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相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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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珍泪彻梦眠

    一处明亮的庭室,其内装潢极为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窗,若从窗户向外望去,只能看见一片刺眼的光芒,见不得外面任何景象。房间内,一道人影用拳头使劲捶打着窗户,那充满内力的拳影如雨点般落下,击打出阵阵光晕。可那窗棂被一股莫名力量加持,丝毫不见有半点损坏的迹象。这样的挣扎终究是徒劳的,那人最后瘫在地上,发疯似的不知向谁大吼:“将吾关在此处作甚,不如将吾杀了那般痛快!”

    这正坐在地上发狂的这人正是那日冲入‘羡天镖’领地,最后惨败被当场擒获的神使。他已经不眠不休对这房间攻击了两天三夜,此时近乎崩溃状,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生不如死,说得就是他现在这样。

    似是为了‘抚慰’神使狂躁的内心,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房顶上方传来,轻盈地落入神使耳中,可这声音对于这几日的他来说几乎是噩梦一般的感觉:“无需紧张,不过是需要你待在这里一段时间,其间你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一道身影从神使捶打出的光晕中凝聚出来,来人神态温和,举止儒雅,手持一柄鹅绒羽扇,一幅学士的模样,神使定了定神,随即神色立即暴怒,再次于手中汇聚力量,一拳轰向那男子,却忘记这本是由光晕临时具现的化身,自然直接穿过男子,砸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男子依旧是面上带笑,对神使说道:“我本来也不在意你于这片空间尽情挥霍你仅剩不多的神力,我的目的不过是将你困在此处而已。”说完,这具化身逐渐模糊,丝丝光点从衣褶间溢出,不稳定地仿佛即将爆裂开来。

    “等等。如果是为了那个孩子的封印,我愿意解开。以后我绝不会再来找麻烦,我,我可以起誓!”此时这神使看到这几日不容易唯一见到的能说的上话的‘人’即将消散,已经顾不上再掩饰之前那一套唬人的降临把戏,他本就只是那位“神”手底下做事的一位掌握部分赐予的神力的人,对于那位“神”眼中自己本来也算是一只蝼蚁。自称神使不过是为了让那些凡人能畏惧自己。三日前在大战时便察觉到这镖局内个个都是不怕惹事的主,甚至胆敢对自己背后的那位不敬,况且他几次尝试都发现自身所处的空间虽然并不遏制自己从环境中运气,但几乎完全切断了他作为‘神使’与‘神’的关联,于是立即收起了各种小心思。

    他如今能爬到“神使”这个地步可不光只是因为能力的原因,同样他多年和各方势力交锋中心思逐渐变得玲珑。在这房间的三日内,他不光是挣扎,同样也在思考:他唯一和这镖局的过节就是因自己贪欲试图捕获的那只天地奇物,并且在那孩子身上作的标记,之后的冲突便是由此而起,若他能从源头解决,再与日后许诺一些好处,自己不就能逃脱?

    不料听到他这话,那身影依旧是将他那看着糟心的微笑挂在脸上:“你很聪明,但是,回答错误。”

    ……

    “局儿,你是说,之前仪式时造成异变的那股力量的所有者,现在被我们关起来了?”脸上已经戴上那副鹿形面具为了掩盖自己额头花哨纹章的廿休略带几分震惊地向身前的关局儿问道。

    “是啊,那人不过是一个代为行使‘神明’部分职能的小人物而已,之前对他如此恭敬不过是为了演戏而已。”关局儿此时正将自己的秀发重新梳起,嘴中还衔着发簪,模糊不清地说道,“放心,这事我们做过很多次。”说完打了个清爽的发结,转头看向廿休。

    廿休立刻收起稍显失态的情绪,显然之前好几次难逃身前这位局儿的‘魔掌’,有些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那这仪式为什么……”

