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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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刺客(续)

    2

    夏茹书立马像是蔫了的茄子似的,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耷拉着脑袋,根本不敢看这个从暗处走出来的男子。

    杜宗也是一愣,而后有些尴尬地笑道:“抱歉,今天确实是事出有因,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还望夏至大人不要责怪夏茹书。”

    朱昉一听来者是夏茹书的父亲夏至,立马噤若寒蝉,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被这个以脾气暴躁,实力超群著称于世的男子给随手捏碎。何况自己和杜宗可是把别人的千金都拐了出来,这换成是任何一位父亲恐怕都会勃然大怒吧。

    夏至并没有搭理杜宗,而是看着依旧低着头的夏茹书:“你陈叔叔的车就停在门口,现在立刻出去,坐车回家睡觉。”

    “哦。”夏茹书低声答道,而后悄悄瞥了眼杜宗,丢给杜宗一个不知是同情还是难过的眼神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见夏茹书已经走远了,夏至这才将视线转到朱昉身上。朱昉见状,立马屏住了呼吸,脸蛋涨红,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待宰的小羔羊。

    “您是为了神降而来的吧。”杜宗突然问道,打破了差点让朱昉窒息的沉默。

    “嗯。”夏至神色不变,脸色依旧阴沉而严肃。

    “第二禁社的成果不仅流传到修士界,而且还被神灵盯上了,想必也会成为神降的一环了吧。”杜宗不慌不忙地分析起来,丝毫不惧夏至的脸色。

    “你知道我会来?”夏至突然看向杜宗,问道。

    “你家千金怎么可能没人在暗处盯梢保护?”杜宗笑道,“何况我用寒露的账号查东西,也是故意给你们留了个线索,以防万一罢了。”

    “那你想做什么?”夏至脸色依旧平静,或者说阴沉。

    “本来我只是怀疑的,但由于夏茹书的帮助,我现在只需要向你确认一件事了。”杜宗神色一敛,沉声道,“隐门那宣称一直空缺的门主是不是魏无期?太皇街是人皇所建,他建造此街的真正目的,是否就是为了成立禁社?”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夏至神情依旧严肃,但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疑惑。

    “四年前那场神降时我就有所怀疑了。”杜宗坦诚地答道,“当年你能劈开八境修士吴杂的禁制;你能在神灵的神国中开出一条出路;你能不靠灵力引来雷劫。我觉得你就是周酉周老所说的那种,可以不靠灵力而依托其他道源来施展法术的修士吧?你是节气使的同时,也属于第六禁社吧?但为什么周老又说,还不曾发现过以非灵力道源为道法基础的修士呢?”

    “相比当年,你现在倒是机灵了很多。人皇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不过,魏无期确实是隐门门主。但有一点你猜错了。”夏至答道,神情依旧严肃冷峻,甚至带着些微的不屑,“我是第十禁社的社长。不过,第十禁社确实是因第六禁社的某些研究成果而成立的。周酉作为第六禁社的社长,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你们研究的是什么?”杜宗突然神色一冷,因为他感受到了夏至竟开始积累起四周那些不是灵力的能量源。虽然杜宗看不见,但经历了几次后,杜宗觉得自己已经有所感觉了,或许再感受几次,自己便能看见周酉口中所描述的那些其他道源了。

    “第十禁社研究的是弑神的方法,当年周先生倒是给它取了一个形象的名字,叫‘天地刀锋’。”夏至话语刚罢,一股堪称极致锐利的亮白色细线便凝聚在夏至面前几厘米处,而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暴射向杜宗!

    无论是坐在地上的朱昉,还是与夏至对话的杜宗,都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都没觉得夏至会突然暴起杀人!

    但下一瞬间,这个号称能弑神的白线便被两根手指轻轻捻住了。

    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杜宗和夏至的中间,冷冷地看着夏至。只见这个估摸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手指轻轻一捏,那根有些刺眼的白线便消失不见了。杜宗能看见,少年通过在手指之间输送和夏至相同的道源稳稳“接住”了这条白线,而后这条算不上稠密的道力细线,被少年以同样的能量源给抵消掉了。

    “就拿这个弑神?”少年的声音有些稚嫩,但那股浓浓的嘲讽劲头和桀骜到极点的自负,却让杜宗微微失神。

    因为这个语调和自己熟悉的某人很像——魏无期。

    一瞬间一段不知为何藏于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浮现在杜宗眼前:

