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仵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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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对影成三人

    整整一个月,梁玉成难得的清闲,无人叨扰,他也不着急,取来种子,打算从头栽种了几盆花草。黄家家主见梁玉成将沉重的花盆搬来搬去,衣衫皱褶,满手泥污,想不到小书圣竟然这么闲情雅致,挠了挠头想要送他几盆名贵奇珍,梁玉成笑的拒绝了,指着光秃的盆土给黄家家主介绍。

    “这盆是普通的草莽,”已经抽出点点嫩芽的植株,这盆植物价值最低,恰逢绵绵阴雨,梁玉成直接将其置于雨中,但屋檐下梁玉成时刻关心,生怕天有不测一阵狂风将其连根扯断。

    “这盆是君子兰,”明明是最难打理的植株,梁玉成对其的关心却是最低,眼尖的黄家家主却注意到梁玉成特意用小罐收集了雨水。

    “这盆是青玉竹,有点可惜了,它不适合栽种花盆。眼下姑且只能这样。”

    ……

    养花的相关事宜,黄家家主属于门外汉,却认真听完梁玉成讲完他的花。究其原因还是由于梁玉成,黄家家主对这个儒家小书圣极为信服,不知换了多少老师,唯有其能把自己的独子驯服的服服帖帖。

    黄家家主说道:“我这次前来想请小书圣做客,之前从北海猎杀了不少大妖,由我亲自下厨来招待小书圣。”

    梁玉成笑道,示意黄家家主先行:“我这里也藏有一坛醉仙闷,希望家主不要嫌弃。”

    两人入雨,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别说雨水,悬瀑千丈也难近其身。临行前,梁玉成犹豫了一下,从屋内拿出一柄油纸伞。

    乘奔御风,不过两人前行的路线有些歪折,黄家家主随着梁玉成,两人来到了藏经阁,从极远处就能听到剑身击打雨水的声音,唰唰极响。

    黄家家主有些诧异,目光看向梁玉成,想要询问。

    梁玉成报以微笑,没有应答,示意黄家家主自己看去。

    两个问鼎天下的巨佬就这样蹑手蹑脚,顺着没有关严的门缝,屏息凝神向里面看去。

    一大两小三人,各自舞剑,但所使剑招单一,一招重复足有千次。

    连绵阴雨,不见灼日。雨水将三人打的精湿,发冠披散,糊在脸上,目光坚毅,行剑不拖泥带水。

    剑光映寒月,对影成三人。

    “是我小瞧黄天了,”本来梁玉成只拿出来一把油纸伞,陈道忤留下来照看剑痴这件事情他从一开始也知道,这个孩子拿枝条当剑的事情他也知道,存有私心,还没有踏入修行,陈道忤身子骨极弱,所以这柄油纸伞是他给陈道忤准备的。可梁玉成没想到黄天也在这里,梁玉成不打算送出油纸伞了,不是因为他为了避嫌,他能感觉出三人已经和初见大所不同,一剑于心,何惧身寒。

    黄家家主憨厚的嘿嘿直笑,不由得冲着梁玉成竖起大拇指,对于这个小书圣他算是彻底心悦诚服。

    门外两人没有多加叨扰,悄声离去。

    温水煮清酒,铁板上烤肉滋滋作响。

    举杯邀明月,杯酒入喉间。

    黄家家主没想到身为儒家的小书圣酒量竟然出奇的好,两人交筹,闲聊半刻,隔檐看雨。

    续满空杯,两人正微醺,梁玉成取出一个匣子,正是装载阴阳果的玉盒。

    明显黄家家主瞳孔一震,哪怕整个阴阳家,无人所知,黄家家主曾匿名悬赏天价,只为求得一枚阴阳果,悬赏石沉大海,阴阳果乃上古神药,可遇不可求。可当阴阳家隶中竟有人挖出来一枚阴阳果,黄家家主没有出手将其拿下。

    黄家家主和梁玉成碰杯。

    无言。

    梁玉成笑道:“如果我拿阴阳果作为黄天的礼物,究竟合不合适。”

    黄家家主苦笑,“关于黄天,你究竟知道多少。”

