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元站在石沙裸露的山脚下，望着眼前这片一望无尽的田野。

    愣愣的，看着出神。

    这片平坦又起伏的田野仿佛会呼吸一样，随着小小元的胸口浮动着。

    一呼，一吸。一起，一伏。

    小小元感觉自己就像浸泡在水里，意识在水面上下挣扎。咕噜咕噜，噗，咕噜咕噜咕噜。小小元摇了摇头，田野又随着小小元的目光而滚动，向远方推去，一直翻涌到天际的尽头。

    小小元只想张开嘴，大口呼吸。

    却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啊——哈——”小小元揉了揉眼睛。

    田野终于静止下来。

    平缓而广阔。

    小小元的精神状况终于好了一点。刚刚就像没睡醒一样。

    他定睛看了看手掌，凑到眼前，细数着上面的纹路。确定自己都能看清楚之后，才重新抬起头来，往荒野望去。

    原野的样貌这才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铁青色的天空之下，那浩瀚黑色的土地延绵不尽，浩然壮阔。大有一马平川，吞没山海之势。平坦之中略有起伏，像一片黑色的沙漠，荒芜万里，了无人烟。

    悲凉壮阔的风从沙漠里吹来，触岸即止，奔流而上，向那撕裂天空的云层吹去。萧肃的气息之中，带着一点湿泥的芳香。

    小小元的头还是有点晕。闻着味道，他觉得这片田野更像一片海洋。

    那种乌黑的深海，在那乌云黑雾的雷光之中，隐隐翻滚，轰鸣不息。黑暗而幽寂，神秘而危险。波澜滚滚之下，深不可测。暗流奔涌之处，绝望悲鸣。既而掠过天幕，向深渊涌去。在世界尽头倾泻而下。

    小小元觉得自己眼花了，生出无端幻想，让他神情恍惚。

    他赶紧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片刻后才再睁开。那片黑色的海洋终于消失，重新变回了黑色的土地。

    他有些诧异，但也没多想。

    稍微定了定神后，小小元伫立在这荒芜的田野面前，又怔怔地，重新往远方看去，目光像是在寻找什么。

    前面这片浩瀚无垠的黑土地，越到远处竟越是白茫茫的一片，犹如出水鱼鳞一样泛着阵阵白光。一直延绵到天空的尽头。

    小小元看着前面远远的天际线，隐隐约约间，似有浪潮翻滚的感觉。

    就像那种落日余辉下的海面，或者是清晨时分淡淡波光的海牙。

    在那波光里似乎还看见了海兽。在那天际线之下，在那氤氲的光线之中。它们从粼粼波光里跃出身影，直向云霄。在空中自由地腾转，像鸟儿般的飞翔。待冲势消散之后，再一头扎进天际线之中。光影里溅起阵阵波涛。

    这波涛也来势汹涌，向海面直扑而来，几个摆尾后翻出巨大海浪。那浪潮一个猛子拍打在岩石上，直冲天空，而天空与田野之间就只有一道黑糊糊的疤痕，要不是还有些山峦直插其中，小小元可能真的会产生一种水天一色的感觉。

    这种感觉......

    或许在某个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

    那壮丽的景象。

    那水天一色的......天空。

    小小元拍了拍脑袋，他感觉精神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离了一样，抑制不住地乱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现在有些疲倦。

    可能是这片田野实在辽阔吧。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田地。

    广阔的天地，就是让人容易产生遐想。

    遐想也总是让人容易迷失方向。

    就好比现在，他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

    ......

    小小元站在黄土岸上，不知所措。

    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就像一个没睡饱的孩子，睡眼惺忪，却依然听从闹铃的呼唤，爬起了床。然而坐在床沿边时又愣愣地在想：我起来干嘛呢？

    他也像这样地在想：我来这里干嘛呢......

    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小小元望着这个世界。

    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又很陌生，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乱石嶙峋，泥沙裸露的黄土小路。又转回来，看着前面的田野。

    那田埂上的杂草随风摇曳，潇潇瑟瑟，吹起些枯叶沙尘，向远方原野飘去。它们悠悠然，飘进原野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间隙里，光影一晃，消失在天际线之中。

    天际线下，荒田在等待着。

    小小元又开始迷迷糊糊了起来。他的思绪就和天空中的乌云一样浑浊，心却不知被牵引到了何处。

    他愣愣地看着远方。

    心里不禁在想。

    来到这片田野......如果不往前走，还能去哪里呢？

    还能去哪里呢......