    那是两年前一处杜宗误入的巨型秘境之中,当时杜宗还不知道,那就是人皇创立的名为“伊甸”的神星。但在那里,杜宗见证了那位买花神灵的降世。那个剃着寸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自称“易”。

    在那个凡人骤神、灵力翻涌的边陲小镇,在那个红月当空、紫星耀世的黑夜,万物似乎都从懵懂之中醒来,窸窸窣窣地讨论着禁忌的秘密。

    “你真打算去当神灵的眷者?”二十不到的杜宗和李桀站在一处僻静的屋檐下,前者皱着眉问道。那个只有十二岁,样貌稚嫩青涩的少年眼神中透着不可动摇的坚毅。

    “我要去弄清当年先祖究竟干了什么。”李桀轻声说道。

    “眷者这个身份,一旦背上,就再也放不下了。”杜宗提醒道,眼神中充满了担忧,还有一份带着挽留的乞求。

    “我知道。”李桀低下了头。

    这一刻,杜宗突然发觉这个一直混迹于修士圈,担任着自己了解修士社会领路人角色的向导,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

    杜宗知道这个从小就比驴还犟的小子是不可能被自己说动的。他有些哽咽地说道:“好好活着……我向你保证,你绝不是魏无期的弃子。”

    李桀抬起头来,憋出一个生涩的安慰笑容:“别活在盲目的信任中了。他能逼我到这一步,所求便不在这方天下。”

    杜宗摸了摸李桀蓬松的短发。

    这一次,他没有反抗。

    “那个‘易’告诉我了,我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我会生存在世间的空隙里,生存在凡人的记忆之外,直到有人能窥得神灵的秘密。”李桀在杜宗耳边轻声说道,“你虽然眼神远超神灵的境界,但大脑终究是凡人躯干。你也许会忘记我,你也许会无法看见我。但既然当年魏无期让我保你一世,那么,我就不会食言。”

    言罢,一阵无风的风吹过了。

    杜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屋檐下空旷的四周,而后缓缓走入了无人的深夜……

    3

    “你回来了。”杜宗有些惘然地看着李桀,“其善只对一人……”

    杜宗突然明白了为何胡忠的房门会兀自大开;为何在念梦灵的判语时会心生怀念;为何吴杂在慧泉寺中会向门外望去;为何刘庄林会在走时提醒“有人在侧”;为何两年间无数个欢嚣晚归的夜里,屋门外会有一盏灯,彻夜长明。

    李桀依旧保持着背对杜宗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僵硬,似乎不太情愿转身。

    “你这么早就把我引出来,有什么用?”李桀冷冷地对夏至说道,显然明白方才那根明亮的白线根本不足以弑神。

    “难道还让刺客躲在暗处吗?”夏至同样回以冷冷的答复。

    “作为一名刺客,待在明处的我可比在暗处,更加危险。”李桀扯了扯嘴角,带着无与伦比的傲慢。

    “你们官方对神灵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杜宗皱着眉,打断了两人的拌嘴,有些疑惑地问道,“按道理来说,神灵的降世对整个国家的治理百害而无一利,但你们却能纵容着魏无期把一个个神灵放下来?”

    “谁说魏先生在帮助神灵了?”夏至咧了咧嘴,不知是玩笑还是冷笑。

    “在八卦门和天眼里,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吧。”杜宗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夏至还想“官方”地否认。这与他之前的坦诚一对比,让杜宗有些哭笑不得。

    夏至沉默了,平静地看着杜宗、李桀和依旧坐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朱昉,而后他才缓缓说道:“神降本就是人皇几千年前便计划好的事,这个计划一旦启动,不是我们想阻止,就能阻止的。”

    “所以就纵容魏无期利用官方的资源推波助澜?”杜宗眉头一挑,挖苦道。

    “所以他活不长了。”夏至沉声答道。

    场面顿时一寂。秋夜里的虫鸣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作为隐门门主,怕是尾大不掉吧。”李桀突然冷冷说道,还报以嘲讽的一笑,可谓尽得魏老头的精髓。

    李桀冷笑的那口气息还未吐尽,只见一道凌厉到极点的寒光从杜宗的侧后方快速闪过,如平地惊雷一般,和着与周围环境完全统一的灵力波,无声无息、更没有带起一丝灵力异变地向李桀的脑后刺去!

