倒不怕背着公主了?我怎么听着,你像是想卖身给我?”

    “大人莫开玩笑了。”姜桃拂开他手,正容道,“宫中之事您可得线索?”

    “陛下忙着在找姬焱研究尊盘,让去我问容妃,容妃支吾了半天答非所问。你家公主不见你回去,着急寻你正巧遇了本官。”季梁说起事情的始末,笑容渐敛,若有所思道,“苏衍既未杀人,也不毁车,只是接走了你,倒像是递个警告,引本官去找你似的。”

    姜桃一愣,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这便宜姐夫非但不像是要杀你,倒像是想救你。”季梁意味深长得徐徐道,“他在街市留下马车,是给本官看的。若不是他急糊涂了,那他的醉翁之意,是想借我之手,让旁人都看到,有赤炼卫在保护于你。”

    “他不是我姐夫。”姜桃默了默,心中将诸事细细思索,终酸涩道,“原来我觉得那人是个大恶人,一心学艺想杀人报仇,如今我知道那人也是有不得已的故事。纵然我要为姐姐、为天上的父亲母亲讨回一个公道,我也不能凭一己私怨断论他人生死,否则岂非跟那人当年所行之事一样得坏?不论他想对我如何,皆与我无关,我便是这个心思,也会如此去做。您一定觉得,我很无用罢?无论如何,我要再次谢过大人今日的大恩。”

    季梁与她对望片刻,波澜不惊得淡淡而笑,“我哪敢觉得你无用?本官既不能食言而肥,自然也不在乎被人利用,总不至于不管你。关乎颜面之事,今日带着弟兄们拿了苏衍立威,也不算吃亏。”

    姜桃轻呼出一口气,也微微笑了笑。

    马车行得极快,到了卫所,姜桃写下信函交到季梁手中。季梁另遣妥当之人送出信件,而后又陪着马车将她送回了官舍。

    朝日初升时,一列轻骑护着十几辆车马,正驶出城外,刮起一片黄尘。

    为首的马车之内一男一女坐得很近,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小巧娇美,只是此时俩人正大眼瞪着小眼。男人鼻梁高挺,双唇紧抿,沉默不语,脸上一道似有若无的疤没入领内,却丝毫没有损伤他的俊颜,反将他骨子里那丝野性显露出来。

    “焱哥哥,你看!我们出城了!”那娇美的妹子身着男装,悄悄推开一点窗格,看见秋冬萧瑟的原野,一张稚嫩的俏脸顿时灿若春花得笑起来。

    姬焱这一程来路都没有说话,他闻言按按太阳穴,对楚安道,“公主金枝玉叶,怎可随意出城?”

    “我并未随意,自是留了字条给父王母后。”楚安收回视线,幽幽答道。

    楚安是苏曼再嫁时带来的女儿。说来也怪,楚王非但一点儿不嫌这个陪嫁的继女,比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反倒更偏疼她些。

    姬焱长臂一挡,将窗格推上,“荒野风大。到了前方驿站,公主便下车,自会有人来接回公主。”

    “我喜欢现在这样。”楚安耸耸肩,侧头看着姬焱,心里忽然起了顽皮心思,“我要跟你去庆都探矿!”

    姬焱听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心中恼怒,留了字条不就更坐实是离家出走?跟去探矿也未免太胡闹了些?

    他捏捏眉心又举目看她一眼,然而眼前这张脸实在太过稚嫩了,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他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他直想得头痛欲裂。

    楚安见姬焱目光闪烁,沉默不语,凑近了盯着他双眼看。虽从他的眼色里感觉到了压力,然他的双眼生得实在深邃,眼形更是漂亮得过分,像是神来之笔一笔呵成。

    从他入宫为质的第一天,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她便一见倾心。她一直艳羡楚焱那样的男人,修长干净、成熟稳重、博学广闻,不管天时地理,时政形势,还是民俗风景其他,他都有涉猎,言之有物往往一针见血。她总喜欢去求教他,问他许多她不懂的,比如各国形势及风土地貌之类,姬焱也很有耐心,一一讲解。

    然而,只是可惜,他想来克制守己,除了练武就是看书,从来不会看自己一眼,也从没有主动跟自己说话。

    所以,她才出此下策,悄悄留书给父王母后,一个人躲在探矿的队伍里,一同跟着他混出了城。楚安心里打着小算盘,不免有些慌乱,一颗心跳得砰砰砰得,又紧张又有些脸红。

    “我知道探矿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发生很多意外。”

    “公主清楚就好。”姬焱绷着脸道。

    楚安暗暗咬牙,“我答应你不会惹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不赶我回去。”

    姬焱轻轻摇头,心里打定了主意,“公主,不可同去。”

    连日以来都未得见远嫁而来的妹妹一面,几番求见,燕王终于肯看顾自己,派下了这去庆都探矿之任。自己一个毫无势力的他国质子,该当格外谨慎不说,若纵着公主这说走就走的性子,岂不是惹祸上身,与帝王结怨?

    他蹙了眉头,也不再理她。抽出一支锦袋,开始查看其中关于庆都的矿藏书卷。

    这卷书是晋人所写,曾经的晋国栾岭群山连绵起伏,拥有无数的矿脉,和数不尽优质丰富的矿藏,从产到售在各国独占鳌头。当时晋人还发现了一种叫做铜草花的植物,这种植物常常大面积长在铜矿周围,只需要找到这种花瓣是蓝色或者紫红色的铜草花,就能找到铜矿。在找到铜矿大概的位置后,将矿工分为几队,分别在铜草花生长的周围开始挖井,各自挖掘到的五米左右,必能发现铜。

    如今有了尊盘能判定矿藏的方位,又能靠这种方法确定战事所需的铜矿位置,势必事半功倍。

    如是想着,他精神一振,他得要更快一步赶至庆都!然而,肩膀上忽然垂下一颗小脑袋,兴许是被他坚硬的肩膀磕醒了,楚安小公主,眨了眨眼睛,索性攀上了他的肩膀睡了起来。

    姬焱深呼了一口气,收敛心神全力集中注意力,不允许自己再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