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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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郑国余孽

    何孝直终究是没能追上那辆马车,他领着的一小队玄甲军从长安疾驰而出已然一日多,最终也没能找到那马车和与贼人相关的任何踪迹。按照丘将军的军令,两日找不到便要回去复命。

    他素来是个心细的,这找人本就是大海捞针一般,找不到实属正常。他并不因为自己没能完成任务而感到担忧。

    反倒是停下一路奔波之后,焦急的心思归于平静,他有了一些时间来回想。

    滕国公,独孤修德,向来是个深居简出的不与人交往的性子,自从当年为报父仇屠杀王世充一族之后便有些韬光养晦了。

    想到这里,何孝直表情有些怪异,王世充投降之前,当时的天策上将秦王李世民曾许下诺言保全其王氏一族身家性命。可是就在其无人押送往蜀地滞留之时,独孤修德竟然可以轻松暗杀其全族。

    虽然当时独孤修德也受到贬斥,可是为父报仇的天理大义终究让他获得了许多人的同情和支持,加之王世充本就是生死仇敌,独孤修德也就平平安安活到如今。

    当今圣上克承大统之后其人获封滕国公,看来他的复仇之举其实还是暗合圣心的。

    这一向深居简出的滕国公竟也会出来打猎,让何孝直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懒得揣测这等大人物的闲暇生活。停下马匹,他向后呼喊了一声,便要带着这队人马回长安复命了。

    与此同时,左金吾卫大将军丘行恭派出的其他各路搜救队伍基本也是相同的经历,徒劳无功一无所获,两天的搜寻之后,终究还是要回去复命了。

    话分两头,这边搜救的玄甲军没能找到的马车正招摇在长安到洛阳的官道上,经过了前日的惊魂之后,秦懿对这个残酷的时代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再见到这两个有些强悍的女子,更是没了逃跑的欲望。

    虽然那年轻女子对自己实在没有好脸色,但好在她还是听她师傅的话的,那妖媚的女子显然是个明事理的,对秦懿十分冷淡却也没有过多的恶意,一直约束着她的徒儿。两女一男也就这么相安无事。

    赶路的马车夫是个有些瘦小的男人,两天以来只有偶尔停下马车供几人解决生理问题和饮食的时候能见到他,这人无论何时都盯着秦懿让他颇为不适应。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马夫偶尔露出的一抹凶狠眼神也让秦懿明白这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根据每天见到的太阳秦懿大概能判断这马车是一直在往东边去的,想来她们的窝点大概在长安东边的某个地方吧。不过他倒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在李世民治下的大唐想要造反简直是不可能,不说大唐军力良将如何,便是百姓估计也没有跟着造反的吧。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消化,秦懿还是很快地接受了自己真的被当街刺杀又被劫走的事实了,这并不是好莱坞大片或者中国的武侠故事,而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随时可能掉脑袋的恐怖经历。

    不过消化下来这事情之后,他的好奇本心也很快被激发出来了。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想要跟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子搭话。显然他们是足够自信的,甚至连捆他都不屑于做,就放任他坐在自己身边。

    可是秦懿的搭话是无效的,那年轻女孩和女子各自从车上小隔间里抽出一本书仔细阅读。一个是眸光凝聚,眉心不时一蹙发人怜爱,似乎是遇见了什么晦涩难懂的语句,一对薄唇微闭,就那么一直看着那本《太史公记》。

    另一边的年轻女孩则有些不同,虽也是端庄施施然地坐着,可是她的神情气质便让秦懿有一种她不是在读什么正经书的感觉。只见她细眉弯弯,目光转动极其迅速,翻页声音不时响起,两个酒窝就那么可爱地一直驻留在她精致白皙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而不露齿,反倒给人一种青春期的可爱气息。

    “不会是在看什么搞笑漫画吧”,秦懿不禁暗自腹诽道。

    那妖精显然是在认真地品味着太史公数百年前的微言大义,没听见秦懿的轻声话语。可是那不认真的年轻女孩却是个耳朵尖的,只一下就捕捉到了秦懿的促狭眼神。

    大概是做贼心虚吧,她脸颊稍稍一红,然后就是恶狠狠地盯了秦懿一眼。

    秦懿有些自讨没趣了,这两人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话可说,两天了,根本不理自己,也不给我一本书看。

    如果不是急驰的马车让秦懿不时感到一阵颠簸,这简直就像是两个富家女子出来踏青郊游,自己就是那陪侍的书童。不知道昨天那马夫给她们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这两人便像是没事人一样开始放松心情看书了。

    只是她们越放松,秦懿越担心,时间越长自己被救的概率就越低,听她们说的自己大概是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受死的。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对于两人所属势力的猜测,于是,反正已经是必死无疑了,秦懿开始酝酿怎么跟这两女打破一下这表面的和谐了,至少要体现一下自己的重要性,让她们有所忌惮。

    终于,在自己被掳走的第三天,秦懿苦思冥想许久,平地起惊雷,“二位女侠,是郑国余党吧?”

