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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局(2)

    韩辅应感觉到一阵来自浑身各处的剧痛,自己便已不在刚才的房间内。他正躺在一片长满草的旷野上,天上的月亮还是和入睡前见到的一样明亮,只是已经偏向天边,大概是要落下去了。

    “没给你加速度平衡装置,你现在还好吗?”陌生的女子出现在他身边,韩辅应向她看去——身着黑色紧身衣,身材高挑,黑夜里看不清她的脸,但对方应该正在上下观察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我……”韩辅应抬起头,刚想起身,便感觉到一阵眩晕,上肢和腹部的疼痛更加剧烈,随之而来的是几次干呕,“我这是怎么了?”

    “你差点被清道夫给杀了,然后我救了你。”

    “清道夫?是那个刺客吗?”韩辅应回忆起对方莫明的身法,就像风一样无法看清,五六米的距离,眨眼就已经到自己眼前,依旧心有余悸,这简直是幽灵,“他是人吗?”

    “他是人,不过已经有了你们这个世界无法企及的科技。”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那你呢?应该也不是吧,也难怪,毕竟都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他为何来杀我?”

    “如你所想,我和他一样,当然我也不是和他同一个世界的,只不过他是来杀你们这些人的,我是来保护你们这些人的……也不能单纯这么解释,怎么说呢?我们的信仰不同吧。”

    “我们?”

    “对,影响你们这个世界是否会产生时空科技的关键人物,只要他们的机器评估出来你是个危险因素,就会把你杀死,他们想要垄断科技,我则是信仰开放科技的。”

    “时空……”韩辅应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种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东西居然真的变成现实了,“时空……这太可怕了,是可以改变过去的那种吗?到时候不是会产生很多悖论吗?我居然是关键人物……”

    “可以回到过去,但是没有’笔’的话,是无法改写过去的,过去的时空里物质是有限的,不会凭空产生,所以回到过去的绝对不会是一个具有肉体的人……可能你不明白’笔’是什么,趁你现在还在恢复,跟你说一下吧。”女子在他旁边坐下来。韩辅应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或许是另一个世界独有的。

    旷野上晚风吹拂,他从没有感受过如此舒服凉爽的风,在一年常热的凯威里是永远也没有的。

    “三维的宇宙可以看成是个在四维宇宙的泡泡,我们称之为宇宙泡,它在不断膨胀,但是在三维宇宙里生活的我们无法观测这些的,宇宙泡就像一本书,在形成的时候,它的未来发展如何早已有形,时间指针对这本书不断地一遍遍翻阅,也就是这个世界在时间下循规蹈矩地变化。”

    “那不是有时空的科技吗?怎么会循规蹈矩,一成不变?”韩辅应问道。

    “你说的不错,有时空科技确实可以改变,但是无法对自己这本书进行改变,如果没猜错的话,现有的时空科技都是基于宇宙间的相似波共振物质替换来形成时空跨越的,最基础的理论是相似波共振理论。大致就是让两个宇宙的物质进行替换,以达到跨时空的目的。”

    “等等,那这不是两个宇宙之间的跨越吗?那对于自己的那个宇宙呢?同一个宇宙不能……那个,物质替换,的话,岂不是既不能回到过去,也不能去向未来?”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同一个宇宙是无法通过肉体回去的,去未来也是如此,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同一个宇宙里的时间指针永远均匀顺向直线,所以以前产生的物质波永远先于未来产生的物质波,就算两者相似,但是也无法共振,也无法物质替换。”

    “那为何说可以回到过去?”