    梁玉成斟酌思考了一下:“那就要看我现在的身份,是黄天的老师还是儒家的弟子。”

    黄家家主说道:“黄天的命格是龙骨命格,空有龙骨,却无龙气。所以她需要证道的话,需要成一国之君,集千万民愿。而上古大能立下规矩,佛道儒法阴阳不得入世当君,乱世间秩序。所以我这次请你过来就是这个原因,我不会以阴阳外家黄家家主的身份压你,但你要记住,黄天是我的独子,至于你怎么得知这个消息,小书圣请不要隐瞒。”

    虽然下着薄雨,天空上方月明星密。

    梁玉成对黄家家主做了一个口型,

    “史家”

    黄家家主看到这两个字,甚至比他看到阴阳果的时候还要震惊。

    阴阳家为世间五大家之一,无数人为了当阴阳家隶趋之若鹜,若能习得部分阴阳术,踏入地五境平步青云。可只有他们这些阴阳外家家主知道,阴阳道法残缺,所缺的部分就是史家所掌握的观星术,哪怕阴阳家出现不少天赋异禀之辈,渊源几十辈人将所缺观星术尝试补全,天道残缺,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所以儒道法佛四家皆有仙三境道祖。

    究其因果,曾几何时,阴阳老祖精阴阳五行,天文历数,千年证道创阴阳天道,算天谋人,世间独清醒者。成道之日,天降瑞祥。但难算因果,泄露天机过多,于天理不容,阴阳家洞府福地降九九八十一天天道劫难。

    阴阳老祖纵身独撼天劫,术理之法渡前十八日。阴阳五行卜算之法渡四十九日,天雷轰身,阴阳老祖力尽受伤,退后方修养。但举阴阳家全族之力仅撑五天,死伤惨重。

    阴阳老祖满目疮痍,他的道心慌了,因为他卜算不出天劫还能持续多久。如果天劫超过八十一天……

    阴阳家老祖坐地化道,以身死道消,不入轮回为代价,血炼阴阳器‘举贤镜瞳’,匿因果,藏阴阳。

    可天道依旧不饶,阴阳老祖将开始散道,将观星术传给阴阳家外的史家,天谴才慢慢消散。

    仅凭着阴阳残术,阴阳家后辈崛起,彻底将五大家之一的位置坐牢。

    成仙三境的诱惑使得阴阳家全部人变得癫狂,举族之力逼迫史家交出观星术,整个史家根本没有抵挡之力,在阴阳家的屠刀下,妇孺皆杀,只要剩下的人交出观星术,这件事情可以就此为止。

    整整一族,杀的只剩百余人,史家家主佯装投降起身,骤然下令,百余人齐断舌根自尽。

    自此,史家灭,观星术灭,阴阳家成仙三境路断。

    黄家家主没想到史家竟然还有香火残留,他当时尚且年幼,跟随上一代黄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亲自见证了史家的灭族,不窥觎观星术是假的,若用满族的鲜血填补,黄家家主和其父亲想要阻拦,可差点被扣上叛徒的帽子。

    有些事情已经做了,不是拍拍屁股就能将其掩盖。

    “怀璧其罪,人心无过,脏了我的手就是你的错了。”说罢,阴阳家一人将死不瞑目的头颅踢得咕噜转动。

    黄家家主听到这句话后,血魇萦梦,道心破损,用了整整百年时间才将道心聚拢,勉强进入下一境界。

    黄家家主神色严峻:“我黄家家主再此立下本命誓言,不得透露任何有关‘那家’的事情,否则身死道消。”

    本命誓言和自己的命格直接挂钩,相当于在自己的道上面绑了一枚定时炸弹,若有违反,就是和整个天道作对,身死算轻,不入轮回,魂散世间。尚无裨益,被天道束缚,修为到达一定地步的人,斩道成仙需要斩破一切,每立下一层天道誓言,不管有没有违背,都会是一道天坎。

    梁玉成接着说道:“黄天只要还是我梁玉成一天的弟子,不藏祸心,若有违反,身死道消。”

    黄家家主没想到梁玉成也会发出本命誓言,黄家家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有些许忐忑:“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当你是外人,黄天其实是女儿身。”