    只见李桀一动未动,任由那抹寒光乍射的短剑刺向自己脑后。

    只见飞快射出的剑尖在即将触及李桀后脑的皮肤之时,剑尖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在空中顿了半秒。整把看起来锋利无比的短剑甚至因为这瞬间的减速而被压缩了几分,弯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反观这个从后方袭来的,握着短剑的刺客,他的手臂因为此次急停而肌肉暴起,小臂上更是青筋毕露,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怕。

    这半秒,让本该转瞬即逝的刺杀变得格外尴尬起来。因为就连坐在地上,呆呆听着其他三人交谈的朱昉都能在这段时间内反应过来,察觉到了那柄短剑和黑衣蒙面刺客的存在。

    而后短剑迅速后撤,似来时那样,与刺客鬼魅般的身形重新融为一体,两者周遭同时泛起一阵与外界环境相同的灵力场,顿时隐入了半暗半明的墙角。

    “怎么回事?”朱昉本来噤若寒蝉,但见这一抹骇人心神的剑光骤闪骤消,吓得他脱口而出。

    “反应还算可以。”李桀冷冷一笑,头都没有转动丝毫,“但凭这个身法和速度,就想来杀我了?”

    只见两个青年的身影自墙角处浮现,一个是略显狼狈的周沉舟,另一个则是气定神闲的何清泰。周沉舟喘着气,虽未受伤,但心中已是惊骇万分了。

    他到现在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本该触及李桀脑后皮层的剑尖却像是什么都没碰到一样,径直穿过了李桀那层薄薄的皮肤。

    刺客刺杀,讲究的是一击致命。周沉舟作为一个行走江湖的刺客,对手中这把短剑那是再熟稔不过了。方才,凭周沉舟的眼力和对短剑的熟悉手感,自然清楚短剑绝对已经触及到李桀的皮肤了,但手指间传来的微妙触感,却在确保准确无误的情况下,给了周沉舟一种强烈的荒谬感!

    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若是不立马收手,准会直接“贯穿”李桀而去,但又伤不到李桀分毫!

    刺客这一行,说到底就是一瞬之技,若是恰错了瞬候,或是在杀人时未尽全力,指不定就是一次精彩的反杀了。

    总之,这一点轻微的异样让周沉舟相信,虽然感受不到半分的危险,但要是自己再慢退一点,必然会尝到刺客被刺客反杀的苦头。

    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龄小多了的青年,周沉舟不敢有丝毫轻视。毕竟眼前这个眼神明亮而锐利的青年,已经被融神灵入体的何清泰直言不讳地称作“天下第一杀”了。

    “你刚刚说他现在有六境了,我要是到六境了,有可能杀得了他吗?”周沉舟小声问道。

    何清泰忍不住笑了:“且不说你六境时这个比我俩还小的天才是什么境界,就单说你未来的六境对上他如今的六境,你就绝对碰不到他的衣角。”

    一向心高气傲的周沉舟并没有反驳,脸上甚至没有露出丝毫的质疑,诚心诚意地问道:“为什么?”

    何清泰脸色一肃:“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并非灵力,反倒和夏至身上那股外来的‘天地刀锋’的气息差不多。但李桀身上的气息更加精纯,毕竟那是他自己的。而夏至身上的道源属于禁社人工合成,强行融入夏至体内储存,自然没有炼化为己用之后来得灵活。”

    “叮”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自周沉舟眉心处传来,只见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正悬停在距周沉舟额头只有三指处的空中,被一旁出手的何清泰隔空拦了下来。此时正静静地停在周沉舟额前,平凡光洁的鹅卵石中仿佛带着浓浓的挑衅。

    “这才是刺杀。”李桀挑衅似的一笑,而后将视线集中在了何清泰身上。

    后者报以和善的微笑。

    “你是来拦着夏至的?”李桀咧嘴一笑,“反正我是打不过你的,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那聊会儿天?”何清泰走过来拍了拍杜宗的肩,但眼神却看向夏至,后者并未有任何回应。

    “其实你们第十禁社的任务,相对来说是最简单的了。”何清泰见夏至不语,又笑着说了起来,“就是起步时间太晚了。凭你们现在这个水平想要弑神还是不太可能的。”

    “你真的就只是来拦住我们的?”杜宗半信半疑地问道,说实话,他对何清泰容纳神灵的做法依旧十分猜忌。因为杜宗很难保证那位神灵会不会夺舍正主,以正主的身份和姿态来蛊惑众人。

    “不然?”何清泰摸了摸他鼻尖新长的痘痘,“他们都没邀请我加入神降的环节,我去了反而帮倒忙。”

