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国，怀俄明州。

    一处小别墅中，琼正在给四岁的儿子科林讲着睡前故事。好不容易让这个调皮得无可救药的小子有了些许睡意，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妈妈，有人敲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啊？”小科林的睡意似乎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颇为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你现在乖乖睡好，不要关心这些。”琼心中开始有些不悦，但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抚道。

    “咚咚咚……”敲门声并没有停止。

    “爸爸为什么还不去开门？”科林打断了刚准备继续念故事的琼。

    “你爸爸会去开的。你得给他点时间。一旦你爸爸坐在沙发上，想要离开那里，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小科林笑了起来，让琼有些后悔说了这个打趣的笑话。因为这又得让科林兴奋好些时间了。

    “咚咚咚……”敲门声没有停下。

    “爸爸可能没听见。”科林再一次打断了琼的阅读，让琼有些恼火了。

    “你爸爸可能睡着了。”琼有些生气地说道，她当然了解自己的丈夫，每次看比赛时都会把自己喝得醺醺然的，好几次都在沙发上凑合着过了一夜，“你乖乖躺着，我去开门。别让我看见你从床上爬起来！”

    琼从二楼走出卧室，来到一楼大厅，见丈夫果然在沙发上打着呼噜，不由地翻了个白眼。

    她来到大门口，从猫眼向外看去，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小女孩，金发蓝眼，圆圆的脸蛋，看上去很是讨人喜爱。作为一位母亲，她的怒恼一瞬间变成了担忧与好奇。

    琼打开了大门，看向正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轻言细语地问道：“小宝贝，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小姑娘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羞涩地看了琼一眼，而后便一直盯着琼的脚。

    “先进来吧，外面冷，小心着凉了。”琼顿时可怜起眼前这个小女孩。

    因为从小女孩带着斑点的衣服便很明显能看出，她走了很远的路。想想也是，这附近三公里之内除了一个关于生物科技的研究所之外便再无其他建筑了，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也不知道小姑娘是走了多久，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琼怜悯而又好心地将小姑娘拉了进来。这位小女孩并没有拒绝，十分顺从地便跟着琼走进了这栋小别墅中。

    不知何时，科林也从二楼走下来了。正当琼想要瞪眼训斥科林时，只见小科林看向自己身后的小女孩，一脸害怕胆怯的模样，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跑回了二楼，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琼虽然有些疑惑，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自然是问清楚小女孩的来历，也就没有再管已经乖乖回房间的小科林了。

    琼和小女孩来到了客厅，前者摇醒了还在打呼噜的梅森。胖胖的梅森揉着惺忪的睡眼，也有些不知所措。

    “宝贝，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我能带你找到你的家人。”琼再一次柔声问道。

    小女孩举起右手，只见女孩手心处写着她的名字“普若托”。

    琼和梅森见小女孩有回应了，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琼继续问道：“你家住哪里？我们能带你回家。”

    小女孩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自己的脚尖。

    琼和梅森也顺着小女孩的视线看去，只见小女孩的小鞋子上印着一个很明显的徽章图案。琼一眼便看出了，这正是离家不远处那个生物研究所的图案。

    正当琼打算继续问时，梅森突然插话道：“你脚边的泥为什么是紫色的？”

    琼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果然，小女孩脚边的泥是紫色的，这很奇怪，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泥土。

    琼小心地用手帕将小女孩脚边的泥土擦了些下来，用手搓了搓，软软的，带着些许湿湿的感觉。她仿佛能想到一片全是如是泥土的土地，上面生长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琼连忙打断了自己的思想，不知为何自己会想到这些东西。她转头看向梅森，希望他知道些关于紫色泥土的事，但只见后者也有些愣神，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了。

    “梅森？”琼打断了梅森的愣神，“你见过这种土吗？”

    “没有。”梅森摇了摇头，肯定地答道，“我从未见过或是听说过有紫色的土壤，真是奇怪。”

    “有可能是那个生物研究所研究出来的。”琼猜想道，“他们可能研究出了一种新的土壤。”

    “有可能。”梅森点了点头，认可了琼的话，“那我们把她送过去吗？”

    “普若托，你是住在那里吗？”琼指了指小女孩鞋上的那个徽章图案。

    小女孩没有回答，反而因两人的注视显得有些紧张。她有些不自在地将两只小手握在一起，似乎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

    琼这时突然看到小女孩手腕上的红色勒痕。她突然意识到，那不是勒痕，而是一道疤痕。

    琼立马指给梅森看，后者见状也是有些吃惊，回看向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咚咚咚……”这时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琼和梅森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琼温柔地对小女孩说道：“你乖乖和梅森待在这儿，我去开门。”

    胖胖的梅森露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微笑，将小女孩轻轻拢向自己。小女孩没有反抗，顺从地靠在梅森温暖的怀抱中。

    只见两个穿着制服的男子正站在门口，琼一手架着猎枪，毫不掩饰地给开了门，警惕地问道：“你好？”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子显然有些风尘仆仆。但他们依旧保持着礼节，从衣兜中掏出自己的证件，道：“我们是这附近生物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想问问您是否见过一个孩子。”

