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仵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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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儒生磨剑

    仙家洞府,渺渺灵气,仙药葱茏,灵兽祥睦,骤然从云间飞出一只红顶仙鹤,一个振翅,又消失在洞府的更深处。

    老人扯了扯原地望天的陈道忤,“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说不定哪家的公子不喜他人窥探,随意吐口唾沫都是能淹死人的。”

    一老一少,老人走在前面,不知多少年前自己被带到黄家,第一次见到此等仙境的样子甚至连陈道忤也不如,心里想着如何将铺地的青玉砖翘出一块,车出的镯子定要比自家的传家宝好的多得多。

    老人的脚步极好,陈道忤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甚至需要老人隔一段时间停下来等陈道忤。

    在黄家,家奴是不能骑乘灵兽作为代步工具,所以家奴的脚步得快起来。

    兜兜转转,云顶行宫之下,陈道忤被老人带到一处屋落,在远处就能听到一阵嬉闹声。

    走在前面的老人咳嗽了一声,然后一脚踏进院落,正在下棋的两人见到老人,将手上的棋子一把丢进棋篓,其他几人连忙站成一排整理衣衫行礼。

    众人声道:“黄老。”

    老人将自己身后的陈道忤推在众人面前:“明礼,你来给陈道忤讲一下作为书童的规矩,你们继续下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老人离开院落,众书童依旧保持行礼姿势,足足等了十息,众书童才放松,继续做自己之前做的事情。不由自主,他们对新来的陈道忤多看了几眼。能作为黄家家主的书童,无一不是精心挑选之人,天生剑修,轮回仙人,万年灵兽……

    他们实在没有发现陈道忤有什么不同,八岁在外界没有蕴养道种稀疏平常,但在这里,已经是资质下庸,不足道也,所以不由多看了陈道忤几眼。

    老人所说的‘明礼’是之前正下棋两人中的一人,同自己下棋的书童打了声招呼,带着陈道忤来到了院落西北方向的一间屋子:“因为你是最晚来的,所以你只能暂时住在这里,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见陈道忤一脸认真听话的样子,明礼多说了几句话:“作为公子的书童,我们需要遵守的规矩是最少的,但我们唯一的作用是磨刀石,我们不能落后公子太多,公子在过去的三个月间淘汰了百位书童,我要讲的话就这么多,希望明日我们还能再见面。”

    陈道忤连修行也没有踏上,说不定明日就会被逐出黄家,对于明礼来说,和其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可是当看见陈道忤面容消瘦,但一双眼睛闪着好奇和求知,所以比平日招呼新人多讲了一段话。

    院落等着明礼下棋的人正襟危坐,轻轻摩挲两枚棋子,明礼听的极为真切,那人正催促其在陈道忤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的明礼。

    陈道忤哪里能意识到自己进入屋子的工夫已经耽误了别人的时间,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们下棋也算修炼吗?”

    这么一句话,明礼彻底摸清了陈道忤的底细,心底最后一丝怜悯消磨殆尽。“如果我是你的话,趁这点时间多吃些吃食,也算的上这辈子的福缘。”

    看着明礼走出屋子,陈道忤对这个讲了许多话的净面少年生出不少好感,心里不断重复明礼对自己说过的话,视为真理。

    “原来是个小傻子。”

    陈道忤这才发现在屋子内门后藏着一人,在老人进院的时候此人没有出门迎接,惯性思维,陈道忤以为这处院落仅有他们几人。说话的人正赤裸上身,闭眼盘坐床上,一条头角峥嵘的青蛇在其腰间盘踞,不断吞吐蛇信,冉冉游动,看向陈道忤的目光,满是玩弄。

    陈道忤没有与其争执,自己干爹院落当中也饲养着不少毒蛇,但此人腰间盘踞的青蛇甚是灵异,竖瞳眨闪,它给陈道忤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个人。

    陈道忤找到一处无人的床铺,是和腰间盘蛇的人距离最远的空床铺。

    “这个小傻子以为远了几步路,我就不会在晚上偷偷吃了他。”

    陈道忤一惊,说话的人原来是青蛇。

    赤裸上身的男人对着腰间的青蛇轻轻摁下,青蛇开始游动,从腹脐处钻进了男人的身体,墨青色的蛟龙纹身出现在男人全身,云间蛟龙肆意翻腾,冲天怒吼。

    “纹阴师,束群。”男人穿上衣衫,袖扣领扣全部系紧,将自己身上包裹的极为严实,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满身纹身的人。

    穿戴完毕的束群伸手想要和陈道忤握手,陈道忤感觉这个男人没有恶意,而且纹身能够化形吸引了陈道忤的全部注意力,陈道忤十分好奇,于是打算和束群握手。

    墨色龙头骤忽出现在束群的虎口,虎视眈眈的看着陈道忤越来越近的小手。

    当即吓得陈道忤缩手。

    束群悻悻的将手放下,满是歉意,“我替我妻子给你道个歉,她也没有恶意。如果需要纹阴的话,可以来找我。”