    老神在在的妖精和无所事事的凤凰霎时怔住了,似乎都被秦懿的话语震惊到了。终究还是那年纪稍长的师傅心性更加成熟,只见她轻轻抚了下自己的胸口,闭上刚刚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樱唇。

    “秦公子何出此言?”女子平静地反问,这似是而非的反问让秦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这女人大大方方地承认更是证明了他几乎没有可能逃脱了。

    “前日劫我出长安之时,这位姑娘曾说我是反贼之子。家父生平仅有弃郑国投大唐一事有此端倪。”秦懿对秦琼实在没有多少血缘亲情,这等不为尊者讳的说法从他嘴里出来也显得不甚奇怪。

    那女子有些怪异地看了秦懿一眼,似乎更惊讶于他的“不孝”。心中只觉得这少年世子实在只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不孝子。

    秦懿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觉得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不如所幸一股脑直接说完,于是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

    “本公子虽年少不曾经历隋末乱世,但耳濡目染之下亦是深有所思,隋炀帝无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唐王如何,郑王又如何,终究皆为逐鹿天下定鼎中原罢了。”不知为何,秦懿说话间似乎脱离了十四五岁少年的稚气,带着一种超然外物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质。

    两女都被他这话语有些惊讶到了,不过也不等她们多想,秦懿稍稍缓口气又继续说道:“可是无论十八路诸侯如何争锋,索性不过新立一国罢了,无论唐国郑国,百姓方为国本,使天下万民远离兵祸安居乐业方才是帝王长久之道。如今木已成舟,大唐一统天下,武德朝和当今贞观朝两代陛下励精图治,尤其是当朝圣上治下,内劝农桑轻徭薄赋约法简刑使万民安乐,外击异族开疆拓土使四方来朝。已然初现盛世端倪,谋朝篡位如何能成?”秦懿本身是极为推崇历史上那位二凤的,他才是真正的千古贤君表率。

    这番话甚至不能算是吹捧,只是道出事实罢了。李世民的丰功伟绩和人格魅力,青史长存。那妖精初听秦懿话语还有些冷厉,只是随着他说着,她的眼神渐渐地移不开了,神情也从平淡转为有些惊讶。她旁边的年轻女子则是有些不同,也许秦懿的话语触及了她的软肋,一双丹凤眸子正盯着他冒火。

    秦懿又顿了顿,观察二女的神色,无论是惊讶还是愤怒,至少自己这番话是有效的。于是他便趁热打铁。

    “二位,隋末乱世之际,郑王尚且不能胜过秦王逐鹿天下,如今大唐在陛下治下正是鼎盛之际,谋反不过取死之道,除却些许郑国余孽和不安分的钻营取巧之辈想来也无人支持。不如早早将我放回,放下执念,安分嫁人生子安度一生去吧。”

    秦懿有些说得嗨了,自己也觉得有些失言,于是停了下来。只是自己身处险境,用用猛药也不错,只要不让她们恼羞成怒就好。

    “一派胡言!”那年纪看起来比秦懿大不了多少的女孩一脸怒色地看着秦懿,怒极之下满脸涨红甚至别有一番韵味,她说完这句之后,甚至作势就要起身来打秦懿一般。

    她身边那还回味在秦懿一番言论中的女子显然不会允许她如此做法,只见她迅速地摸了摸那女孩肩头,她便有些不情愿地重新坐下,仍旧是死死地盯着秦懿,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想来秦懿早已是千刀万剐了。

    不管那女孩的愤怒,秦懿好整以暇地转头看向她的师傅,这里她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只要说动了她自己就是安全的。

    那妖精似乎是因秦懿的一番话心中有所得,长期困扰她的一些问题豁然开朗,还陷落在思索之中。于是,三人就这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愤怒,沉思,平淡三种情绪刻在三人脸上。

    思索良久,那女子终于开口:“秦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国仇易解,家恨难消,我父兄一族均为大唐所杀,我这可怜的徒儿全族也仅存寥寥数人,如此深毒灭族之恨,如何能解?”

    秦懿听到此话也是有些无奈,争夺天下的战争,对战败者当然是要斩草除根的,刘禅这般清醒的战败降主安守本分乐不思蜀的实在太少,或者说刘禅根本就不适合作为一位君主。

    只是,男人的逐鹿天下,终究是要带上自己的全族和乡党的,无论是定鼎的荣耀还是败亡的凄凉。秦懿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轻轻说完这一句,他也陷入沉默了。

    他脑子里现代人的价值观还是没有转变,在古代斩草除根是必然选择,只是自己还见不得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过残忍和真实。

    于是,他有意想要错开这个话题,“两位可否告知,为何郑国余党就选了我这个闲散世子为目标?”

    秦懿还是觉得很奇怪,自己一来不是亲手灭亡郑国屠杀王世充一族的人,二来更不算是当今大唐的重要人物,三来更是名声不显低调做人,如何就成为了这些人的刺杀目标呢。

    两天以来,他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当今大唐的实力太过强盛,这些人不能也不敢去针对那些大唐显贵,只能对自己这个低调国公的低调世子动手,大概就是柿子挑软的捏吧。自己还真就是个世子啊。

    想到这里,秦懿不禁又是莞尔一笑。

    “你是反贼秦琼之子,父债子偿,当受一死。”那女孩见秦懿讲得有些头头是道的,便也从道理层面开始反击了。

    她的师傅听到这话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是微笑着看向秦懿,似乎是在期待秦懿的的回答。

    秦懿确实也没有办法反驳,说好听点是良禽择木而栖,说难听点确实就是临阵倒戈实在为人所不耻。从结果来看秦琼的选择当然是无比正确而且对自己负责的,但这对于失败的郑国来说又实在是过于残忍了。他们想要报复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我,无话可说。”子不言父过,秦懿虽对秦琼没有太多感情,但是也不至于就认同了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反贼,只能保持沉默了。

    “说到现在,还不知道两位姑娘姓甚名谁?”

    那边两人也是沉默相待。

    安静了多时,两道靓影又重新拿起了自己的书,只是心思却不在上边了。秦懿则是微微叹气,靠在马车边上闭目养神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的速度愈发慢了下来,甚至还颠簸了许多,秦懿明显感到这马车是在向上了,又是许久,外边那人打开马车木门,对着里面的人说着:“单师傅,二小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