    “孩子？”琼微微一皱眉，问道，“什么样的孩子？”

    “他叫普若托。”其中一个身材相对瘦削的男子答道，“长得不高，四五岁的样子。”

    “他？”琼皱着眉嘀咕起来，而后看向穿着制服的两人道，“我不确定你们说的是不是我方才见到的孩子，但她从我家门口跑过去了。但那是个女孩。”

    那个长得更魁梧些的男子立马道：“对对，就是她。”

    “我看到她从门口向那边跑去了。我当时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会有小孩子一个人在这一带晃荡。”琼一副担忧的样子，而后有些警觉地看着两人道，“你们是她什么人？为什么找她？”

    “她是我们老板的孩子，我们是出来将她寻回去的。”相对瘦削的男子立马接话道，还露出一脸苦笑，“你知道的，小朋友都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喜欢乱跑……”

    “理解。”琼苦笑着点了点头，一副为人父母的架势，而后担忧地道，“祝你们好运，可怜的孩子……”

    两人见有了结果，也一脸欣喜地离开了这栋小别墅。

    琼缓步走回了客厅，只见梅森一脸惊讶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会撒谎！”

    “那是因为你对女人知之甚少。”琼有些得意地翻了个白眼，而后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这个身份特殊的小女孩身上，“他们肯定撒了谎。可怜的小普若托，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普若托静静地坐在梅森肉乎乎的大腿上，盯着干净的大理石茶几发着呆。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仿佛来自远古的低语：“神灵降世，神国位临，密禁新生……”

    这是一种梅森一家都听不懂的语言，但大家，包括二楼卧室里的小科林都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在这段低语说到“密禁”一词时，梅森、琼、科林三人同时感受到了来自小女孩普若托的凝视。

    这种凝视，就算隔着天花板身在二楼卧室的小科林都能直接地感受到，一种直击灵魂的凝视。

    “你是谁？”琼有些害怕地远离着普若托，梅森也跳了起来，和琼一起本能地向大门的方向退去。那是出去的方向，也是通向二楼科林卧室的方向。

    普若托面向两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琼和梅森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个微笑，吓得一向调皮捣蛋的科林躲回了卧室再不敢出来。

    “我是智慧的使者。”普若托用标准的英语说道，如今的她完全不想一个稚嫩的小女孩，“你们也将会是。保护与传承永恒的真知。”

    当意识到不对的两位调查人员再次返回这里时，普若托已经不见了。梅森一家三口也不见了。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

    普若托完成了她的使命。

    梅森一家继承了她的心愿。

    “老板，那怪物把秘密传给了这附近的一家三口人。”较瘦削的男子对着电话沉声说道。

    “回来吧。我知道了。”电话那头老板的声音显得疲惫而苍老，“不重要了。神灵的秘密已经成为公知。‘智渊’的入口也不只这里一处了。‘智渊’的使者终将遍布世界的。”

    “智渊”，九大巨型秘境之一，一位十境皇者的神星。当然，怀俄明州的这处研究所并不知道此等秘密，但这并不妨碍这处“智渊”入口在美国当局眼中的重要地位。

    此后梅森一家三口便成为了怀俄明州的一个怪诞传说。他们是待人友好的智者，虽然通常情况下是哑巴，但你总能从他们身上得到许多问题的答案。但切记不能让他们开口说话，因为一旦问道了他们想要传达的某种“智慧”或是“真相”，你将成为他们的一员。

    或许他们的启迪者，小女孩普若托，也能说明些什么。

    普若托，Proto，Prototype，本相……

    4

    锦城，太皇街。

    一个身材壮硕，蓄着短须，衣着整洁的中年男子走到沧浪阁饭馆门前。整个太皇街的店铺都早已打烊了。这家也不例外，就连门口的灯光都熄灭多时了。但此时沧浪阁的大门却还开着，店内干干净净，空无一人。但店门口坐着一个半倚着门架子的老人，此时正眼神玩味地盯着突然到来的中年男子。

    “这么晚了还来拜访我这个糟老头子啊？”老人笑眯眯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讽意，但这句话本身却带着足够分量的嘲讽。

    “多有叨扰，还望魏老海涵。”这个中年男子微微一躬身，丝毫不恼，反而做足了礼节。这是他一以贯之的待人接物之法。

    魏老头一脸没趣地撇了撇嘴，而后指了指中年男子身后的某处：“他们已经开始闹腾了，过不了多久世间又将迎来一位新神。”说到这儿，魏老头停下来想了想，而后盯着这个中年男子笑道：“说错了，是两位。”

    中年男子没有接话，可能是天性木讷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夜静悄悄的，街角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却让整个幽暗的夜变得更加安详静谧。

    “你真打算去京城帮‘天真’破阵？”魏老头打破了寂静。

    “是。”吴杂点了点头，很认真地答道，“待我成为九境之后便会动身。”

