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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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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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阴沉。厚薄相间的阴云半笼着白蒙蒙的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一层水汽,阴雨似乎欲去还留,捉摸不定。时不时一阵秋风过,让人偶感一层秋瑟。

    杜宗空旷的小店里并没有因多了一个闲人而有半分热闹的迹象。倒是朱昉前不久接了几单生意,如今正兴致冲冲地跑上跑下,忙里忙外,早已将杜宗抛在了脑后。

    “你这店里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啊。”刘庄林打了个哈欠,已经懒得嘲讽杜宗的冷清生意了。

    “刚才不是来了一个吗?”杜宗揉了揉午后惺忪的睡眼,仍是没睡醒,一脸倦意。

    “你可真闲。”刘庄林撇了撇嘴,“亏得还有人找你做中间人。”

    “做生意的哪有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杜宗理所当然地答道,“他们肯定还委托了别人做中间人,我只是这其中那个有也不多,没也不少的罢了。”

    “唉,我还以为你活得多有意思呢!”刘庄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如我在京城那会儿呢。泡妞、蹦迪、喝酒、撸串,那才叫现代青年的生活。你这完全是一个七老八十的大爷的生活。”

    “谁说不是呢?”杜宗一脸无所谓,但突然灵机一动,道:“你要是真待不住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刘庄林只斜瞥了一眼杜宗,似乎不相信杜宗能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杜宗神秘地笑了笑,而后抓起桌上的手机,背上双肩包,熟练而迅速地将随身物品拾掇完毕,站在门口看着还在凳子上无动于衷的刘庄林。

    “收拾东西下班倒还挺快。”刘庄林愣了两秒后,笑着打趣道,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跟着杜宗离开了小店。

    锦城的秋是阴沉的,一如一年四季的大部分时节。但到底还是城内的景致宜人,使得这让人无精打采的天气里有了几抹亮色。盛开的黄菊精致地摆放在各街道转角处的小草坪上,在昏昏然的天光下竟让周遭都明艳了许多。作为市花的芙蓉也在高枝上亭亭玉立,点缀着苍虬的短木。点点金桂自绿道旁若隐若现,貌不扬而香清远。几束百合被精心栽培在了小草坪中央,白色的花瓣让人莫名感受到几分冬日可爱的俏倩。

    追求时髦的老年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棵开着艳丽粉花的树下,撅着花朵盛放的枝丫一顿猛拍。更多的站在一棵能遮阴纳凉的高大古树下,围着一个小音箱跳着广场舞。三两个年轻人穿着一身运动装,沿着锦江的绿道慢跑,时不时惊飞几只站在江畔栏杆上的白鹭。

    杜宗和刘庄林扫了两辆车,而后静静地从大道拐进了车辆、行人都很少的林荫小道。而后随着杜宗七弯八拐,两人驶入了一条树林荫翳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一扇半开半掩的古制木门。木门两旁蹲坐着两尊制式的石狮子,内衔石珠,看上去威严而大气。木门古朴大方,两个青铜门环挂在正中央,上有一匾。匾上的内容有些古怪,只写了一个字“玖”。

    木门两侧连着石墙。石墙配上青瓦,每间隔几步便会在石墙上放上一件雕刻精致的石制动物,有龙有虎,有鲤有鹤,瞧这架势,似乎别有洞天。

    “这是哪?”刘庄林颇为好奇地顺着半开半闭的门缝往里面张望,但没有看到更多的信息。

    “一个老家伙的家。”杜宗推开了木门,带着刘庄林走入了门后的庭院。

    说是庭院,倒不如说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花园。除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从外门通向里屋之外,其余的地方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从蔬果到花卉,缤纷多彩,杂乱无章。有乔木有灌木,有藤蔓有苔藓,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芦苇群,随着微风摇曳着它白黄的穗絮;还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倚屋而立,古意幽幽。茂盛的植被层层叠叠,似乎丝毫没有感激于花园主人慷慨地给了它们一大片土地,反而得寸进尺,颇有将通向里堂的小径也一同霸占的架势。

    “这院子是不是种得太杂了些……”刘庄林竟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已不好描述自己的感受。

    “宗娃儿,稀客哈!”只见一个眉须尽白的瘦削老年人精神矍铄地从屋内走了出来,惊喜地看着杜宗,而后又注意到了杜宗身旁的这个陌生年轻人,“你可好久都没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咯,这个是……”

