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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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贩(续)

    2

    与此同时,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剃了一个很短的寸头,走在蓬尘街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的个头矮矮的,瘦瘦的,在人群之中显得有些单薄。他蓄着一小撮山羊胡,但似乎有些疏于打理了,胡子看上去有些纠缠。他的鼻尖长了一个极其显眼的青春痘,此时正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只见他走到了已在蓬尘街另一头卖花的齐雉面前,仔细地端详起小三轮车上的花束,神情有些恍惚。

    “请问您要买什么?”齐雉见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年竟在自家摊位面前发起了呆,不由地小声提醒了一句。

    “这束花怎么卖?”青年回过神来,拿了一束离自己最近的满天星。

    “十五一束。”齐雉答道,见来者似乎没什么买花的意思,不由怀疑此人可能是为了方才那三个神灵而来,心中不由地警惕起来。

    “好。”青年从裤兜中掏出手机,但手机刚举起来,就又默默地被放回了裤兜。青年又从自己的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个钱包,数了十五整递向齐雉。

    “能电子支付吗?”齐雉有些可怜地问道。

    她实在是不敢再接这个敢尾随“神灵”而来的修士的任何东西,生怕沾染了什么江湖上流传得神乎其神的“因果劫数”。

    “抱歉,不能。”青年一板一眼地答道,眼神中有些无奈,似乎是对自己的。

    “那这花送你了,行吗?”齐雉又十分谨慎地提议道,生怕惹恼了眼前这个可能是返老还童的“青年”老仙,“我不要钱了。”

    “不行。”这次青年的语气斩钉截铁了些。

    但齐雉却已经被吓得以为是对方生气了,连忙道:“行,那您把钱放那儿吧。”

    青年犹豫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钱放在了小三轮车上,拿着花束,在齐雉战战兢兢的目送中,转身离开了这个流动的花店。

    “老头,为啥非要给纸币?又是你所谓规矩?”青年突然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语气中透着抱怨。

    “你懂什么?”青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是仪式的一部分。”

    “你们为啥都这么配合?”青年又小声叨叨起来,本来是不用说出声老头就能通过他的心声“听见”的,但在飞机上腰酸背疼地飞了几个小时,一下飞机就被指派到这个地方来莫名其妙地买一束花,任谁心情都不会好,“你和那个‘罔’又不认识,干嘛帮它降世?”

    “我说过,神灵的秘密终将公之于众。”老人对于预言很是郑重其事,但语调上却又是一副苦口婆心的唠叨样。

    “有啥关系吗?”青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新长出来的青春痘让他的心情又烦躁了几分,“神灵降世凡人又看不见,在旁边凑热闹的修士多半都会化道遭殃,怎么把秘密公之于众?而且把这些秘密公之于众于,你们有什么好处?”

    “神坛掀翻之日,便是道路再现之时。”老人话语间依旧是那股带着时光气息的腐朽味道,但语气上却像个纳凉的老人在闲谈家国事。

    “唉,这你也说过很多遍了。你就不能说些别的吗?”青年拿着手中那束满天星,说话间已经走出了蓬尘街,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了一辆共享单车,于是走过去刷了一辆。

    “慎言……”老人幽幽的语气从青年心底传来,青年知道这个早已九境神灵的老人又要去休养生息去了,他早已习惯。

    青年撇了撇嘴,竭力掩饰自己那一抹欣喜的神色,但眉眼间还是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真不容易啊……我又回来了。杜宗,这次看看你又要迎接谁?”

    3

    天色将晚。

    齐雉觉得自己的卖花业绩已经创下历史新高了,正欣喜地蹲在自家的小三轮车前,仿佛忘掉了之前的坎坷经历一般,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

    此时又走来了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年。齐雉第一眼看去便知道此人气度不凡。饶是只看过偶像剧和小白文的齐雉,也觉得这气质很有几分名门贵族的味道。有神的双眼微微被额前的刘海遮住,微微泛黑的瘦削脸颊并没有给他带来半分土气,反而增添了几分锐利,给人一种面对野兽的危险感。

    但他的衣服似乎有些陈旧,上面还有些显而易见的灰尘斑点,看起来更像是个落魄的贵族了。但这似乎更加满足了一个少女的幻想:一个落魄的少爷来到少女面前,而后他带着她重新讨回属于他的荣华富贵……

    齐雉到底还是个少女,沉浸在幻想之中后便很难抽离出来。见这个青年正像自己走来,她的眼神微微一亮,顿时觉得有些惊喜,一是为了自己的业绩,二自然是因为这个帅哥要和自己搭话了。

    “这花怎么卖?”青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点微微的沧桑,似乎像是经历了很多故事一般。

    “不同的品种和大小价格不一样的。”齐雉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烧烧的,顿时开始懊恼起自己的羞涩呆滞,但越是这样想,齐雉反而越不敢说话了。她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三轮车上盛放的鲜花,不再言语。

    好在这个青年也没发觉什么异常,他只是仔细地打量起这些花束,而后嘴角微微翘起。他很有礼貌地对齐雉微微一躬身:“抱歉,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我马上回来。”

    而后一阵他便在她眼前消失了,没有带起一丝风,就像被擦除了一样。

    齐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厉害的法术或者身法了吧。在她的想象中,恐怕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们也不过如此了吧。

    而后只听得远处传来了一声炸响,行人们有些惊慌地望向声音的源头,有些胆小的妇孺甚至吓得惊叫起来,但见声响是来自街道之外的某处,且再没有其他异常发生了。大家也就渐渐安顺了下来。街道也回归了往常的嘈杂与热闹。

    齐雉自然也望向那个炸响处,但当她回过神来时,那个青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眼前了,让她又是一阵震惊。