    “仪式已经开始了?”杜宗问道。

    “开始了。”何清泰看向围墙之外的远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所以那些花粉究竟是什么?第二禁社究竟在研究什么?”杜宗问道。

    “第二禁社,智慧野种。”何清泰叹了口气,答道,“不得不说,魏爷爷的胆子是真的大啊。从第六禁社往前推,每一个都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心有余悸,一旦实验失控,对于世界都是一串极大的灾难。”

    “你都知道?”杜宗好奇地问道。对于眼前这个爱长青春痘的高中同学,他的言谈显然放松了许多。

    “除了第一禁社我是真的不知道之外,其他的我都清楚。”何清泰坦然以对,直接说道,“第六禁社,多元超凡。第五禁社,心神缔造。第四禁社,神灵亵渎。第三禁社,终止开关。第二禁社,智慧野种。”

    “终止开关?”杜宗皱起眉头,脑中闪过了几个不好的念头。

    “这是天眼投鼠忌器的根本原因啊。”何清泰笑着瞥了眼夏至,后者摆着一如既往的扑克脸,“据我所知,这终止开关可就在太皇街里。要是魏爷爷轻易死去,那整个文明怕是都要陪葬咯。”

    听到这个惊天秘密,杜宗觉得自己说不上惊讶或是害怕。因为他对于那些能够屠城灭世的东西已经见得太多太多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已入十境的人皇、玄门,古来第一奇才的那位女子仙师以及她的神星“幽冥”,那位峨眉山上不知境界的小和尚,加上眼下这个能够终止世界的开关。

    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一个不能修道,完全凡人的杜宗自己,虽然自己没法亲自毁灭世界。但就以往魏老头对自己的告诫而言,杜宗绝对能影响整个世界的存亡。

    “所以魏老头还死不了?”杜宗对魏老头的感情依旧复杂,一个一手将自己带大的老人,却在许多时候,面热心冷得令人发指。

    “你看看自己就知道了。”何清泰笑道,“一个毫无境界的人,却能在历次神降中安然脱身,而且众神对你的观感都还不错,以致于你连惊吓都很少受到。就这份在炼狱中都能避祸的功夫,魏爷爷怕是已经独步天下了。”

    说罢,何清泰转头望向在杜宗身旁的李桀,挑了挑眉头:“想走了?”

    李桀见自己的打算被识破了,咧了咧嘴,算是承认了何清泰的说法:“我确实打不过你,但作为刺客,千里不留行的本事可不必你差。”

    作为一个六境修士,能够如此桀骜地在一位有神灵附体的修士前说出如此豪言壮语,就连对修士界没什么观感的杜宗都不由地啧啧称奇。

    “你可以试试看。”何清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在他抬手的过程中,杜宗能清晰地看见众人周遭的灵力流动全都变得规矩起来。

    随着何清泰手掌的上抬,无论是众人体内的,还是外界环境的灵力都开始自行排列成一个闭环结构。这是一个稳定的体系,本不会对众人有什么伤害,但若是有不知好歹的修士轻易动用体内的灵力施展功法,立马就会因灵力不能自控而被反噬。

    简而言之,在何清泰话语落下的一瞬间,周围所有的灵力都被何清泰一人掌控了,甚至连那种并非灵力的能量源,也隐隐受到牵连。若是李桀强行离开,自然也会受到影响。而再小的影响与破绽,在高境界的修士眼中,都可以无限放大。因此在杜宗看来,当下的明智之举自然是放弃逃离。反正大家还和和气气的,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但杜宗同样知道,李桀并不是一个随时都靠理智思考的修士。只见这个刚满十五的青年,缓缓地向何清泰所站的墙角走去,脸上带着三分讥讽的微笑。

    “后生可畏啊……”何清泰并没有被激怒,反而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瞥了眼自己身旁的周沉舟,像是在说“学着点儿”。

    后者虽为刺客,洞察明锐,但此时却并没有注意到何清泰的眼神,因为他已经被李桀的疯狂举动惊呆了,在他看来,挑衅一个神灵,和送死无异。

    只见李桀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最后只需脚尖轻点便掠飞向何清泰。后者没有任何动作,饶有兴致地盯着李桀越来越快的身形,慢慢占据自己大部分的视线。