    “简单来说,这个仪式其实不能构成任何的誓约效力,之前的仪式你就当是一场‘演出’。”在廿休紧缩的瞳孔中,关局儿爽朗一笑,继续之前的话头说:“你现在尽管惊讶,这个是我们‘羡天镖’从第三代传下来的特殊锻体方式,借赝神罚之威,锻战决术之能。这仪式每一个雇我们的客人都需要经历的流程,即使为了让他们误认为这是我们镖局的真实流程,又能借强行中止仪式带来的‘神罚’锻炼自身,当然这‘神罚’自然也要看不同神使的具体实力如何。”

    关局儿自然知道廿休想要问什么,于是收起部分笑意,正色说道:“但是你之前的仪式,是个意外。”

    “我不知道如今附在你身上的那只虫子是你几时带在身上的,但从这次神使的表现和那日仪式上发生的异变来看,这金蝉对于他们来说怕不是一件奇珍异宝,所以那神使竟会不顾仪式的进行而迫切地从你手中夺取。我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拿出的不是一件古玩,而是一样活着的东西。”关局儿瞟了一眼廿休,“我事后翻阅了一部分古籍,并没有和那只金虫相关的信息,但是据我所知,像这种奇珍,若非活跃于各大贵族手中,应当因各种原因在于险地沉眠。那金虫已经展现出了一部分活着的状态,想必是吸收到了足够它苏醒的生命精气……”

    “所以我很好奇,你用这东西杀了谁?”

    廿休面色陡然僵硬,他已经告别了过去,不想从记忆中回想之前的一幕幕,他并不在意将这件事告诉关局儿,甚至不在意关局儿在知道之后会怎样看他。他只是不想如今的自己被那些恼人的过去影响。

    看着廿休张了张嘴,似乎在犹豫,关局儿一甩手:“无妨,你现在若不想告诉我,我可以等以后你想说时再告知。现在我们谈谈你需要补偿我们‘羡天镖’损失这件事。”在廿休疑惑的眼神中,关局儿不慌不忙地摸摸鼻尖,伸手指了指廿休脸上的面具,“经过我们确定,你这副面具已经变不回之前的令牌样了,所以当你退出‘羡天镖’时,是归还不了令牌的,它已经变成了你的东西。虽说这过错应该不在你身上,但是那虫子的因果是和你联系在一起的。这次的令牌是,之前的仪式异变也是。”

    廿休听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无奈的神情:“也就是说,我欠了我们镖局很多?”廿休虽然被困在寨中十六年,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对于这种欠下大人情的情况,他只能先想方设法地取得好感。

    “不错,不过我不觉得你目前能偿清,所以先欠着吧小鬼。”关局儿不在意地笑笑,毕竟在她的估计里近几年这小子应该都会留在‘羡天镖’,更何况廿休此时连内力都没有,想让他独当一面,接下并完成委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此事便在两人的闲聊中告一段落,廿休没戴上手中的面具,而是用手指了指头顶的环形纹章:“既然那神使被关起来,我这额头上的纹章可不可以解除?”年仅十六岁的廿休虽然已经比同龄孩子成熟很多,但还是很在意额前这些花哨的图案的,况且更重要的是这金蝉困在自己身上,希望解脱的不止是金蝉,还有他。在魔鬼林的那段时间他就一直怀璧其罪,惴惴不安,别人眼中的奇珍异宝对他来说就像烫手山芋一般,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金蝉的威力的,直到仪式进行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巨大威胁更让廿休坚定了将金蝉取出的决心。

    关局儿像是料到廿休会这么问一样,伸手弹了一下廿休的额头说:“我很欣赏你对于这么珍贵的东西可以如此果决地判断,但是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行。这个金蝉虽然展现出一部分先天生灵的强大能力,但毕竟是从休眠状态下刚刚复苏的生物,若不是它尚且处于虚弱状态,它不会轻易被一个小小的神使困住,以至于无路可逃被迫钻入一个少年的体内;若不是你一直将它紧攥进你那病入膏肓的左手中无法沟通天地灵气,它不会保存力气化为一个纹章,甚至被神使的力量压制形成一个平衡。”她饶有兴趣地看着被弹过后,廿休额头上金虫的纹章正在小幅度地扑扇着翅膀,好像这金虫此时正听着他们之间的交谈一样。