    “我朋友,叫刘庄林,我带他来参观参观。”杜宗笑着答道。

    “爷爷好!”刘庄林乖巧地露出了一副年轻人该有的天真无邪的神色。

    “要得要得!”老年人脸上的每一处皱纹都弯出了一个和善的角度,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我虽说喜欢清净,但终究不是庙子里的和尚,总要食些人气,沾沾烟火意的嘛!这次有没得……”说到这里,老年人的眉头一挑,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搓了搓,看向杜宗的眼神也从欣喜变成了期待。

    “带了带了。”杜宗无奈地从兜里摸出一块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白色小果,只有樱桃大小,但它纯粹的乳白色像奶油一般,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嘿嘿,尝一下今年的阳息果。”说罢,老头子也不顾旁边还有一个一脸疑惑的刘庄林,直接伸手抓了一个,而后便放入嘴中,闭上眼开始品尝起阳息果。

    “阳息果是啥?”刘庄林一脸疑惑地看向杜宗,小声问道。

    “就是阳息花结的果子呗。”杜宗粗浅地解释道,惹得刘庄林翻了个白眼。杜宗只得继续解释道,“阳息花是阳息谷特有的一种植物,据传此花汲取的是纯阳的天地灵气,内蕴精神,是修行的一大补品。”

    “那我也尝尝。”刘庄林一听是个好东西,便也跃跃欲试起来,不客气地从杜宗手里取了一个,也学老头一样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噗……”刘庄林只嚼了一口便立马喷了出来,看得一旁早已幸灾乐祸的杜宗哈哈大笑起来。

    “水!”刘庄林脸色立马变得通红,就连脖颈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活像是吃了辣椒被辣得跳脚的模样,但杜宗知道,那完全是两种感受。

    老头子看向这个啥也不懂就直接往嘴里塞的懵懂青年,也是呵呵笑了起来,丝毫没有一点老年人的架子。他随手从小路旁的灌木里摘了一片乌黑的叶子,递给了刘庄林:“把这个吃了就莫事咯。”

    刘庄林眼神中虽然透着浓浓的怀疑,但嘴里刺痛的感觉可并不允许他犹疑不定。于是他接过这片他完全不认识的叶子,立马塞进最近嚼了起来,而脸上和脖颈上的通红迅速消散了许多。

    “怎么回事?”刘庄林喘着气,嘴里那片叶子艰涩的苦意终于盖过了阳息果的灼烧感,一脸埋怨地看着杜宗,“你不是说是大补吗?”

    “我说的是阳息花啊。”杜宗一脸无辜地看着刘庄林,“我又没说阳息果能随便吃。”

    “那阳息果为啥不能随便吃了?”刘庄林自知理亏,稍微愣了愣后便好奇地问道。

    “因为阳息花吸收天地阳气,于夜里还会吐露阳意,于一吞一吐之中酝酿至纯至精之物。此物集结了整整一年光阴中的精纯之意,自然特别霸道。你若是整个服下,必然接受不了其中的纯净真意,毕竟人皆杂物,孰能精纯?”老头笑呵呵地娓娓道来。

    “那您为什么能吃?”刘庄林看着一脸享受的老头,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是老饕噻。”老头有些感慨地说道,“这世上还少有我不能吃的东西。”

    “什么?”刘庄林显然没有听明白老头说自己是啥,“您姓陶?”

    “什么姓陶啊?”杜宗笑骂道,“你这些年的见识真是一点没长吗?老饕,老饕。许老头是食客一脉的。”

    “食客一脉?”刘庄林有些惊讶而崇拜地看着这个姓许的老头,“食客一脉可是名副其实的云水仙人啊。”

    由于食客一脉历来都是一师一徒制的,并且他们大都云游四海寻找天下奇珍,非官非爵,亦不亲世俗,所以这一脉的修士与其他修士少有交集,是名副其实的游子。他们自称“饕客”或是“野馋”,但修行界大都尊称这一脉的高人为“云水仙人”,其中着重指的是他们餐云膳雨的游旅生途。古时各地懂行的清官能吏们若有幸遇到一位食客也会请其品土献策。这其中礼敬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占风卜水的阴阳先生和建城筑机的墨家子弟。

    十几年前更是有一位避世老饕与一位刘姓点穴大家品土堪穴,一针扎中城脉,顿时满城风雨,阴风鬼号,若不是天眼近乎大半的节气使加上坎门高层几乎全员出面进行交涉,恐怕那座城池不出三日便会变成一座死城。于是食客的名声便又一次广为流传,甚至在江湖人口中一变再变,神乎其神起来。

