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是稍慢一拍才意识到，厕所根本不存在红色的隔间门的。

    但已经太晚了，手指早已在透着金属冰凉的门扉上轻轻推动了一下。

    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响，眼前的门扉缓缓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让人联想到车厢的房间。

    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是书房。

    从亮灰色地毯一直堆砌到弧形穹顶的书架构成了整个房间的三面墙壁，还有更多的书籍大概是因为书架放不下的缘故而被凌乱地丢弃在地上，将本就不大的空间给衬托得愈发拥挤。

    而在几乎被书本所填埋的空间中央，一张与整个房间的风格完全不搭的网格椅正在使用者的摇摆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

    “欢迎光临，这里是永恒堡。”

    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意外周子岚的出现，和和气气地打了个招呼。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用了整整半分钟，终于意识到眼前不是自己臆想症发作的幻觉后，周子岚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

    “简单的说，你快要疯了，所以就进来了。”年轻人无精打采地在椅子上换了一个姿势道：“你被你的过去追上了。”

    “什么？”周子岚一时间被对方的神神叨叨给整得有些一头雾水：“你是说，我以前有什么仇人，现在，那个仇人打算来报复我？”

    “不，不是修辞手法，就是字面意思。”似乎是以为周子岚没有听清，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你被你的过去追上了，所以你疯了。”

    “听不懂。”

    在重新思考了对方那神神叨叨的谜语人过后，周子岚果断选择了最没有歧义的回答。

    ……

    年轻人神色古怪地看着周子岚，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两刚刚的谈话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不由得低头沉思了起来。

    “在你看来，小说里牧师的神术是源自哪里的？”最终，年轻人似乎终于找到了更加亲民的解释方法，向周子岚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们信仰的神？”虽然不知道年轻人想要说些什么，但周子岚还是用自己的理解给出了回答——从小说中得出的理解。

    “很好，那么，铭记着神灵伟业的经书，它们为什么拥有力量？”年轻人再一次问道。

    “因为它们铭记神灵的这一行为使得它们和神灵产生了连接？”周子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按照小说里的理解进行了回答。

    “那么，信徒在脑海中呼唤神灵的名，神灵是否能对其作出反应？”

    “足够坚定的话，可以的吧？”

    依旧是一次没头没脑的问答，以至于周子岚都觉得自己用小说来回答对方严肃的问题是不是太过了。

    “那么，如果有人没有用文字来记录神灵的伟业，而是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神灵的伟业，会发生什么？”年轻人继续问道。

    这一次，周子岚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说，这个人的回忆也会起到如同经书一样的作用，从而产生力量？”

    “没错，如果你回忆起神灵的话，那么你的回忆就会因为与神灵建立起联系，从而变成某种超凡领域的东西。”年轻人换了个姿势说道：“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你在心底的祷告引起了某位神祇的注视，但是在那位神祇准备为你降下神降时，你拒绝了祂，所以，你受到了惩罚，你疯了。”

    这太荒谬了——周子岚几乎忍不住喊出口来。

    仅仅只是因为回忆一下某些东西，所以就会导致记忆变成某种超凡领域的东西，这种超凡未免也太廉价了。

    “但我的记忆里头根本没有什么神祇。”理性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对方言论中的漏洞，仿佛只要驳斥了对方，就不会面对那种荒谬的现实一般。

    但回应他的是年轻人理所当然的回答：

    “它已经跑了，你自然记不得了。”

    周子岚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让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大脑的一部分忽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毛毛虫，趁自己不注意，钻出颅骨偷偷跑掉了一般惊悚。

    “这有什么后果？”

    就好像是被医生宣告病情后本能地询问还能活多久的病人一般，周子岚完全是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而直到问出口之后，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对方已经将后果告诉了他——他快要疯了。

    “短时间内没太大麻烦，就是发一下疯罢了，过一会儿就恢复了，顶多社死。”年轻人一副称体重发现自己才胖了半斤一般轻松的语调说道：“长期的话，未来的某一天，你会被重新拖回十年前。”

    “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有那么一瞬间，周子岚甚至产生了这是好事的想法。

    “不，本质上说，是进入那一段记忆中。”年轻人纠正道：“如果你们失败，那么这一段记忆会与本体达成联系，直接把本体给引过来，直接进入大结局播放完结字幕。但如果你成功，那么这段记忆就会安分一段时间。”

    “只是安分一段时间？”周子岚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安分了一段时间之后？”

    “再把你拖回十年前来一把。”年轻人仿佛幸灾乐祸一般说道：“记忆会自己篡改内容，使得内容不断的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扭曲。当篡改内容足够多，就会与本体达成联系。你需要赶在扭曲幅度足够大之前进入记忆，再通关一次，拿新的通关存档覆盖掉那个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存档。”