    李桀的速度在掠飞的半空中突然暴起加速,几乎在一瞬间便形成了一道模糊的黑影,如一阵黑色的狂风,撞向何清泰。

    何清泰本就举起的手掌变抬为压,手掌在身前外翻,像是在做一个拒绝的手势。

    而后那股黑色的旋风在即将撞向何清泰手掌的一瞬间蓦然消失了。而真正抵达何清泰手掌的,只有一股被李桀的急速身形带起的轻风。

    “怎么回事?”周沉舟惊讶地叫了出来。

    “有些意思。”何清泰眉头微微一皱,而后似乎就了然了,脸上露出了解题之后的那种欣喜微笑。他低头看向自己面前一米处的地面。所有人也都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石板地面上流淌着一小滩血,应该是李桀强行离开的代价了。

    “他伤得重吗?”杜宗皱着眉问道。

    “放心。”何清泰摇了摇头,似乎还在回味方才李桀出人意料的逃脱,“我留了一手的,他伤得不重。这个时候我可不愿浪费无谓的灵力去拦一个不会捣乱的眷者。当然,我也明白他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杜宗点了点头,心中松了口气,但在心底却又涌起了一阵对何清泰的担忧。

    若是将以前的何清泰放到现在这个情境,杜宗觉得他也会出手阻拦李桀。但在他解释放人的理由时,绝对会将两个原因颠倒一下顺序。这是重要程度的问题。也是人性的考验。

    “我这次来杀的不是你。你没必要跟我死磕。”夏至此时突然出声道,显然也不愿意在这种关键时刻轻易浪费了自己的实力。

    “我当然知道。”何清泰耸了耸肩,“但现在放你走,你就会去捣乱了。神降之后,我自然就会放你们离开。到时候你要杀哪位我才懒得管呢!不过反正现在也很无聊,不妨让我来猜猜这次天眼的目标究竟是哪位小可怜吧。”

    何清泰很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并没有指望夏至能给出答案。

    “‘天真’?”何清泰自言自语起来,“那家伙可是到处乱窜呢,把你们的人晃悠得辛苦得很吧?还是‘檀’?这家伙要真发疯捣起乱来,我们几位神灵加起来都比不过呀,也是个难管的主。或者那个‘易’?这可是个防不胜防的家伙,很难保证哪天你们的后院就莫名其妙起火了。唉,大家威胁都挺大的呀,我应该是猜不出来了。或者有没有可能,就是我呢?不太应该吧……我体内住着的那个,老实又本分,还和我共用着身体,也和你们没啥利益冲突,没道理来砍我吧?”

    杜宗见何清泰看向了自己。他没有理会何清泰求助似的目光。他如今在思考着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见杜宗不理会自己,何清泰撇了撇嘴。因为杜宗在高中时就不会理会处于话痨状态的何清泰,于是何清泰所有的高谈阔论都会变成对牛弹琴。看到如今杜宗又神游天外,何清泰无奈的同时又觉得十分习以为常。

    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全程缩头缩脑坐在地上的朱昉身上。

    只见何清泰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待会儿就有一位神灵降世了,你愿意做它的徒弟吗?”

    朱昉瞬间就被吓得脸色发白,畏畏缩缩地颤音道:“仙师……我……我有师父了……”

    “这有什么?”何清泰满不在乎地劝道,“那个年代的神灵都不在乎这些的。好多神灵以前都是到处拜师学艺。你要是答应了,它肯定也不会在乎你有几个师父的。”

    朱昉面露难色,但就是不敢反驳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他求助地望向杜宗,却发现后者根本没有在意这边在发生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何清泰见这个坐在地上的小胖子不乐意,也就不再强求。毕竟又不是自家的那个老头看上了朱昉,他才懒得死皮白咧地去求别人当另一个神灵的徒弟。

    “其实你和那个‘第一杀’都不算我见过的第一刺客。”何清泰见大家都不愿意说话,又开始跟自己身旁的周沉舟聊了起来,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

    “是哪位神灵吗?”好在周沉舟还算感兴趣,问道。

    “不是。”何清泰摇了摇头,笑道,“毕竟像李桀这种明处比暗处更容易‘暗杀’的另类刺客,不过是一招鲜罢了,完全上升不到刺杀的艺术上。对于真正高明的刺客,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以何种方式动手的,你甚至不知道被刺杀的对象究竟会死在谁的手上。”

    “真有这样的刺客?”周沉舟皱了皱眉,有些不相信。

    “这人你也见过。”何清泰答道,没有看向相对而言见多识广的周沉舟和杜宗,反而看向了朱昉。而后何清泰抬起头望向墙外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心中却无比平静,“那是上一辈的事了,你们多半从未听说过那个人的名号。”

