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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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错乱的记忆

    联邦历199年九月,对在安南港长大的周子岚来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结束高中生涯宣告成年的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个见鬼的孤儿学校的“朋友”们,开始一段新的生涯了。

    而坏消息则是,他从小学三年级起,欠财团的生活费、居住费、看护费、学费、医疗费……九年来总计七位数的天价贷款,从现在开始要进行偿还了。

    为了解决那比超过全联邦八成人月工资的月利息,周子岚果断选择了再贷一笔款上大学——至于四年后那一笔可能已经涨上八位数的贷款怎么处理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毕竟他对于安南的财团究竟打算怎么从他身上榨出千多万块钱挺感兴趣的……

    “周子岚?”

    几乎是在那名一脸苦大仇深的地中海讲师刚刚宣布了下课,前座的年轻人就转过了头来想周子岚问道。

    周子岚看了看对方,试图进行一个还算凑合的开场白。但因为太久没有好好与人交流,以至于他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应该怎么答复,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

    这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试图回忆眼前这个男生的身份,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对方那无比张扬个性的耳钉,打理得当的发型,跃跃欲试却又绝对谈不上善意的笑容,细腻得可以看见金子的光滑布料……

    一只交配期的雄孔雀——大脑不自觉地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至于对方的名字,根本是一片空白。

    倒不如说,周子岚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参加过最先开始的自我介绍了,也许当时坐在讲桌下的是另一个自己也说不定?

    毕竟——

    “听说你有精神病,之前还将自己读书的高中都给烧了?”

    雄孔雀宛如看某种珍稀动物一般打量着周子岚,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嗯。”

    以雄孔雀为起点,周子岚很快找到了雌孔雀。几名穿着完美符合校规,却又通过精心修改的制服以及动作与言语中不经意出现的不知名品牌营造出一种奇妙华贵感的女生,若无其事地将尚未来得及转回的身体换了个姿势。

    “听说你在九年前的地震中被压在废墟底下,花了十天时间才被救援队挖出来?”

    雄孔雀的神色伴随着周子岚看向女生群体的视线而略微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僵硬,但随即以开朗到浮夸的面部表情尽情展现着自己的消息灵通,试图以此向雌孔雀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

    “嗯。”

    周子岚开始后悔自己对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了。

    现在想来,如果自己早在最先开始就直接回复一句“你谁啊,我要睡觉了。”,然后趴在桌子上假寐的话,会不会要好得多?

    虽然那样一来自己往后四年的社交基本上就彻底完蛋了,但至少,透明人总比动物园里的金丝猴要来得好。

    毕竟他几乎都猜得到对方下一个问题了:

    “你是怎么撑到被救出来的?听说你是在地下吃了你那两个做邪教的父母的肉,所以才患上精神病的?”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长达九年的心理治疗虽然令他背上了一笔这辈子都无法还清的债务,但至少,逐街扫荡的财团安全部队们不再出现在他的噩梦中了。

    可身体依旧在这个问题上起了应激反应,身体不受控制地在胃部的抽搐中埋头,几滴不知道是胆汁还是胃液的液体伴随着干呕低落。

    “哦——”

    整个教室都在他低头干呕的瞬间发出了惊叹声。

    周子岚冲出了教室。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大不了死不认账就是的了,但他却仿佛是在害怕在这个问题上的讨论一般不由自主地逃出了教室。

    当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如中学时一样躲入厕所隔间中了。

    干脆退学算了吧——在察觉到后,周子岚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必须承认,新的环境不会给他带来什么生活的享受——因为他是一个精神病。

    一个明确与他人不同,可以天经地义地排挤,甚至只要透露出一丝情绪激动都可以报案送去疗养院强制治疗的精神病。

    根本没有任何融入集体的可能。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到了自己臆想的幻觉——在臆想症的幻觉中,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地震,自己也没有被升埋在废墟之下,自己也没有伦理道德与生存本能的两难抉择。

    只是一场邪教与财团之间的死斗罢了。

    以一己之力独斗千军万马的魔法师,完全解除限制只为消灭一切活动之物的战争机器,在灾难之中出乎意料地为胜利做出了一份贡献的自己……一切都比现实要美好太多太多。

    唯一的缺点就是,它是假的。

    只有自己一个精神病的脑海里的记忆是这样的。

    过去的新闻报告,当事人的回忆,自己所留下的纪念品……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他是个精神病,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周子岚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仿佛是想要触碰那个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臆想世界。

    他隐约记得父母所参与的那个仪式,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并没有参与父母们的聚会,他从未见到父母讨论过有关于那个结社的信息,父母的全部遗物都被销毁得干干净净从未看过一眼,但荒谬的是,他就是知道整个仪式的全部过程。

    就仿佛是某些本不属于他的知识钻入了他的脑海一般,他没有参与过任何神秘结社,但他知道如何通过徽记与那个邪神构筑冥冥之中的联系,他知道如何进行合适的仪式以取悦对方,他甚至知道,只要自己此时在这里咏唱祂的尊号,下一秒钟,不,甚至一秒钟都不用,他就能获得他所渴望的一切。

    超凡脱俗的力量,数不胜数的秘密,此生无悔的目标——只要在这里呼唤祂的尊名,一切都可以获得。

    【停下】

    鬼使神差地,厕所隔间内部不知道谁留下的涂鸦中,一个单词映入了他的眼中。

    ——你有时候会看见或者听见一些不存在的信息,这些信息你可以信任。本质上说,这些信息来自你的潜意识,你那颗濒临报废的脑袋错误的将你的潜意识结论判定为视听信息传递到你的大脑皮层里去了。

    脑海中浮现出了似乎是自己第一任心理医生的话语,他已经记不得对方的相貌和长相了,但是难以言喻的信任感却使得他的身体一下子停止了动作。

    仿佛是被从灵感中打断的画家一般,伴随着刹那间的走神,刚刚还弥绕在脑海的灵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任凭他怎么回忆都无法回忆起自己刚才几乎脱口而出的名祎,甚至连所谓的仪式与徽记都无法想起,以至于产生了一种“我刚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茫然感。

    但最终,周子岚还是本能地放弃了对这一切的追究,决定先离开厕所再说。

    想到这里,周子岚推开了眼前的红色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