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舟向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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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厦倾覆

    这天晚上太阳还没落坡他们就开始忙碌了,期间袁明义和太太又吵过两回,在太太的一哭二闹三撒泼中败下阵来,答应让他们都去。

    当然这些她们里并不包括月盈,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不是九州人,在这个问题上袁明义和太太意见高度一致,至于月盈本人的想法,那并不重要。

    说来也讽刺,袁明义统治温州期间也没见他多虔诚,到了这儿,倒是有模有样的像个真信徒。

    这天,月盈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红儿端着小凳坐在床前绣花,桐花不知道躲懒到哪里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半个人影。红儿的解释是,本来伺候的人就有限,大部分都跟着夫人少爷们去了奉神山,剩下的也大多偷溜出去,想要悄悄去沾点福气。

    “你不去吗?”月盈问。

    “我命小福薄,不配这些”红儿答。

    “你哥哥被关在庄子上干活,没人敢跟他赌钱,你嫂子也怀孕了,到时候你娘重心肯定放在孩子身上,没空管你,大不了多花点钱,日子会好起来的。”

    “嗯,多谢夫人”

    “是我该谢谢你,没有你的照顾我活不到今天,行了不说这些丧气的,再说你又要红眼睛了,今天多少算个喜日子,你去厨房看看,准备些吃食”

    打发走红儿,月盈又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不知不觉溜达到了前院,比起后院的空无一人,前院有好几个守卫在百无聊赖的值班。

    月盈想了想绕道去了后面,她那天回来,路过前院的时候,记得后面有个偏僻的墙角,不是很高可以爬上去。

    月盈年幼时被人故意关进满是老鼠的柴房,她用墙角磨断了绑在手上麻绳,用木棍撬开了窗户,从窗户小小的缝隙里钻出去,钻出去后外头是被锁住的荒院子,她就是翻墙逃出去的,儿时的墙比这个墙高多了。

    那日掌柜的给她的糕点里夹着纸条,王平之告诉她,没有在温州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既然温州没有,那大概率他是带在身上的,今日祭拜需要简衣素服,入殿还会有使者检查身体,他不可能把贴身东西带着,唯一剩下能找的就是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是向来是禁地,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月盈小心翼翼的落地,身体轻得像羽毛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书房的院子不大,靠墙种着花草树木,中间铺着青石地砖,房门上了锁,她花了会功夫,用簪子挑开了锁。

    因为不长住的缘故,书房装修得很随便,深色的木头家具,不和谐的对联摆件,书桌后的墙上贴着德馨堂三个大字匾额。

    她在屋里搜寻了一圈,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屋里连个暗格都没有。

    目光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最终盯在了那个匾额上。

    搭着梯子爬到了匾额上,果然在后面发现了一个暗格,打开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玉佩,白玉为底腰系黄绦,玉身雕刻盘龙纹,这正是当年招安时圣上赏赐的免罪金牌,出示此金牌无论犯了多么穷凶极恶的大罪,都可以获得一次无条件免罪的机会。

    这几个月来王平之在温州杆县等地的探子已经收集了不少袁家的罪证,碍于有免罪金牌的存在,无法一击毙命,所以一直不敢贸然行动。

    那夜她和王平之做交易,她替他偷出免罪金牌,他帮她把东西交给他背后的人,以前都是他保护她,如今轮到她回报他的时候了。

    像袁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称霸一方,手中有钱有权,有中自己的府兵,妥妥的土皇帝,朝廷早就忌惮已久,相信有了这样的功绩,以他的才智一定东山再起的,这次没了她做软肋,他的理想该是能实现了吧!

    袁府的外室失踪了,袁家家主袁明义发了疯似的找,世人得知都叹息,说他是爱这个外室爱到骨子里了。

    但是奉神山到底不是温州,在别人的地盘上,他如同龙困浅滩,完全施展不开力气,找了几天依旧无果。

    云未眠今日穿着一身浅蓝色广袖齐胸襦裙,拿着一把双面绣艾草蝶虫团扇,她用团扇嫌弃的扇了扇“:你真的要回温州。”

    月盈“:我要亲眼看着他伏法。”

    “我给你的忆梦丹你没吃。”

    “都不重要了。”前程往事什么的都不重要了,虽然她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她的目的就要达到了,尘归尘,土归土,她这偷来的几天寿命也该结束了。

    “你这人真奇怪。”

    “你也很奇怪”

    “我该回去了”夏未眠看着远处高高的山顶。

    月盈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包“:这些糖果送你。”

    从发现免罪金牌丢失起,袁明义就知道要出事。

    王平之是来查他的他知道,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来查他的人不少,他都有本事让他们横着来竖着去。

    可是那夜他心软了,甚至在下人来报说月盈夫人打伤了王大人时,他竟然是高兴的,他的盈盈还是属于他的。

    再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向王平之的后院塞人,他和王平之明枪暗箭的斗争了好几个月,天神祭祀又来了,那时候他就有预感,这波风波躲不过去了,那时候免罪金牌就是他的底牌,至少他能护住他的家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算前头是龙潭虎穴,他也得回去。

