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将屋内的男子惊醒了。

    房屋内没有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随着男子的一声响指，电火花在指尖缠绕，随后将一个人形轮廓围了出来。

    他起身，走向房门。

    按理说，这个地方，应该没人会来找自己的才对。一个被驱逐出境的赤炎危险人物，一个学艺不精专搞奇技淫巧的施法者，谁看得上啊？

    说起来，墨明那小子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吧……这段时间都没把他希望看到的东西弄出来，对不住啊……

    恍惚着，他打开了房门。

    本来睡得有些迷糊的他看着门外的两人，瞬间就精神了起来。

    因为眼前这个景象可太符合他的审美了。

    一个满脸头发金白相间，侧着身子冲着他勉强微笑着的青年，被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紧紧抱着，同样歪过头来冲他露出笑颜。

    这是啥？这是……不行，涉及版权问题，不便说，反正郎才女貌啊呸，倩男靓女啊！

    有那么一瞬间，男子几乎要爆出来自异界的语言，但还是极限压枪抑制了自己的言语欲望。他笑了，又是一个响指，一道电光打到门旁的一个位置，随即整个房间内盈满了电光，而后迅速明亮了起来，直到男子预设的适宜亮度。

    马埃尔和奥古斯塔自然是看见了房间内神奇的变化，但两人的反应程度截然不同。马埃尔看着房间内亮度的变化并不感到意外之感，因为墨明的光系法术也能做到类似效果，他仅仅只是对男子的电系控制有所好奇。但奥古斯塔就表现出极端的兴奋了，她的眼睛瞪的浑圆，但不是看着男子或是房间内的发光器件，而是看着男子身后，没有被身形挡住的那些奇怪装置。

    男子自然是看见了奥古斯塔毫不掩饰的兴趣和马埃尔那见怪不怪的表情，心中已有所明悟，知道主要人物是谁了。他让开道路，伸出手做了迎宾员的标准姿势，欢迎他们的到来。

    而男子让开身形后，奥古斯塔看到桌子上完整的器械后，眼睛都发直了。她连马埃尔都忘了，直接松开了束缚，直接冲到了桌前，满眼星星地鉴赏那些长相奇特但是特别具有工业美的器械。

    马埃尔身体一松，顿时长舒一口气。而男子此时仿佛读心一般，没有等马埃尔主动开口，便自报了门路。

    “你应该是墨明介绍来的吧，而且似乎那位女士还对你有一定的兴趣。怎么？来我唐颉的实验室，有何请求？”

    唐颉，与墨明所说的名字对上了，没来错地方。

    马埃尔点了点头。

    “我是来向您请教一下自然系法术和雷电系法术的，这是信物。我叫马埃尔，已向墨明宣誓效忠。”

    说着，马埃尔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黑色封皮书籍交到了唐颉的手中。

    唐颉接过书，看清楚书名后，脸色便郑重无比。他将书籍郑重地双手捧上送还马埃尔，并深深鞠了一躬。

    他在马埃尔将书收起后，伸出手，与马埃尔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为了表示珍重，甚至还用双手包裹住了马埃尔的手。

    “我明白您的来意了，既然是墨明亲自保证的，以后我们就是‘同志’了。”

    同志？

    马埃尔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因为唐颉在说这个词时用的是他不明白的语言。听发音习惯和声调类型，似乎是赤炎语？

    似乎是注意到马埃尔的疑惑表情，唐颉笑得更灿烂了。他呵呵地笑出声来，解释了‘同志’一词的意思。

    “‘同志’一词的意思，指的是志同道合之人。原本这一词汇是寻常词汇，但在踏上缇米先师创造的光荣事业后，我们都会以缇米先师的最终遗愿与崇高誓言为追寻，因而互称‘同志’。这一词在原本起源诺兰，在亚米和洛斯都有开枝散叶，也有不同意思。”

    经过唐颉的解释，马埃尔明白了这一陌生词汇的意思。他在马克·缇米的书中倒是没有看出什么遗愿与追求，但却能时刻感受到设计亲民并着力提高生产力的理念。想必墨明和唐颉拥有的理想，应该是个非常宏伟的理想吧。

    马埃尔会意，点头。

    然后，马埃尔便被唐颉热情的拉着参观了他的实验室，全然没有在意正在捣鼓他那些器械的奥古斯塔。

    反正那些也是些怀念过去做的产物，也就是整套的蒸馏装置、完整的旋转蒸发仪、真空泵、烧杯、量筒、萃取装置、冷藏箱、色谱柱、薄层色谱板等化学实验室常见物品。这些都是他自然系法术大成后，在闲暇时制造的一些小物件。因为世界规则不同，物质性质不同，参数变化，定律不适配，所有的器件都只具有观赏作用。

    自己平时并不用这些看似精美的仪器，而是按照墨明改造的更加适应法术实验的仪器进行实验。

    啊～那真是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啊，以至于自己时不时还会隐约闻到石油醚和乙酸乙酯的味道，大脑顿时清醒，并醒悟自己已经不再是在“异界”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便饱受歧视，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的生活。他虽然很白皙，但始终面貌与诺兰人相差甚远，而且与主位面的赤炎人颇为相似，因而被诺兰人呼来喝去，到处驱赶殴打。