    “理论上是不行的,但是就是有人去过,当然也不是肉体,而是一种特殊的观测状态……我只是知道有,书上也只是说有,什么人,什么时候,通过什么办法去过早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就把这种未知的手段叫做笔了,可以改写过去。”

    “观测状态……看着别人,看着世界在变化,不能动,不能改变,像幽灵一样吗……”韩辅应望着天空,想象着自己正处于一个大泡泡当中,但是一望无际的星空狡猾地牵走他的思绪,似乎故意不想让他看透,怎么也想象不出来那种场景。

    “或许吧,但是幽灵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你们也说幽灵,哦,不,灵魂,这东西是不存在的吗?你们有证明它是不存在的吗?”韩辅应转头看向她,在月光下看清了这个女性的脸。

    “大概率是不存在的,没人想去证明。”

    “不……”韩辅应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女人很奇怪,她低下头看向左边躺着的男人,他面露惊恐,正盯着自己,“存在的,存在的……你已经死了……我……我也死了吗……你来找我了吗……”

    “你怎么了?”女人伸手想去触碰韩辅应,她低语道,“难道是内脏破裂了……”

    “啊!”韩辅应尖叫着躲开那只伸过来的手,他逃似地翻过身起来,但又跪倒在地上剧烈干呕起来,第三次的时候终于吐出一大口血……伴随着女人的呼喊声,他眼前渐渐黑去……

    第二天,韩辅应失踪的消息就震动了上层,不是说他是个多么重要的角色,单单他一人上层没有人会把他放在眼里,而是他的失踪可能会影响到以后上层对下层的精神掌控——他们总不想把下层的人关到集中营里那样太麻烦而且成本也太高了,最好能让他们变得愚昧,变得更奴性。

    消息传到凯威,已经是第三天,就如石头砸进了池塘,一下子群情激愤,平时这些只为了吃饱饭发愁的人突然开始关心起政治来,一些像模像样的游行——他们高呼“中央国绑架凯威总统”“中央国放人”之类的话,有些人甚至直接说总统已经遇害,开始在寺庙里烧香恸哭起来。很难想象,在不久前,他们甚至连自己的总统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谢金透过那本预知书,早已看到了这样的结局。

    “果然……”谢金倒吸了一口气,把那本书合上,因为他还看到了那一行行浮现出来更加可怕的事情——有些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会让人更加难以思考。

    “老头子开口了吗?”谢金坐在幽暗的书房里,氢灯幽蓝色的光照亮着他的脸,看似像煤油灯一样老式的样子却是只有极少数有钱人才买得起的,因为普通人根本付不起买氢的钱。

    黑暗里的人慢慢走向前,靠近谢金,轻声细语地说道:“用了上层的逼供液,已经都招了,只是药效过了以后,就跟疯了一样。”

    “有哪些人?”

    “除了您,和他,还有个叫刘贤的人。”黑衣男子谄媚地笑道,现在正是他立功的好机会,据他调查,刘贤只是个首都国立高中的学生,要杀他轻而易举。

    “他死了吗?”

    “死了,按照您的嘱咐,注射了大剂量麻醉剂,走得很体面。”

    “那就好,好歹算是个侍奉神的人,不能死得太难看,到神面前惹得怪罪。”

    “那另一个刘贤……”

    “刘贤不用管他。”谢金说到,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开始眯着眼阅读起来。

    男子眼睛一瞪,意识到这个小鬼不简单,还好他没有太心急而先斩后奏,否则就闯了祸,那这刘贤是什么来头,让谢金如此信任。

    “那属下告退了?”

    “等等。”谢金叫住他,声音冷冷的,让男子不寒而栗。

    “这不是还有个人吗……”谢金低着头,依旧没看他,不紧不慢地看着书。

    “主人……”男子猛地跪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不起来,一瞬间就涕泗横流了,“十几年了,我没有过一点不安分的样子……相信我!您相信我……”

    “唉唉唉,走吧走吧。”谢金挥挥手。

    “谢主人,谢主人……”他又一个一个磕起头来。

    “别磕了,别把脏东西糊在地摊上。”

    “诶好,主人我这就走,您有事再叫我。”