    “本来这一道平衡并不稳定,但是在其上又加上一道天地誓约的绝对公正的力量,即将崩溃的平衡稳定下来,所以你,此时无碍。”

    ……

    神使恨啊!听完面前这男子的解释,他恨为什么当初要被贪欲冲昏了头脑,见到那金蝉之后就下意识地夺取,并且打上印记一路追来;他恨这片空间完全断绝了联系外界的可能性,心中所有的算盘都化作了泡影,在这个空间里他甚至不能自裁;他更恨眼前这个男子说完此番话后看着他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的神情后,竟摇着团扇,完全不顾姿态地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一股沉积已久的郁气涌上心头,他暴怒地抬起左手,发泄似的一记蕴含神力的攻击向男子扫去。

    男子眼神一凝,像瞬间定格一般,突然抑制住脸上的笑意,随手将本来就由光晕构成的团扇丢弃,面对神使的攻击,竟没像之前那般任由攻击透体而去,而是环抱住攻击,双手紧缩,在神使震惊的目光下,将他的攻击挤压成一块拳头大小半透明的金色晶体。

    “那么,这次也多谢了。”笑容重归男子脸上,他将晶体收入袖中,这具化身最后终于完成了这次具现的使命,化为光雾逸散开来。神使这才醒悟,这男子正是在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一口咬碎光柱的,怪物。多段记忆突然像一记连击一股脑地冲进神使脑中,九时前,六时前,三时前……刚才的经历他好像在这三日里重复了无数次,甚至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才被困住三日,因为不久之后他又会忘记一切。

    神使完全放弃挣扎了,丝毫不怀疑自己被一位掌控时间的大拿拘住,已经走投无路。他跪倒在地,像是抽去所有骨头一般,缓缓地吐出:“至少……至少让吾知道要呆在这里多久?”他已经没有希望,这一问句更像是对自己的怀疑:这一句话是不是在上一刻说过?

    耳旁他又听见了那个男子的声音,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伴随着一段清脆的声响,神使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的立足点也消失地无影无踪,困住自己的房间在崩坏,身体在下坠,依稀可以听到那男子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大姐的方法还真管用,这个不知道能用多久……”

    ……

    “所以我现在只能等我自己有足够能力解决时,才能解除这个平衡了吗?”廿休看看自己的双手,一只上面满是十六年间舍命求生的厚茧,一只被裹满白色绷带丝丝缕缕的黑雾从间隙中溢出。对廿休来说达到那种程度似乎还有很远,他目前还依旧被身体的毒所困扰,但是先前的赌约似乎在这时成为了他不断前进的助力。他攥紧双手,‘不会太久的。’

    关局儿看着眼前的少年,嘴角若有若无地向上微翘,她示意廿休靠近她一些,随后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廿休只感觉到脚下一空,下一刻他便和关局儿一同飞在天上,高速移动着。耳旁呼啸的烈风中隐约听到关局儿对他说:“这次不方便召集他们来我船,我便带你去拜访拜访我这二十三个兄弟姐妹。”

    飞行虽然快速,但是廿休依旧能有反应时间将眼前的景象俯瞰得尽收眼底,绿茵的草甸旋形拱卫着众多湖泊,眼前一艘深蓝色的小舟愈加放大,看来这是此行拜访的第一人。

    突然,廿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待两人安稳地落在船板时,廿休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局儿,那猊老呢?猊老不是羡天镖的一员吗?”

    关局儿诧异地看向廿休,惊异于他经历这么多事情依旧能捕捉到自己未曾明确说明的细枝末节。

    “是的,除了我和我们即将拜访的这位,其他人都不知道猊老不是羡天镖的成员。”

    (下章万字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