    “那都是外界的谣传咯。”许世宝笑着摇了摇头,又拿了一颗阳息果塞到嘴中,边嚼边道,“云雨之中哪有好多天地灵气嘛。喝再多也是杯水车薪,于修行无益。”

    杜、刘二人在许世宝的带领下走进了青瓦盖起的古色大宅中。只见进入宅门之后映入眼帘是一片内院。方形的房屋围出一块宽敞的空地,使得整个房屋变成了“口”字型,中间露天的院子是一片水池,清澈得令人咂舌。青石板铺在这露天的水洼中,形成了一条窄窄的小路,可供人在水上行走。水面上飘着几片荷叶和睡莲,但更多的是一簇簇的开着淡黄色花瓣的水生植物,绿意盎然地浮在水面,令人眼前一亮。

    “您种这么多东西忙得过来吗?”刘庄林看着无人的庭院,有些担忧地问道。

    “的确忙不过来,所幸就不忙了。”许世宝呵呵笑道,“那些水葫芦长得实在太快了,根本拔不过来。我就只好拔一部分,只要给我的荷叶和睡莲腾出个地方长,其余的我也就懒得管了。”

    “其实老头种东西有一个优势,”杜宗笑着插嘴道,“就是他可以通过尝叶品土来鉴定植物的长势,并据此浇水施肥除草,所以对于他来说,种草种花也没有常人来得累。”

    三人走进正对着庭院的屋内,坐在蒲团垫上,手里端着一杯不知许老头从哪里摘来的叶子茶。叶片呈菱形,中间的纹路是圆形,看上去颇为古怪,但泡在水中,清香四溢。

    “你们今天来算是有口福了。”许世宝闻了闻手中端着的淡墨色茶水,颇为骄傲地炫耀道,“我刚摘的融脉松叶,寒露时节采摘最为地道,可谓放神驰灵的珍品。”

    “我以前来怎么没有这种待遇?”杜宗看着许世宝兴致勃勃地搅动着茶壶中的融脉松叶,打趣道。

    “嘿嘿,这本来也不是给你们准备的。”许世宝得意神色不减,显得这个眉发皆白的老人精神矍铄,“苦核寺的师徒今天可是要来我这儿做客。不然你们哪有这口福!”说罢,许世宝翻了个白眼,丝毫不给杜宗面子。

    “那个话痨小和尚要来?”杜宗惊奇地瞪着许老头,“老方丈不是腿脚不便,不愿再出山了吗?听说连寺门都关了。”

    “那不过是谢客的托词罢了。”许世宝一脸不屑地摆了摆手,“反正他们师徒二人住的是僧少粥也少的小破庙,关了也就关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院外门口传来了一阵推门声。一个圆圆的光头从门后伸了出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可谓“杂草丛生”的庭院,而后又消失不见了。

    “咚咚咚”,随后传来了一阵迟到的敲门声。

    许老头和杜宗相视一笑,而后三人起身走到了门口,给这来自天台苦核寺的师徒二人开了本就虚掩着的木门。

    “阿弥陀佛。”老方丈也是一张圆圆的脸,似弥勒相,和蔼可亲地对众人行了合十礼。他身后站着一个一脸苦相的小沙弥,正捂着头,背着一个大双肩包,龇牙咧嘴地跟着说道:“阿弥陀佛。”

    “正在说你们师徒二人嘞,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许老头将房门打开,笑着打趣道。

    杜宗看着这个依旧捂着头的小沙弥,笑道:“又挨板栗了?”

    小沙弥在师父面前不敢放肆,只得在师父身后做了个“去”的口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许老头将师徒二人迎进屋内,又开始炫耀了一番自己亲力亲为泡出来的融脉茶,赢得了老方丈适时的吹捧,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

    “不知方丈此次拜访许老头是为何事啊?”杜宗见两个老人丝毫没有谈正事的意图,只好大言不惭地自己主动询问。

    “你小子不说我还真忘了。”许老头有些虚伪地拍了拍大腿,以掩饰自己些许的尴尬,“这不是想让方丈来帮我除除草吗?”