    束群出门朝着院落外走出。

    屋子里只剩陈道忤一人,陈道忤将自己不大的包裹放在床铺,打算整理自己的物品,可当他将布包掀开,略有些沉重的锦囊藏在最深处,陈道忤轻轻解开束绳,满满当当一大把寒食钱,五枚社日钱乖乖地躺在最上面。

    古夏青在临走的时候只是告诉陈道忤小心包裹里的钱,该花的钱一定不能省,如果不够的话,托人和他们说一声。

    陈道忤带来的东西只有几件衣服和一条腊肉,简单放置好后,陈道忤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两人手谈,一人看剑,一人背书,一人蹲在角落好像在逗弄蚁虫,陈道忤有些迷茫,他能看出同为书童的同窗皆为不凡,他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不想灰溜溜地被赶回家。

    正在下棋中的二人好像听到了什么,明礼对面的那人轻叹一声,将两枚棋子放在棋盘角落。两人棋局本杀的难解难分,可明礼棋出险招,连着几步无关痒痛的落子,将原本均势的局面变成己方处于逆风险境,可对面那人每每想结束棋局,自己的想法已全部被明礼看穿,完全被明礼牵着鼻子走。

    已经成为明礼消磨时间的工具。

    本棋艺不如明礼,那人输的心安理得:“公子从北海回来了,权且在新人面前给你留个面子,下次定将你赢得心服口服。”

    正在偷偷注视院落中众人的陈道忤和那人转过的脑袋正好对视,陈道忤做贼心虚般慌忙的将头转过。

    “你这个人脑袋怎么这么不灵光,都说了公子回来了,赶紧去拜见公子。”那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哦哦,”陈道忤连忙从房间走出,跟在众人屁股后去拜见公子。

    各显神通,众人前行的目标正是院落正顶上的云顶天宫,一人踏剑,一人驱虫,一人背生双翼,一人执伞…只有明礼将手负于身后,脚下乘风。

    唯有陈道忤一人不会飞行,走在最前面的明礼只好折头返回,一手抓住陈道忤的胳膊将其带飞。

    众人候在紧闭的大门,束群姗姗来迟,没有与其他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到队伍最后边,和陈道忤站在一起。

    束群的身高远比陈道忤高得多,用掌背拍打陈道忤的肩膀,想要询问自己晚到错过了什么消息没有。

    一阵吃痛,陈道忤差点哭了出来,束群击打的臂膀,正是明礼抓起将陈道忤带飞的肩膀,陈道忤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搭在这条肩膀上,非修炼之辈肉体凡胎,不用想此时已经淤青。

    陈道忤轻轻揉着臂膀,回答束群的问题:“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

    正此时,紧闭的大门打开,足有百层楼高的藏经塔映入眼帘,墨砖黑瓦,每隔几层会出现断壁残垣,只能透过废墟看见一个光秃的柱子强行支撑着这一层不会坍塌。远观,塔墙壁画所剩无多,脊兽残损。

    “等会儿进去,什么也不要乱说。”众人接连进入,束群示意陈道忤走在自己前面,细声嘱咐陈道忤。

    陈道忤跟着众人行走,在塔底下他看到了梁玉成,见梁玉成轻轻向他颔首,陈道忤连眨几下眼睛,算是两人打过招呼。

    同梁玉成站在一起的还有个身高数米的粗犷男人,锃亮光头,却胡子拉碴,看起来几个月没有打理。粗犷男人一声笑声,顿时让全场的人心头一震:“小书圣,我可把我儿子交给你了。”

    说话间,粗犷男人将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从残塔中拉出。

    身着烫金黑衫的孩童被强行拉出,也是颇有怒气,杏眼圆睁,将自己的臂膀抡圆,眼看要和自己的老子干架。

    粗犷男人嘿嘿憨厚一笑,摸了摸自己大光头,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众书童早以习以为常,极不正形的粗犷男人正是黄家家主,而被他抓出来是黄家少主。众书童先向梁玉成行礼,后向太子‘黄天’行礼。

    “得了得了,跟我还客气什么,”没等梁玉成发话,黄天对着众人大手一挥。

    众书童不敢起身,束群最为紧张,生怕陈道忤这个愣头青不明时务,还好陈道忤见无人撤礼,他也没有撤礼。

    梁玉成饶有兴趣的看着黄天,但却对众人笑着说道:“行礼确实省去,大家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梁玉成’。”

    话毕,梁玉成对着黄天冷脸:“至于你,必须要称我为梁师。”

    未见其人,但闻其名,书童几人除了陈道忤全部惊讶,声名赫赫的儒生剑,一剑将天三境的恶蛟贯穿,救下南疆千万生灵,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儒生剑的名号,黄天从小到大可以说是听着其名号方能入睡,没想到两人见面的第一天就将怒火牵连到其身上,黄天的脸明显有些挂不住。

    可梁玉成对自己和众书童的态度明显大有不同,黄天的脾气上来了,本有些羞愧的内心横生怒气,从腰间抽出一把冷纹长剑,指着梁玉成说道:“想要当我的老师,就要看你够不够资格。”

    明礼见状,一个箭步,直接挡在黄天身前:“我先代公子向先生道歉,公子和家主前往北海击杀大妖,心境不稳,希望先生可以不要放在心上。”