    为谋生路，他去了马赛，那个据说是诺兰最为光辉灿烂的地方，拥有最为宽厚的市政秩序，愿意接纳一切穷人。他信了，然后被巡警直接拷住，关进了集装囚车内，与其他同样相信此事的穷苦人一起，被拉到了城郊的秘密梦晶矿场，开始没日没夜的采掘矿场中被发现的梦晶矿。

    梦晶自被开发以来，便成为了诸国争霸的重要战略资源。作为最万能的法术材料与最完美的法术介质，小小的梦晶承载了一个国家能否培养出强大施法者群体的希望。

    原本，梦晶在赤炎便有一定研究。但在封建王朝更迭与政治斗争下，赤炎的梦晶法术研究一直卡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上，逐渐落后于诸国后发的梦晶法术研究。特别在马克·缇米将梦晶的性质研究透彻，并发布了数篇影响深远的研究报告后，诸国便掌握了最先进的梦晶法术。

    而后，物资丰盈的赤炎，在国力虽然并不弱小但军事政治体制停滞于封建时代，经济停留在小农时期的情况下，被诸国入侵。

    后续之事可想而知，此后赤炎便一蹶不振，到十年前更是直接分崩离析。数个主要的梦晶矿脉掌握在被诸国间接掌控的买办军阀手中，除了荆襄之地与鲸城尚有一些余晖，其余赤炎旧土皆是一片万马齐喑之景，令无数有识之士扼腕叹息痛哭流涕。

    唐颉这个时间出现在诺兰，自然被认为是被人贩子拐卖到诺兰的赤炎劳工，根本是无根浮萍，可以毫无顾忌地任意使用而不需负任何责任。更别说夏尔四世发布的《黄人法令》，更是法律层面上明确了“赤炎人是最低等人”这种已经是诺兰乃至主位面大部分国家共识之事。

    他在梦晶矿场里承受了非人的折磨，并被吃最劣质的甚至称不上是食物的东西。现在花根居民所食用的“庞格”，主要是鸢尾人不愿意食用的猪下水以及其他下等食物的混合乱炖。而唐颉与当时其他赤炎矿奴一样，吃的是“泥巴”，或者文雅点，叫“土食”。

    “土食”是什么呢？如同“泥巴”的字面意思一样，就是一些泥土混杂一些木屑、麸皮、泔水，有时还会混杂一些看不出是粥还是排泄物的充满异味的流体。

    一天到晚总共只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与三小时睡眠时间。在休息时间里他们必须要将气味极其难闻更无法谈及口感的“土食”吃尽，稍有剩余便是一顿毒打，同时还要安排刷牙{抹盐擦一擦}、排遗、整理床铺等琐事。

    “土食”自然不是人吃的东西，以至于与唐颉在同一个矿场的赤炎矿工以极高的非工损耗率快速损耗。唐颉艰难地挺了过来，即使因为感染发高烧，因为营养不良和寄生虫而出现大量身体疾病，因为恶劣卫生环境而臭气熏天，他依旧坚持到了曙光到来的那一刻。

    那一天，他如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身形轻便地开始洗漱。这段时间万万不能浪费，不然剩余的时间将不足吃饭。他拖着因监工捶打而半瘸的腿，盯着清晨的凉意，穿着单层的破烂麻衣，前往食铺抓紧用餐。

    但就在他即将到达食铺时，平时凶神恶煞拿着大棒巡视的监工叫住了他，并带着他前往了此前从未去过的“监工区”，进入到监工们听候老板指示的地方，并见到了此后的恩师，菲尼克斯·埃文，以及正戴着面具跟随其后的墨明。

    两人见到唐颉后，红发的菲尼克斯看向了墨明，见墨明点头回应后，露出了唐颉此生所见最温和最闪耀的笑容。

    “我对你的体质很感兴趣，你以后跟着我走吧。”

    那一刻，唐颉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菲尼克斯在他眼中，成为了高傲的浴火凤凰，而戴着面具的墨明，则成了一轮明月。

    他下意识的点头，从此脱离苦海，成为了诺兰超凡界的巨人菲尼克斯·埃文的学徒，并得以走上法术之途。

    恩师受刺身亡那天，他的天空仿佛也塌陷了。当时他正留守鸢尾城内的实验室，收到这个震撼的消息后没多久，他就被闯入的鸢尾军警压在了实验台上动弹不得，拷上了限制施法者的禁法手铐。而后菲尼克斯实验室被查封，所有研究资料，包括唐颉自己的手记，都被诺兰帝国研究院第一时间接手。

    而唐颉，则因其赤炎人身份，被控诉参与谋杀亲师之罪，即使在法庭上极力辩解，有师兄师弟和实验室周边所有邻居的证词和证据，法官依旧判处他有罪，并将他驱逐出鸢尾，终生不得再入鸢尾和任何诺兰城市，任何工厂不得接受。