    他想不出结果。

    虽然在挣扎，但似乎没得选择。

    那就跟着感觉走吧。

    也好过站在原地。

    决定好后，他便催促着自己往前走去。

    踏入了这片荒野。

    小小元踩在长满杂草的田埂上，践踏着一株株不知名的小草。它们被小小元压弯后又挺了起来，顽强抵抗着，将小小元的痕迹抹去。

    小小元一边走一边观察它们。

    这田埂上数不清的杂草都在奋力生长着，它们拼命地抢占着田埂中间这一块窄窄的土地，似乎这两脚余宽的地方比下面的田土更加肥沃，更加适合生长。

    小小元在想着，它们为什么不长到田里。

    因为这边海拔高么？

    他不得而知，只是慢慢踏平杂草，往前面走去。沿途不停地看向脚下的田土。

    下面这些荒废的田地是如此干旱，以至于土面迸出条条裂纹，细细麻麻，从田心一直皲裂到田埂边缘。

    就像被撞击后留下的疤痕。

    小小元又放慢脚步，仔细看去。

    那疤痕内外都是乌壤壤的田土，里面散落着零碎的桔梗和枯朽的草叶，几截快要风干的稻杆直楞楞地插在泥土里，像个破出土面的枪头，功去蒙尘。旁边细碎的泥土早已块化，却又将要脆裂开来。整个田地看上去就像被犁过了一样，却又荒废了很久。

    田地边界就是高高隆起的田埂，它的侧壁是紧实如砖的土壤，上面有盘虬错节的草根和密密麻麻的杂草。它们条条道道，高高低低，和土壤一起筑起了泥墙，框住一片又一片的田土。

    这几万里的画卷，便是由田和埂交织组成。

    小小元走在这画卷上，不知为何，他想下田去看看。看看其中为何长不出草来。

    这个念头一经想出，便摆脱不掉了。

    一直萦绕在小小元的脑海中。

    无论他看向哪里，哪怕是在看路之时，都会从他脑海里闪过。

    小小元心里面在想，如果可以的话，那就找个地方，下到田地里去看看吧。

    可惜这一路平整起伏又稍许蜿蜒的田埂高高低低，竟没有一处缺口，也没有一处台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适合下去。

    这样的话，那就算......算一下，看看高低，不高的话就跳下去吧。

    其实看着也不是很高，跳下去应该无所谓的。

    小小元想着。

    这干巴巴的泥块应该很脆，跳下去不太可能摔着的。

    就算脸先着地，也不可能摔着。

    呃......等一下。

    脸先着地？

    那不就破相了吗......

    小小元一边走一边看。他觉得还是找个矮一点的地方跳吧。

    那......哪里矮一点呢？

    小小元沿着田埂看去。

    这一路过去，田埂排排纵纵，竟然都是平平整整的，像个网一样。

    要到很远处，几乎是视线的尽头，才似有一点凹痕。

    那可没地方跳啊......

    小小元心里有些纠结。

    那就这里了吧。

    择处不如撞处。

    小小元看着脚下龟裂的田土，那一条条细痕像弯曲的河流一样，往田心之处汇聚，形成一个湖泊样的小坑。他最好往那里跳。

    可惜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

    这么远，要助跑才能跳过去吧。

    小小元比了一下。

    虽然对他来说，肯定能跳过去，但是他不想跳。

    肯定不好看。

    哎，那就这样下去吧。

    早该这样了。

    小小元看了下面田地一眼，决定好后，也再没多想。移着步子，往田埂边缘稍微靠近了一点，抬起脚来，往田地迈去。

    一只脚已悬在半空之中，下一步便是腾空而踏。

    眼看就要走下田埂，却突然之间，在小小元心中浮起一个预感，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很熟悉，很陌生，又很值得信赖，像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不过这个预感还没升起就被他忽略了。

    他又向前迈去，脚往前挪了一点，心底又立马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不要靠前。

    却又被他脑海里浑浊的潮水淹没了。

    他有些发愣，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却又开始有一种孱弱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

    他摇了摇头，摒除杂念。身子继续往前倾去，整个人的重心都偏向了田土。

    只剩最后踏下这临门一脚了。

    脚下这不过几丈高的地方，此刻却犹如无尽深渊，仿佛万劫不复一样。

    掉进去，就如落在地板上的灰烬，粉碎而后熄灭。

    小小元似乎也如这飘摇的灰烬，即将灰飞烟灭。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随着脚步的落下，他突然感到某个泡泡破灭了。然后猛地一顿，抬起腿，在空中划个圈又踩了回来。那动作僵直得就像一个圆规。

    小小元在田埂上踉跄着，全身猛地一震，他感觉自己“醒”来了。

    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像是什么在说话，又是什么在呼唤，又像是大自然的低语，元素与生命的共鸣。不过他已经听不清了，巨大的痛苦传来，他一个踉跄倒在田埂上。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击”中了。

    就好像在万丈深海，用手指戳破了某个泡泡一样，而自己竟在这泡泡之中。“噗！”地一瞬间，巨大的威压传来，极深之海的恐怖水压瞬间涌入了他的脑中，“刷”地冲破一切，仿佛要撕碎他的每一块脑髓，挤迫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感觉自己脑袋就要破了一样，下一秒便会“嘭！”地爆炸开来！