    “抱歉,这束花怎么卖?”青年选了一束离他较远的暗紫色薰衣草,直视着齐雉的眼睛,问道。

    齐雉的小脸又是微微一红,小声道:“十五。”本来是二十的。

    “嗯。”青年掏出手机,支付了对应的金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流动的花店,快速地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小姑娘,你好!我是八卦局的调查员,请问你方才是否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就在齐雉陷入幻想之际,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她面前,沉声问道。

    来者一只手举着自己的证件,一只手挑选着花朵,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买花的客人一样。

    齐雉顿时回过神来,立马脱口而出:“看见了,他刚走。”

    “往哪边走了?”中年男子问道。

    齐雉犹豫了片刻,而后往青年离开的方向指了指。

    “谢谢你的配合。”中年男子立马离开了小店,也没有给齐雉一个询问青年身份的机会。

    “唉。”齐雉有些懊恼地蹲了下来,陷入了出卖与配合的纠结之中。

    此时那个来自八卦局的中年男子却是眉头紧皱,因为自己追查的对象可不是什么善茬。

    且不说那个年纪不大的青年惹了多少麻烦,暗杀了多少自己八卦门的同道,光是自己这实打实的五境实力,和那个如此年轻就与自己同境的青年拼起命来竟然一点胜算都没有,而且绝对是一击必杀。

    况且就算自己真的和同伴一起把那个青年逼得退无可退,他们也对他无能为力。因为活捉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要是他剧烈反抗,他们这些八卦局的中坚力量可还真是不敢乱下杀手啊。

    毕竟那个被整个官方势力通缉的青年,名叫周沉舟。他可是天眼首领,八卦门大统领,京城守城主,监天阁阁主,官方势力最高代言人周半之孙。那个势力滔天的周家新生代一辈中,独苗单传的嫡长子!

    “跟丢了,收工吧。”这个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对着传呼机沉声说道。

    “好。”对面男子的同伴传来一个迫不及待的声音,显然和中年修士有着同样的心理。

    但这两个修士不知道的是,他们没被这个暴戾中透着阴冷的青年所刺杀的真正原因是他被一个与之差不多同龄的青年人给制止了。准确地说,是在一处无人的院子里,周沉舟毫无察觉地被瞬间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只见那个鼻尖上新长了颗痘痘的青年一脸无奈地看着被自己按在地上还想挣扎着起身的周沉舟,说道:“几年不见,杀心怎么这么重了?那两位八卦门的人可是神降仪式关键的一环,可不能被你轻易糟蹋了。”

    “什么意思?”周沉舟咬着牙问道。

    青年并没有急于回答,反倒是指着周沉舟,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临门一脚。看来你知道些不得了的秘密啊,怪不得会叛出八卦门。”

    “哼。”周沉舟一脸不喜,一副誓死不说的架势。

    “我也没兴趣知道。”青年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八卦门或者天眼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在我看来,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只要与神降无关,怎么折腾我都不在乎。”

    周沉舟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便掩饰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也差不离了。”青年笑了笑,但依旧气定神闲地按住这个还想挣扎反抗的名门后嗣。

    “何清泰,你究竟想干什么?”周沉舟低声问道。

    “神降啊?这都听不出来?”这个名叫何清泰的青年笑着反问道。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周沉舟问道,眼神阴翳凶狠,像是一头杀红了眼的孤狼。

    “你是临门一脚嘛,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何清泰笑着答道,丝毫不介意周沉舟想要杀人的目光,“你确实挺特别的,要是境界再高一些我都要忌惮你几分了呢。你才五境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好像忘了,自己和周沉舟其实差不多大,准确来说,还要小上半岁。

    “你要我干什么?”周沉舟似乎放弃了挣扎,声音也恢复了平静。

    “陪我等着。”何清泰看向夕阳落下的方向,轻声答道,“下次太阳再升起之时,整个世界就大不相同了。”

    一阵微风吹过,齐雉那辆小三轮车中的花朵都开始随风微微摆动起来。那些连低境界修士们都难以察觉的细小花粉开始随风飘散,飘入这个人潮滚滚的城市之中。花粉中带着微量的灵力,与那种灵力传音的原理类似。但由于是出自神灵手笔,手法自然高明许多。但究其根本,那些花粉中不过是蕴藏了一些伤不了人分毫的信息罢了。只不过这几句话的信息量,足以震惊整个世界了。

    齐雉见街道上的人流已经减退了大半,看着今日自己堪称“惊艳”的业绩,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推着自己的小三轮车,准备收摊打烊了。

    她不过是一介无依无靠的小商贩罢了,家里只有一个不能做劳累活路的爷爷与她相依为命。她之所以能执拗地将这流动花店开到今天,不仅是因为有官方给的额外收入,也是为了追求心中那点小小的希望。

    她曾亲眼见过一个受了情伤的可怜姐姐在收到自己的花后莫名其妙地入了修道一途,也曾见过当年经常落在她花铺上的麻雀悄然成了一只低境界的精怪。

    她老早就知道这些花不简单了,但那又如何呢?父母已经去了比这危险千万倍的地方了,如今生死未知。她只是单纯地希望世上能少一些悲伤的人,少一些孤独的人,再少一些自哀自怨的人罢了。

    她希望自己卖出或者送出的每一朵花既是一种慰藉,也是一种启迪……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曾因成绩太差而早早辍了学。

    她作为一个小小的卖花姑娘,也希望可以贩卖幸运与希望。

    “起风了。”何清泰站在那处清静的院墙之后,看着远处夕阳坠落的地平线,低声呢喃道,“神灵将给予众生以新的幸运与希望,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