    “走吧走吧。”谢金这次又挥了挥手。

    男子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书房里抽屉拉开的声音,随着背后枪声响起,他也应声倒地。如果在他平时面对敌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在对方拉开抽屉的时候就躲避开射击,但在书房里,在谢金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表露出有警惕的样子,他也一直如此而不受威胁。直到今天,他都觉得,只要进了这间屋子,就是绝对的安全。

    “可惜,我不是你原来的主人。”谢金把枪上了保险,又放回原位,关上抽屉,继续用手指着字,眯着眼睛看书。

    很快门外就有人悄悄地把男子的尸体拖走,把血迹擦干净,对于屋子里的人一切仿佛都已串通好了一样。

    当韩辅应再度醒来时,已经置身于一个大机舱当中,透过窗外,白云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立体得如同白玉石雕一般,一座座耸立在他们之下。

    “我死了吗?”他嘟哝道。

    “要是死了的话,应该也不用这么束缚了吧?”依旧是那个女人回应道。

    韩辅应试着抬起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裹满了绷带,抬起手来——肘关节和腕关节已经被固定住,只能整只手笔杵起来,像一根白桦树枝,他松了一口气,确认了自己还活着,把头又丢回枕头上,脸侧向窗外,“看样子伤得很厉害。”

    “还行吧,也就几处骨折,肝脾破裂,颅内出血,对了,我情急之下没办法帮你缝合脾脏,索性切掉了。”女人在旁边的一个位置上低头示意。

    韩辅应低头看到低矮的台子上有个铁盒,上面放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大概就是脾脏了,他有点想吐……

    “给你看一眼,我等下就扔了。”

    “会影响寿命吗?”

    “放心吧,没什么大碍,既然你已经是被清道夫盯上了,最后肯定是先死在他们手上。”

    “也对……”韩辅应苦笑了一下,看向窗外,这梦幻般的景色让他沉醉,他想张开双臂躺在白云上,忘记所有东西,不管是凯威,上层,时空科技,还是什么清道夫,忘记呼吸,忘记死亡,忘记自己,不断地下坠,下坠……

    女人离开了几分钟,又走回来了,她坐到床边的靠椅上,看着另一侧的窗外。两人都沉默着,韩辅应是一种临死前拼命享受着这景色的心态,女人则是想着改如何缓解这尴尬的氛围。

    “也不要太担心了,据我所知一个人被列入关键人物名单并不是永久的,在科技开放上面,只要你已经做出了那关键的一步,若是以后再无贡献,那么你也不是科技相关的人,我相信他们的名单里也自然没有你了。”

    “你知道他们怎么评估这个……是否危险……吗?我想看看。”

    “嗯,这个大概是一样的,因为已知的时空科技都是基于共振理论,我可以给你看看。”女人在手表上点击着,低头的一瞬间,韩辅应觉得是故人回来了一般。

    五年前刚及30门槛的他已经身居高官,当时他办了一个关系到他父兄之子吴御的案子,之后他度过了最快乐的六个月,却因为一件错事让他的心堕入黑暗,在悔恨中自我抛弃,后来索性舍弃所有欲求和渴望,完全投身于国家事业,变成一台夺取利益的机器,并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唉……”他看着女人的脸,感觉越看越像记忆中的那个人,泪水不经意间已经湿了枕头,我在哭什么?我怕死吗?不是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为此而牺牲了吗?现在又在担心什么呢?

    “咦,好奇怪,你的偏差值居然是0,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不可能是他们要杀的名单里的人了……嗯……你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自我感动吗?额,我懂,我懂,成年人都有一些说不清的辛酸往事……”

    韩辅应苦笑起来,喊着泪水,拼命点头。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韩辅应决定还是要告诉她。

    “哦~我大概是知道了,那个人应该是已经离世了吧,然后那天晚上你看到我时把我当成那个人的鬼魂来索你命了?嗨,大男人的,不要这么沉溺于过去的苦恼里了,积极一点嘛。”