    那痛苦仿佛让自己的灵魂都碎裂了。

    他大喊着，却是无声咆哮。

    痛苦已经盖过了一切感觉。

    他死死地抓住地上的根系，却依然要被痛苦的洪流卷走。

    这痛苦致人无法忍受。在脑袋里如冰刺一般，如刀绞一般。让他痛不欲生，几近晕厥，却又无比清醒。

    痛感还开始蔓延，在全身上下，犹如针尖扎腹，如铁锤碎指，如绞机吞面，又如万虫噬心。

    这仅次于地狱般的痛苦慢慢由扭曲变得有形而具体，让他在狂风暴雨的苦痛之中，渐渐有了更清晰而绝望的感受。在忍受之中一窥其源。

    他感觉自己被两股压力碾过，又仿佛两道反向的暗流在撕裂着他。他感觉自己被压于泰山之下，又仿佛天空之中有无数经文在轰杀着他。他无法翻身，连意念都快要被轰杀而尽。

    就当快要湮灭之时，他意识里突然缓缓抬起手臂，顽强地撑了起来。强忍着，顶起脊梁，在无穷无尽的苦痛之中，硬生生地抗下了这地狱般的狂风暴雨。

    威压到达顶点之后，随之开始减弱......

    最后，那股威压化作洪流，冲入了脑海深深的沟壑之中，片刻后，消失于无形。

    精神之海也渐渐平静下来。像杯水一样，毫无涟漪。

    （他居然抗住了？）

    （对啊，他的脑袋跟个抽水马桶一样。）

    ......

    小小元脑袋里一片枯白，伏在田埂上良久。现在的他犹如风中残烛，但神奇的是“蜡烛”却越烧越多。

    他的意识在慢慢恢复，但大脑还是像缺血了一样，一阵发麻。

    小小元只觉头晕目眩，分不清方向，两眼花白，眼睛里似乎劈里啪啦地跳动着火星子。而后又是一阵心力交瘁，仿佛心脏被电流穿过，隐隐作痛。却又突然梗塞不前，郁闷难行。

    他猛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几近倒下。几番咬牙挣扎后，又感疲倦和乏力，仿佛虚脱了一样，浑身狂冒冷汗。只能控制着虚弱的呼吸，一点一点恢复着。

    过了一会儿也并未好转。小小元又觉耳鸣口燥，恶心想呕。

    他张开嘴，借势发作，却呕不出来，只是咳嗽，还咳出几丝腥甜。于是干脆闭上嘴巴，咽了咽口水，喉咙一阵干痛。

    待胸腔渐渐平稳后，他便扶着泥土，吃力地撑起来，小心又莽撞地往后靠下，一屁股坐到田埂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喘息着，很是难受，不过已经好很多了，能控制住自己，能忍耐住不适，能睁开眼睛，看着，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能慢慢意识到什么。不过还是呆呆地看着某处，吹着冷风，觉得有些发凉。

    小小元大口喘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状态开始慢慢好起来。

    在他的感觉里仿佛经过了一百万年，然而他倒在田埂上不过几分钟。

    又过了一会儿，脑海里终于有了画面，由碎裂的田野慢慢拼凑起来，拼出那副他刚刚见识过的画卷。

    但他脑袋还是嗡嗡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小元坐在田埂上，吐着热气，只觉得屁股硌得慌，于是撑着挪了一下。又抬起手来，就着天光，看到手掌上面擦破了点皮，鲜红处隐隐作痛。

    “卧槽，怎么回事......”小小元喃喃自语道。

    他看着手掌，又看向手指缝隙间的田野。脑袋里不禁生出疑问。

    “我怎么了......”

    “我tm......感觉要死了一样。”小小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睁开，乏乏地向远处看去。

    直到渐渐看清田野的光景，才突然一愣。

    这是......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那个山村之下吗？！

    小小元在惊愕中飞快地思索着，震惊之余，他赶紧挣扎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身后的山峰看去。

    巍峨的山野和那长长的山路出现在他眼前。

    果然是这里！

    这不是梦吗？！我怎么......

    “嘶！”

    小小元还在震惊之余，突然脚下一软，他一个趔趄，侧着的这只脚陷了下去，半个鞋子都瞬间淹没在了软泥之中。他赶紧抽了出来，不由地后退了两步，谁料还没站稳，脚下又一软，踩进泥中。这次他整个鞋子都沾满了黑糊糊的臭泥。

    “我靠了！”小小元又忍不住想骂出声来。

    这双小白鞋是他最喜欢的一双，很难洗的！

    小小元一边后退，一边咬着牙往前面看去，却吃惊地看到，这片干枯的荒田已变得软烂不堪，甚至不断从地下冒出泡泡来。而山脚那边的田土更是变得稀烂，在这昏暗的天空下还能反射淡淡粼光。

    眼下这片荒地已经变成了泥沼！

    这又是什么鬼？！

    小小元惊慌地往后退去。身下的田埂在他撤走之后，也立马塌陷下去，化作一团淤泥，消失在了泥沼之中。

    速度之快，若他稍有分神，就会被立马吞没。

    而这泥沼还在像蛇一样地向他逼近。

    他的周围也已尽是沼泽泛起的粼光。

    “劳资真的槽了！！”

    小小元加快了后撤的步伐，并狠狠地骂了一声。

    正当他还在思索情况，想转身逃离的时候，心底却慢慢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预感。

    在他的惊慌之中，恐怖又危险的信息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