    他将家眷安置在临江村,自己带着亲卫彻夜加急赶了回去,黎明前的温州城沉默的卧在夜色里。

    再次踏进袁府,作为这里的主人他竟然有些恍惚,记忆里上次回来还是过年。

    径直赶回书房,书房里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那些信件没有丢失的话。

    “哈哈哈哈~”笑着笑着有泪落下来,他从十几岁当上家主起,就一直肩负让家族繁荣的重担,这么多年来,他的志向,他的梦想,他的婚姻通通都不属于他,他只能做家主该做的事,娶家主该娶的人。

    到现在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怎么让家族的血脉延续下去,他给妻妾们写休书,遣散家仆,写信求同僚好友庇护妻儿,写信联合各州州长,做最后的反抗。

    三皇子一旨上奏,举报温州袁家为祸一方,鱼肉百姓,贪污腐败,其中涉及有隐瞒栏煤山矿难导致两百多名矿工惨死矿井,公开鼓励黑市,纵容其辖区拐卖之风,以此来满足他的色欲,此人还贪欢好色死在他手里的女子无数,其中不乏路过温州境内被抢劫拐卖的官员千金。

    其中真正让圣上忌惮的,是他和太子的信件,其中不乏一些密谋皇位的不轨言论。

    袁明义和太子党有来往是真的,但是具体来往到那个地步,是否有密谋皇位这就不得而知了,有些东西只要“证据”到位,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袁府气源散尽,有人想要他死。

    王平之带着圣旨是第二天来的,和他前后脚一起来的是带着孩子的元氏,看到元氏的那一刻,袁明义原本云淡风轻的面具瞬间碎裂,大骂元氏是蠢货。

    带着孩子的元氏也是一脸懵逼,她在临江村怎么待怎么难受,听到消息说,月盈并没有失踪而是被丈夫偷偷藏起来带回温州了,还大张旗鼓的打算娶她为平妻,气得她连夜赶回来,怎料就抄家了,顿时人都吓蒙了“:当家的,这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怎么会抄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袁夫人,有误会和本官去天牢里再说,来人把他们都带走。”

    没有人再去关注那个籍籍无名的外室,袁家被抄了家,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余下年轻美貌的都充的官妓。袁家在温州城风光百余年,烈火烹油土皇帝一样的家族,在它最鼎盛的时候走到了穷途末路。

    很快又有新的家族上位,新得势的家族就是再猖狂,也越不过朝廷去了。

    三皇子此案立了大功,不但处理起袁家来下手快准狠,还用铁血手腕震慑住了躁动不安的其余八州,杀鸡儆猴,立威效果甚好。

    相对应的太子被问责,三皇子重得圣宠,其势力很快恢复,甚至隐隐有了些超过太子的趋势。

    这都是后话,此刻的月盈坐在茶楼听书,袁家在温州作威作福多年,早就不得民心,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舆论很快倒向朝廷这边,只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我说,肯定是因为袁家主得罪了天神,被天罚才会这么快衰败的。”

    “你们还记得前年,圣女原本是选的他们家的。”

    “听说他那个妹妹,在祭祀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据说是因为袁家抄家,被夫家毒死了。”

    “造孽呀!”

    月盈放下茶杯看着街道上白裙子的夏未眠,追了出去。

    等跑出去人又不见了,像是风消散在空气里“:我是太想她了吗?”

    上京的西府监狱是出了名的地狱,里头的人夜夜哭嚎,遍地鲜血。她穿着柔软华丽的绫罗一步步,走向他,刑架上的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受了宫刑,腿骨被人一寸寸的敲断,指甲里反反复复的钉了竹签,身上是血淋淋的鞭痕,几乎没有一寸好肉皮,偏偏这人还活着,撑着那一口气清清楚楚的活着。

    月盈拿起刑架上的小刀,这小刀打造得轻巧锋利,是做来凌迟用的。有侍卫在她身弓了身“:小姐这东西锋利仔细伤了手,让奴才来吧!”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很没意思,她的这些年不大不小的挨着,落了一身病,在每一个痛苦的夜里恨这男人恨得咬牙切齿,临了了,他肮脏,腐臭,生不如死的在哪儿,日日受着折磨,为了他的家族,他的儿子不肯死,不敢死。

    原来他也是有心的。

    月盈拿着小刀一步步靠近他,打量他。这个男人风华正冒的时候好看,如今已经不成样子了,她这一辈子唯一的温柔,没成想一个不小心给了这么个东西,刀子一寸寸从脸到喉再到心窝“:我想着把那孩子带过来,让你见见他如何,他一定很想叫你一声爹爹,然后再让齐儒绑着他,把用到你身上的刑在他身上也用一遍,也不知道他能挨多久,但愿虎父无犬子才好。”

    架子上的男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气急败坏的想要挣扎,像极了那天在池子边上挣扎的她,她叹息着将小刀桶进男人的心脏,亲手结束了这段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