    他因而流落到花根，从此长住于此。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霜雨雪，他却依旧保留着曾经见到恩师时的模样，那个二十四岁青年模样。

    花根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在此依旧被那些诺兰人歧视，多次被怀疑参与盗窃和抢劫，数次被花根内部的帮派警告，直到他真正展现出惊人的施法能力，以及强大的生产力，才得以在花根立足。

    不过，他在花根依旧需要保持低调，不能引起鸢尾官方的关注。他为花根帮派提供适合械斗的高效法术武器，为花根黑市提供真材实料的法术器械，借此敛收了财物，将他的小居所改造成外表看似破破烂烂实则内里与大城市实验室无异的小型壁垒。

    他将真正的核心实验室安置在了地下，并设置好了只有他和非常信任的师兄墨明才能解开的法阵锁。

    通过长期保质保量的供货和层出不穷的创意器件，唐颉得以与鸢尾许多地下帮派取得联系，并建立了友好关系。虽然鸢尾城内没有供地下帮派藏身的贫民窟，但广大的鸢尾平民大部分都加入了地下帮派组织。地下帮派帮他打点好了巡警甚至是部分驻军的军官，让他的处境颇为改观。

    唐颉牵上这条线后，一度拥有了能在鸢尾城内自由出行的权利。不过《黄人法令》颁布后，他还是失去了这项权利，仅仅保留了与那些巡警和军官的良好关系，可以以隐秘渠道收购那些巡警和驻军淘换的器械，然后可以委托他们帮忙试验新发明的效果。

    大部分发明都得到了他们的肯定，以至于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鸢尾驻军统帅之一，鸢尾第三军的军长菲利普将军都禁不住诱惑，与他搭上线。现在第三军能够掏出一些来自“可信任的秘密军工实验室”的先进军械，并能享受那些其他驻军难以享受的各种娱乐设施，都要归功于唐颉的发明创造。

    可以说，唐颉便是花根大量根须中，最受鸢尾重视的一根。菲利普将军非常年轻且讲义气，根本不透露一点有关唐颉的消息，并带动手下的校官尉官们守口如瓶。每次采购都是菲利普将军亲自任命一个幸运且守信的下属前往采购，带回来一大堆精品装备，很是为第三军长脸。

    唐颉边回想着往事，边向马埃尔介绍那些同样不那么重要的器械。不过他介绍的“土能提取仪”、“制冰机”、“电炉”都是与自然系和雷电系相关的器械，因而解说得非常细致。他会慢慢将那些器械上固化的纹路解说清楚，并随意展示代表的法术模型的多种异构体，解释不同异构带来的法术效果差异。

    马埃尔感觉自己简直是走入了一个法术宝库，这里的一切都有其珍贵的法术价值。特别是他听到唐颉解说到，不同法术模型甚至存在手性异构而表现截然不同的效果时，都露出了极其震惊的表情，直到唐颉发出哂笑后才收敛住了。

    而后，他更是听到了什么“精确计算法术能量”、“法术催化”、“电磁模拟”能听起来非常高端的专业词汇时，更是大脑一片混沌。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墨明到底是多么强大的施法者。墨明有这么一个师弟，还能让这个师弟无时不流露出对墨明的崇敬，是多么强悍的人啊。

    走着走着，马埃尔便跟着唐颉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储液罐前。

    “就到这了，你今天可以离开了，明天再来吧。到时候我会布置好适合的教学场地，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居所有些……呃……拥挤，所以抱歉了，今天不能正式教你有用的知识。”

    唐颉的声音传入耳中，让马埃尔有些心梗。可以说，虽然经过墨明的初步教导，他确实进步神速，但在今天他受到的冲击，丝毫不亚于初次墨明教他如何正确使用自然系法术的那一天，甚至犹有过之。

    他现在才明白，法术的世界原来是可以如此精细化科学化的，甚至一切都可以数理化计算推演。

    他重重的点头，在唐颉的目送下，走到了门口，回首挥手示意，在收到唐颉的回礼后微笑着走出了房门。

    不过，马埃尔似乎忘记了另一个还在实验室内的重要人物。

    奥古斯塔小姐，此刻正在尝试着用分液漏斗分离放在桌上的样品溶液。她识别得出来，这就是两种混合均匀互相溶解的物质，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尝试了水和甘油等溶剂都无法将两种物质萃取出来，很是疑惑。就在她准备继续尝试另一个萃取剂时，一声清亮的咳嗽声在耳旁响起，让她顿时从头顶麻到脚跟。

    她的头僵硬地转过去，仅仅转到一半，便被提起了后衣领。原本兴奋的表情顿时垮塌，她万分不舍的看着那些神奇仪器离她远去，然后便是唐颉那笑意满满的脸与不断的招手告别。

    被带到一个街角时，她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没等她出声，她后衣领便一松，让她平稳地落在地上。

    而此时，马埃尔正好转过街角，他再次与奥古斯塔顶头碰上，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僵硬了。

    如同之前一样，马埃尔，墨明的玫瑰骑士，被奥古斯塔当场擒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