    听到这句话,梁玉成顿时头皮发麻,差点掀翻酒桌,梁玉成晃了晃脑袋,看着酒碗残底的酒水,喃喃道:“我一定是喝醉了。”

    梁玉成取来坛酒,自己猛地干了三大碗,正襟危坐,梁玉成眼中的醉意横扫一光,“如果这就是最大的变数,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小书圣此话怎讲。”

    梁玉成用指尖蘸了酒水,在桌子上开始写字,“是一位史家尊老特意找到了我,他和我说我成道的机缘在阴阳家,所以哪怕不是你邀请我来,我自己也会想办法来到阴阳家。

    想要卜算出一个人的道,作为阴阳家的家主你也知道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但那位史家尊老没让我答应要求,他用观星术算出世道将乱,而霍乱源头就在阴阳家中。”

    梁玉成第一个字写完,是‘道’字。

    梁玉成继续说道:“在我临走的时候,史家尊老有些不确定,他感觉阴阳家中有圆满的阴阳术,他也有些怀疑,因为他算出史家和这源头有丝丝牵连,或许最大的变数就是这?”

    梁玉成第二个字写完,是‘生’字。

    梁玉成重新蘸上酒水:“史家尊老告诉我,史家作为世道的记录者,本不该掺和世间,只不过和上古混沌有所关联,他实在放心不下,所以遣我来看看,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变数是好是坏,让我切记不能插手。”

    梁玉成写下两个字,‘仵合’。

    梁玉成的话讲完了,史家尊老写给他的四个字,他同样写给黄家家主。

    黄家家主不自主有些微颤,他又想起了令自己道心破碎的一幕,这么多年,黄家家主始终认为自己有罪:“史家尊老对阴阳家所做的事情不恨吗?”

    话题过于沉重,梁玉成不苟言笑:“我不知道,但我看过史家的史书,诸子纪九万八千八十三年,阴阳家为夺观星术,灭族史家。”

    史书,若不是史家尊老亲自找上了为天地立心的梁玉成,梁玉成也不知道世间还有这么一群人不入凡尘,夜观星象,默默记载,将历史留给下一辈人。

    黄家家主深吸口气:“只有这么一段话吗?那为什么史家掌握了观星术,那么他们应该能算出灭族的端倪,为什么他们不跑?”

    肃然起敬,梁玉成一字一字说道:“因为这就是史,被人篡改,不配自称史家。”

    相顾无言。

    黄家家主起身,对着北方跪地磕头,那是史家族地,埋葬着千万亡魂。

    史书尚未出世,史家绝不出世,如果那一天到来的话,黄家家主登门还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灭族血债,黄家家主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还不清。

    酒渍蒸散,桌上的四字消失。

    梁玉成说道:“这四个字,你排列一下。”

    黄家家主难以置信:“陈道忤?这是巧合吧?”

    梁玉成摇了摇头:“我也觉得这是巧合,他的天赋只能支撑其达到地五境,要霍乱世间这点实力是不能的。”

    两人将所知道的信息共享。

    当今阴阳家主阴阳孤阴阳术造诣最高,可其未踏入仙三境,阴阳术不全,应该连他也不知道阴阳家内有完整的阴阳术。

    诸子纪十万零三年,阴阳孤第九子阴阳鸱吻降生,降生那天,天降祥瑞,阴阳家内冥冥降下一道真龙虚影,可在那之后阴阳鸱吻销声匿迹。要说其最近干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其手下一人直接上门打脸邪家,按照家法处理将邪势从棺中拉出悬颅警示,明面上哪怕是邪中天也不敢刻意针对。

    阴阳囚牛也就是阴阳孤的长子,近两年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尤其是不满三十岁的阴阳家人需要外出藏名历练精进阴阳术,黄家家主一开始颇有抵触,可是无言中,无一人敢对此政策忤逆,哪怕是阴阳八子也需要外出历练,所以阴阳囚牛其背后最大的后盾,只有一人,阴阳孤。