    “这样要重复多少次？”

    周子岚不由自主地提问，但对于他的问题，年轻人没有丝毫动摇，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一直重复到死。”

    “淦——”周子岚一下子没忍住骂出脏话。“没有什么治本的法子？”

    “没有，这就是每一个魔法师的宿命，知识会永远追猎他们，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击退那些不死的猎犬，一直到他们再也撑不下去，被猎犬撕碎为止。”年轻人的语气就仿佛是在说1+1=2一般理所当然：

    “这就是超凡，它不需要什么天分，不需要什么毅力，更不需要什么超出常人的品质。再强壮再坚韧的蚂蚁对于大象来说也毫无意义，它只需要你运气够差的被知识找上，随后竭尽可能的活下去就行了。”

    言语化作重量，彻底堵死了周子岚继续追问的空间。他徒劳地张了张口，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继续问什么。

    “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帮助，帮助你事先准备一下你未来可能需要面对的东西。”

    半晌，年轻人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从书桌上拿起了一串钥匙。

    “拿上它，去外面随便找一扇门打开，那里面有一部分同样禁忌的知识。带上它们，这样你未来在面对它们的时候会稍有抵抗之力。”

    但周子岚没有伸手接下钥匙。

    或者说，一直到现在，他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

    他在第一次见面就与眼前这个年轻人毫无保留地交代了一切，甚至期间完全没有任何一次怀疑过对方的话语。

    “你是谁？”尽管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近乎于自杀，但是那种毫无来由的信任感却再一次影响了他，使得他将心中的问题付之于口：“这是哪里？”

    “这里是源自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幻梦境中的一部分，你可以叫这里‘永恒堡’。”年轻人将手中的钥匙扔向了周子岚。“是一座监狱，而我是这里的典狱长。”

    “监狱”这个词眼一下子令周子岚安分了下来，老老实实地接住了对方扔来的钥匙，都不用对方催促，就开始琢磨着掉头离开了。

    “你是叫我释放里面的犯人？这不会给你这个典狱长带来麻烦吗？”不由自主地，周子岚又一次问道。

    “抱歉，这是私营监狱，如何对这里的住户定罪牟利我说了算。”

    年轻的典狱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发表着足以令财团相见恨晚的言论，随即再也不看周子岚一眼，将注意投向了自己的书本。

    周子岚偷偷看了眼封面，叫《迈耶经济学》。

    眼看这家伙浑身上下都开始散发出一股“别再和我说话了”的气氛，周子岚最后还是暂时压下了继续找对方咨询的念头，拿着钥匙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房间，打算先按照对方所说的那样看一看牢房里的东西。

    但随着他推开房门，房门外的场景却另他不由得愣了愣。

    的确如年轻的典狱长所说，这里是一座监狱。

    只不过，是一座由古代堡垒所改造而来的监狱。

    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被羊毛地毯铺满的书房，又看了眼眼前这几乎连砖石缝隙中都透着荒凉的监狱走道，周子莫名地有种怀疑这个监狱的维护经费被人私下挪用了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如果有的话……

    将莫名的胡思乱想甩出脑海，周子岚挑选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牢房，试图看清牢房内的事物。

    但入目的只有一片漆黑。

    走廊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仅仅射入了牢房内不到十厘米的距离便力竭消散，宛如实质的漆黑盘踞在牢房深处，给周子岚一种有一道黑色的窗帘将牢房内的一切都遮蔽的感觉。

    在又查看了好几个牢房，发现一切都是如此过后，周子岚不得不承认，在外面根本无从知晓牢房内所关押的事物。

    最终，周子岚干脆放弃了思考，直接从距离书房的第一个牢房开始，将手中的钥匙插入了眼前的挂锁中。

    “啪——”

    伴随着锁舌弹动的清脆声响，某种看不见道不明的力量从交叉在牢门上的铁链中离开，沉重的铁链就宛如死去的毒蛇一般失去了力量，在一阵垂死的金属摩擦声中滑落在散发着寒意的地面。

    而随着锁链的脱落，提灯的光芒推开了牢门，将整个牢房都照亮在周子岚的眼前。

    但出乎意料的是，牢房中并不是什么周子岚想象中缥缈的光带或者是狰狞的书本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个小小的展示台——放着一部手机的展示台。

    也许是因为牢房打开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手机摄像头的人脸识别检测到面孔的缘故，也许是其他纯粹的玄学因素。

    总而言之，在周子岚看见手机的同时，手机仿佛也看见了他一般自动点亮了屏幕。

    随着蓝色星球的logo在屏幕上跳过，一行文字出现在了周子岚眼前：

    欢迎回来，罗杰·李特尔调查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