    周沉舟正要问是谁,却只见何清泰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4

    京城,监天阁。

    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佝偻老头正躺在一张藤椅上养神。藤椅前站着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趁着身后老人打盹的当儿,正在用手机和女朋友卿卿我我。

    年轻人的身前是一副巨大的沙盘,俨然刻画着整个国家的江河湖海,山形走势。这块幅员辽阔的版图之上,飘浮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像是一只只发着光的蒲公英种子,弥散在空气之中,忽高忽低,飘摇不定。

    突然,那些闪烁飘忽的亮光像是被无数的细线牵引着一般,自锦城那一片区域起,一阵狂风一般向四周漫散开来。本应是银白的亮点渐渐变为金色,起先这金色还很稀疏,零星掺杂在银白亮光中,但之后随着光点不断翻涌四散,金色的光斑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密,最后竟变成了金多银少的境地。

    从未见过堪地图有如此大变化的年轻修士顿时被吓傻了,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甚至忘记了叫醒自己身后正打盹的老人。

    这时,一只手轻轻拍在了他肩上,吓得他叫出了声来,也让自己身后那个管事的老头骤然醒来。

    年轻修士转头一看,发现一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瘦高老人正将手搭在自己肩上,一脸严肃地盯着堪地图中的变化。

    自己身后的监天阁老人惶恐地站了起来,对着那个瘦高老人作揖道:“副统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贵为天眼副统领的瘦高老人没有回答,眼神晦暗,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与此同时,与监天阁地穴毗邻的天堡,一个身着七星道袍的修士让其余同僚都退下了。偌大的天堡正殿内,只剩下老人一人静静地仰头盯着满天四散的琉璃彩线,扩散的中心,不止锦城,还有许多国外的地方,与锦城一道,同时向全世界发布着消息。

    “要乱了……”穿着道袍的修士喃喃道,眼神木然。

    纽约,第零区。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对着屏幕惊叫起来,他身后眼神冷峻,两鬓微霜的老人沉默不语。

    “财团们不会接受这个结果的。”男子身旁坐着的年轻女子冷冷地说道,嘴角掠起一阵讥讽的笑意。

    “这已经是事实了,我们无力改变。”中年男子有些颓丧地答道,“神灵的秘密即将公之于众,这已是不可阻止的了。”

    “我早说过了。”老人嗓音低沉,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三人陷入了沉默。屏幕上的红点越来越密集,转眼间便遍布了全境。

    布鲁塞尔,禁区。

    “我早说过了。”一个瘦削得让人心生怜悯的青年懒懒地缩在一张扶手椅里,有气无力地说道。

    此时会议室内那颗巨大淡紫色的水晶球中,无数漩涡与波纹以全球各国的某座城市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来,像极了一场来自宇宙的暴雨砸向地面的场景。

    “事情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一个衣着整洁的老妇坐在他身边,一脸严肃地对在场的其他人说道,“神灵背叛了他们的承诺,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启动‘V’方案,各位有异议吗?”

    全场肃静。

    莫斯科,红墓。

    “安德烈,我就说会有一场打仗要打。”一个金发碧眼,身材俏丽的俄罗斯姑娘猛地灌了一口伏特加,颇为豪爽地对身边的男子笑道,露出了她洁白的牙。

    “伊琳娜,先上报吧。”她旁边的安德烈显得十分谨慎,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两人面前的一张巨大屏幕上俨然呈现着一张高清的世界地图,而密密麻麻的绿色波纹以一些大城市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着。

    “他们那群老家伙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哪需要我们上报?”伊琳娜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答道,将手中的伏特加酒瓶递给了安德烈。

    后者微微摇了摇头,显然并不领情,转身想要离开了这里。

    “这哪里是神灵?”伊琳娜翘了翘嘴,似乎还嫌态度不够鲜明,接着又翻了个白眼,“分明就是祸害人间的恶魔嘛。”

    安德烈停下了脚步,微微颔首,背对着伊琳娜轻声道:“慎言。”

    与此同时,全世界众多隐于世人眼球之外的灵力检测所都开始向它们各自的高层领导们传递着这场灵力扩散的实时消息。几乎同时,所有国家的高层都渐渐明白,超凡者们的秘密即将泄露,神灵将公然行走于人间大地。

    但更重要的是:

    神坛将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