    “哈……索命不至于。我知道你很想鼓励我这个陌生人,可是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觉得,是我害了她……”韩辅应又呜咽起来。

    女人这时居然上前扶他做起来,抱着他,拍拍背,像是哄小孩一般说:“哦,好好好,不哭了不哭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昂。”

    韩辅应感觉就像是自己觉得对不起她的那个人,现在却反过来安慰自己,越想越难过,三十多岁的人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得成熟稳重了。

    傍晚的时候,女人给自己倒了杯酒,坐在韩辅应旁边,韩辅应吃了两口速食的压缩饼干,便觉得有些饱了,虽然有些想喝酒,但也知道现在不便喝。他看着窗外,女人也看着另一侧的窗外,白色的云慢慢变成金黄色,橙黄,最后近乎紫黑……

    等星星出现在云的上方时,韩辅应被眼前的景色给惊艳,“可以关掉里面的灯吗?”

    “看星星吗?我也觉得关掉灯好些。”

    随着舱内被黑暗笼罩,外面的星光和月光便再也挡不住了,和白天不同的是,云朵不再那么刺眼,变得更加柔和,上层泛着银白色的光,下面深处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远处望去,有在其中穿梭星星,其中几颗好像会一闪一闪……

    “我们去哪儿?”韩辅应问道。

    “把你送回凯威首都。”

    “那你呢?你会回去吗?”

    “我?我不知道,如果这里没有人需要我保护的话,我就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回去可是种奢求。”

    “是哦……真辛苦啊……”

    “对吧?我也觉得我好辛苦,我这个世界呆完了一定要跟上面请个假,请一个月,去海边好好玩一下,啊,阳光,沙滩,冰饮……”说到这里她好像真的喝了冰的饮料一般颤抖了一下,“好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啊。”

    “海边,是啊,真好啊,我也没去过海边……”

    “哈,那我可是去过好几次了,不过你想去的话,下次我要去可以带你一起去啊,或者,直接在你们这边的海边看看,你们这边有什么好玩点的地方吗?哦,对哦,你没去过,问了也白问……”

    “嗯……”韩辅应苦笑了一下。

    “凯威啊,我看看,居然是个内陆国,大部分地区都是沙漠啊,人口两百五十万,居然只要这么点,我们那儿一个城市都有这么多嘞……经济以重工业……”

    “对了,还没问你名字。”韩辅应打断了这个正在滔滔不绝地念着网上资料的人。

    “我啊,不知道也没事,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嗯,不,不对,见不到了……但是……我可以留个念想……也不是,我可以记着你的名字,对你心怀感激……毕竟,你救了我一命,记住恩人的名字天经地义。”

    “陈夕,夕阳的夕。”

    “陈夕。”韩辅应瞪大眼睛。

    “怎么了?不会名字也和你故人重了吧?”

    “不不不,那不会,只是你的名字真是别有韵味。”

    “咦,什么韵味,这么夸我我可不开心,有点恶心好吧。”

    “不是我说真的,你看晨曦是早上,夕阳是晚上,你这名字写着和读着不是正好相反的意思吗?”

    “吼,那我没你想的这么多,名字嘛,一个代号罢了。”

    “嗯……”韩辅应可不这样认为,但是他不会反驳。

    “那你那个故人叫什么?”陈夕问道。

    “那个人……走了就让她走吧,就让她在我记忆的最深处藏着,我也不想再想起她了。”

    五年前的傍晚,韩辅应开自己那辆染成全红色的跑车迎着烈火般的夕阳在首都最平整的街上——市政府和法院门口的。带着他决定守护一生的女孩,嚣张地飞驰着。

    “阿应,这样不太好吧,太显眼了……”

    “没事的,以前这法院里的人欺负你,还冤枉到了我头上,今天我们就这样,找点回场子。”

    在边上驻足让道围观的人中,有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正是被翻了官司的吴御,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韩辅应,我搞不过你,还搞不过这女人吗?何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