    “你依旧进不去的。”魏老头笑着说道，但笑意有些苦涩，“当年你师父进不去，当年意气风发的你进不去，将来成就九境的你和‘天真’联手了也进不去。”

    吴杂皱起了眉头，缓缓问道：“为何？”

    魏老头嘿嘿一笑：“京城那边可是中枢重地，自然固若金汤。那些九境的神灵们好歹也给了京城那边五年的研究准备时间，没有点反制的手段实在说不过去吧？”

    吴杂点了点头，认同了魏老头的说法。

    “其实你也没必要在京城耽搁功夫，你照样能继续你的道路。”魏老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试探意味。熟悉他的人便会知道，这样的尝试性质的语调在魏老头嘴里很罕见。

    吴杂摇了摇头，依旧保持着拘谨守礼的模样：“在我看来，那是唯一的方法。”

    魏老头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反正自己已经劝过了，京城那边没道理再说自己的闲话了吧？

    “您这里将会很危险。”吴杂突然出声道。

    “不会的。”魏老头抬头看着夜空，神色有些恍惚，“李桀那小子多半已经跟杜宗见过面了，你说杜宗会怎么选？”

    “我不知道。”吴杂平静地答道，语气中带着“我也不关心”的意味。

    “你应该注意注意杜宗那小子的。”魏老头自然知道吴杂那点单纯简单的心思，笑道，“他在此事之后也会去京城的。对于你而言，他也算是个变数。”

    吴杂脸色微微一变，果真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而后点了点头，又是微微一躬身：“受教了。”

    魏老头翻了个白眼：“你还是这个呆板样！我当年就跟你师父说这样不好，那老家伙却只知道在那里傻笑。”

    吴杂神色也恍惚起来，显然也想到了和师父共处的某一段时光。

    “世道就是这样的啊……”魏老头突然感慨起来，有些自嘲地笑道，“平常的时候，一小撮聪明人便能牵着其他所有的凡人们向前走。但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永远都是那几个不起眼的凡人影响着大局的走向。那些真正出人意料的神来之笔，才是整个世道的乐趣所在啊。”

    “这次是谁？”吴杂身在局中，自然好奇地问道。

    “一个是自认是凡人的你。”魏老头微微一笑，颇为享受这种深藏幕后指点江山的快感，这也是让他能坚守在太皇街近四十年的信念所在，“另一个是所有人都认为无关紧要的最当局者。”

    吴杂虽然情商偏低，为人呆板，但智商还真不差，稍微想想，便给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答案：“是他？”

    魏老头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你比杜宗那小子聪明。”

    远处的笛声停了。此时，天边传来了一阵低语，是两人都从未听过的语种，但其中的意思却能直观又清晰地呈现在两人的脑海中：“神灵降世，神国位临，密禁新生，生灵获道。”

    “生灵获道……”此语一出，吴杂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一个方向。

    朝着吴杂望去的方向远去将近两百公里的地方，在峨眉秘境那处茂密的黑竹林之后，一位小和尚平静地盘腿坐在山崖边上，讲起了那日不曾讲述的经文。

    大音希声，只入愿听人之耳。

    魏老头掏出兜中一枚古朴精致的印章，看上去颇为费力地按在了地上。一旁的吴杂闭眼站立，如一尊佛像。

    这一瞬间，就一瞬间，整个锦城的灵力都平静了。

    全锦城的修士都静惊骇地发现，蕴藏在自己静脉穴窍内的灵力无法流转于外，外界那些自然未经炼化的灵力也无法被收纳于内。

    在这一瞬间，众人有法而不能施。

    全城禁术！

    全城的修士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无法施展，成为了一个看起来和凡人无异的修士；第九禁社的大本营内那方池塘中所有的植被一瞬间都失去了生机，让老头许世宝一阵抓耳挠腮；正于城中操控花粉向全球逸散的神灵们突然发觉自己与那些花粉都断开了联系；隐于阴影之中快速遁走的李桀骤然显露出身形，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下一刻，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只因魏老头开启了那枚能掌管太皇街的独特街印，毕竟是人皇的产物，对九境神灵依旧有效。

    但魏老头能感觉到，整条街的灵力都在被吴杂晋升神灵之位所逸散的那些灵力疯狂地消耗着，以致于印章都露出了少量肉眼几不可见的裂痕。

    终于，吴杂的晋升结束了。由于魏老头调用了整个太皇街的灵力进行压制，吴杂反倒成为了从古至今成神异象最不显眼的神灵。

    当吴杂缓缓睁开眼时，所有九境神灵们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天外望去。

    在不知何处的冥冥之中，那尊阻隔神灵与修士甚至是与凡人的神坛于无形中彻底崩碎了。

    自这一刻起的往后漫长岁月里，凡人与神灵，再无本质的差异。

    所有的人，无论是清醒着的，还是在睡梦中的，都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在自己的意识里，在各自的想象中，看见了那一小群本该高高在上的神灵。

    这一秒，让所有人一睹了神灵的真容！

    凡人，终于得以正视神灵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