    可分析半天,始终找不到这几人和完整阴阳术有任何牵连。

    黄家家主像是想到什么,说起了大概在八年前,他能隐约感觉到,在阴阳家隶中,有一人在因果天道的造诣登峰造极,一双手直接抹去了什么因果。黄家家主有些恍惚,他不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说不定是自己没睡醒,所以当时眨眨眼睛就将此事忽略。

    同年,诸子纪十万零十年,陈道忤生,他的父亲陈富溢是个化名,对于酒桌对坐的两人,无处遁形。陈富溢原名陈白马,因白马命受损被勉强收入阴阳家隶。陈道忤作为他的长子,并无继承白马命格的特殊,可是史家尊老推演出的四字,他就占了两字,接下来将会是特殊关注对象。

    诸子纪十万零十二年,邪阴阳生,邪中天的亲兄弟,当时掌握一条天道难踏仙三境,强行破境,天道反扑。耗费邪家尽数家底,强行留住邪阴阳魂魄,轮回整整二十世,将另一条大道精通掌握,这次也是他最后一次转世,破釜沉舟,必须再修出一条天道,三道贯通冲击仙三境。

    诸子纪十万零十二年,黄天生,若想证道,首先就是和五家立下不得入世当君的规矩掰腕子。可最为棘手的一点,诸子纪已过整整十万年,从古至今无一女子称帝,梁玉成和黄家家主心里清楚,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下策是找来阴阳果为黄天隐去女子的身份,可事到临头,黄家家主迟疑了,山上的厮杀远比市街险恶,众亲叛离,磨刀向亲,人心不古,比比皆是。踏上这条路,一人独尊,一夫当关,一人独孤,黄天是他的独子,黄家家主喃喃,值当吗?

    梁玉成和黄家家主交流的重点落在了阴阳果上,阴阳鸱吻身边的手下的那一人,蛮横到有些不讲道理,强行进入邪家的地盘,将邪中天的脸面掌掴。局势焦灼,哪怕现在也没有定论,很大可能那人是阴阳鸱吻手下的炮灰,目的就是为了敲打邪家。

    怪就怪在那人竟将阴阳果送给陈富溢,事后大张旗鼓的将阴阳果的事情传出去,众目睽睽,得到此等珍物的陈富溢成了香饽饽,虽然只剩三年阳寿,阴阳果只有一枚,反而不用担忧上面的人杀人越货。

    “有没有可能陈富溢受不了此等福源,所以只剩三年阳寿,剩下来自邪家的因果全部由此人承担,那人纯粹为了报恩陈富溢。”梁玉成说出了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

    两人将这些年间阴阳家出生的所有人分析个遍。

    最为棘手的反而是黄天。

    两人脸色凝重,他们唯有一点没有分析,也是整个世间最大禁忌。

    “上古混沌。”

    史家不入世干扰世道,能逼的史家尊老来找梁玉成,上古混沌远比黄天带来的麻烦要大。

    只不过史家尊老没有点透,出现霍乱的原因是为何。

    藏经阁出现的残塔,是黄家家主从北海中发现的,很可能是上古混沌时期的残器,黄家家主检查了数千遍,确定残塔徒有其表,无任何功法或者文字残留,无半点法器灵韵。所以黄家家主才敢将其直接放在藏经阁处,等过些日子确定其无任何价值后才能将其拍卖。

    法家一断于法,反而世间最大牢笼是处于阴阳家,阴阳天狱,阴阳地狱,阴阳人狱。哪怕是黄家家主,也不知阴阳天狱中关押的三十六魔是何身份,但根据传言,里面关押着来自上古混沌的余孽。

    佛法儒道阴阳,代表着整个世间最强大的战力,他们的职责不仅是维护世间秩序,是世间的护道者,时刻提防上古混沌余孽反扑。

    上古一战,天道崩塌,水涝尘埃,业火焚世。

    灯影恍惚。

    梁玉成和黄家家主作为史家尊老的手脚,两人统一战线,不染今纪事,若霍乱的原因是上古混沌,舍命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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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阳家某一处,酒池肉林,黑影将梁玉成和黄家家主所说的话尽数听去,一阵皱眉,吧唧吧唧嘴,那黑影重新潜入酒池。

    对影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