    寒光一闪,冷纹剑撘在了明礼的肩膀,“你要再多管闲事,休要怪罪我手下不留情。”

    众书童虽然慢了明礼一步,但众人立马将黄天团团围住,对其好言相劝。

    相隔数里,黄家家主不断摩挲自己的大光头,他始终关注此地。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黄天的性格极为偏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打不得骂不得,将儒家这位小书圣请来就是想让其对黄天敲打敲打,纵容这样性格继续下去,对于黄天接下来的修行将会是最大的未知数。

    “哦?那我和你讲讲道理?”梁玉成伸手一挥,围在黄天身前的众书童被一阵劲风吹的四散。

    “那我要看看你能讲出什么天大的道理,”黄天继续用剑指着梁玉成。

    梁玉成食指中指并拢,指对黄天,一道剑气直接将持剑的黄天掀飞。

    摔的七荤八素,黄天见对面的梁玉成根本没有对自己手下留情,气不打一处来,脸憋得通红,门齿紧咬下唇,忍着全身酸痛才憋出一段话:“这就是你的道理吗?”

    梁玉成说道:“天底下的道理,如果用拳头就能讲的明白,这种道理才是最为有用的。”

    说罢,黄天一个打挺起身,将冷纹剑重新握在手中,对着梁玉成继续攻去。

    又被一道剑气掀飞。

    众书童看着交战中的两人,他们虽为书童,其中几人早已几十岁,束群最为特殊,活出了第二世。这个时候,他们明白,他们只能看着梁玉成以这种方式对黄天进行教导。

    被掀飞整整八回,黄天身上出现或多或少的擦痕,他真的没有气力了,甚至连拿剑也不能,嘴里喃喃;“凭什么?”

    黄天眼中的骄横一点一点散去,对着书童中的一人说道:“剑痴,你上。”

    背负一剑,被黄天指出名字,剑痴明显一愣,他偷偷看向梁玉成。

    梁玉成不露痕迹地轻轻点头。

    眼中癫狂,剑痴出现在梁玉成面前,“剑痴命格属剑,三岁拿剑,习天下万千剑招,剑痴有个不合理的请求,请先生出剑,不枉剑痴空活三十六年。”

    梁玉成将木剑抽出。

    剑痴拔剑,剑锋出鞘,整个人的气质骤然惊变,尸山血海中,一剑已经砍到卷刃,奋起拔剑……江上一扁舟,以身为竿,以剑为饵,地动山摇,万丈大妖入阵,一人一剑,水断妖折……

    束群惊叹,没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剑痴竟然将剑意凝练到这种地步,手掌揉着肩头,平日里大小锱铢事情,都要和她说说。

    “请先生赐教。”剑痴向梁玉成攻去。

    木剑表面坑坑洼洼,剑身之处甚至出现几丝断裂,可就是这么一把木剑在梁玉成手中,剑尖一挑,剑痴滔天剑意被打散,剑背横击,剑痴直接被扇飞,大口鲜血吐出。

    剑痴倒地,抱着自己的剑,笑的极为满足,又一口鲜血吐出,将一口白牙染的极为悲怆。

    黄天脸色一沉,他重新站了起来,冷纹剑重新持于手中:“黄天请梁师出剑,生死自负。”

    梁玉成笑了一下,将与剑痴对敌的木剑重新背负身后。

    “物有本末,事有终末。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对于剑道来说,修炼出剑意已经到了一般人无法匹及的地步,可再精湛,也不过是剑的‘技’,剑道本身,抽丝剥茧,不过挥砍劈刺,走的坎坷,只会飞的踉跄。”

    一语惊破梦中人,剑痴明悟,盘坐当地。

    众书童皆有所悟。

    黄天向梁玉成行弟子礼,可被梁玉成双手托住,“想当我梁玉成的弟子,不是看你够不够资格,而是看你合不合适。”

    黄天一愣。

    梁玉成做了几个最简单的剑招:“将这剑招练上千万遍。”

    “弟子遵命。”

    天色正晚,黄天和梁玉成已经离开,众书童也打算离开。陈道忤指了指明悟状态中的剑痴,“不该留个人看看他吗?”

    “要留你自己留,”明礼没好气的说道,这个新人真的是什么不懂,或许他人明悟还需要其他人护法,剑修是最特殊的一种,更别说是剑痴已经凝练出剑意,寻常修士靠近其会被剑意撕碎。

    “那你们先回吧,”陈道忤和剑痴一句话也没说过,只是觉得将剑痴留在这里有些许不放心。

    束群没有多说什么,临走时特意嘱咐陈道忤,不要靠近剑痴!不要靠近残塔!!

    夜晚渐冷,陈道忤有些不好意思,从灵树掰下一根笔直的枝干,一板一眼,学着梁玉成做示范的剑招出剑。

    做了不过百十余下,陈道忤肩膀有些酸类。他不懂什么大道理,明礼白天所说的话他已经记在心里,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他想留在黄家,做黄天公子的书童,继续听梁玉成讲课。

    挥枝千下。

    同样的夜晚,黄天满头汗珠,将那最简单不过的剑招向着千万次的目标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