    老方丈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瞟了眼屋外庭院中自家那个到处乱逛的徒弟,呵呵一笑:“施主应是知道贫僧从不理世事。一介山野狐禅,自家修行都堪忧,不敢在红尘露手露尾。”

    “老方丈谦虚了。”许老头假装责怪地瞥了一眼老方丈,而后笑道,“锦城谁不晓得您净真方丈的名号呢?此次确实是许某唐突请您帮忙,但实在是公事公办,还请方丈谅解下。还望方丈能救本扶源,也可算是一桩俗尘善缘。”

    老方丈叹了口气,神色间明显有些纠结。

    始终不明所以的刘庄林则一直茫然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请一位德高望重的方丈来除草,更不明白除除草怎么就算救本扶源的善缘了?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杜宗,发现后者若有所思,显然是听懂了。于是他在桌下轻轻拍了拍杜宗,后者立马醒过神来,向两位老人说想去院子里走走,而后和刘庄林一起便离开了这间小屋。

    “什么意思啊?”刘庄林一远离门口,便立马好奇地问道。

    “杜宗!”不等杜宗回答,那个在院子里“拈花惹草”的小和尚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捧着一大捧花草果蔬,僧袍在空中微微飘荡,带起了些许地上的尘土。

    “许爷爷家的小番茄熟了,你快尝尝,真的很甜!”说罢,小和尚将怀里的小番茄分给了杜宗一个,而后又给自己嘴里包了一个。

    “你每次来许老头家就从没停下嘴过。”杜宗笑着翻了个白眼,并没有吃小和尚递过来的番茄,而后递给了刘庄林。

    “确实不错。”刘庄林将小番茄一口包在嘴里,不由地点头赞道,“很新鲜,而且这里的土质显然不一般。”

    “原来你也是修士啊。”小和尚有些惊奇地打量着刘庄林,“你也是食客一脉吗?还会尝土?”

    “我不是。”刘庄林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便被小和尚有些愧疚而郑重其事地捂着嘴打断道:“呀,你不用回答的。师父让我出门在外不要乱问别人的身世和根脚。江湖上对这些都很忌讳的。”

    刘庄林只得闭嘴,因为小和尚显然已经想到别的事请去了:“杜宗,师父又让我来偷……不,是采无根苇,我待会儿采的时候你帮我看着点。”说罢,小和尚递给了杜宗一个“大家都懂”的神色,但在这么一张憨厚童真的脸上挤出这么个表情实在令人觉得好笑。

    杜宗笑着点了点头:“不再采点苦茎藤?那边许老头还种了些常润苔,对你师父的灵脉结有用。”

    “真的吗?”小和尚的双眼立马亮了起来,“我实在不想大半夜被叫起来给师父捶背了,每次半夜给师父捶背我第二天早课都要打瞌睡,师父还从不觉得是因为他的问题。唉,要是有用我就采了。”说罢,小和尚一蹦一跳地跑到自己随手扔地上的双肩包前,将自己喜欢吃的果蔬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而后拿出了一把小镰刀和小簸箕,兴奋地对自己第一次听说的植物开始大刀阔斧地砍摘起来。

    “杜宗,这个有用吗?”一个声音从茂密的灌木林里传来,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小手里举着一条长着奇怪肿胀根茎的藤蔓。

    “那是许老头的灌灵藤,你给它带走了他非把你宰了不可!”

    “那这个呢?”说罢,小手变花样似的又掏出了一个粉色的,带毛刺的果实。

    “那是红尘丹……”

    “干嘛用的?”

    “春药……”

    “恶!许爷爷种这种东西做什么!”可怜的粉色果实被甩飞了老远。

    “这个呢?”一个根茎上长着奇怪梭形叶子的植物被连根拔起。

    “这是败味草,驱蚊赶老鼠的。”

    “好东西,我要了。”

    “那东西得带手套摘啊!”杜宗哭笑不得地看着地里那个小土匪。

    “为啥?”

    “你闻闻手。”

    “还真是,呕……不要了”一个脑袋立马冒了出来,嫌弃地远离自己的手掌。

    “你能不能就摘你的苦茎藤?摘那些没用的,你又不认识的干什么?”

    “谁知道有没有用呢?”小和尚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说了,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那不是你师父说的,那是庄子说的。”

    就在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叨中,话痨小和尚把无根苇、苦茎藤和常润苔搜刮得只剩孤零零的几株了。要不是杜宗力劝不要涸泽而渔,小和尚非要把种子都掘出来拿走不可。

    “无名。”老方丈和许世宝在小和尚忙完后适时地走了出来,此时的方丈慈祥而和蔼可亲。

    “师父。”小和尚挤眉弄眼地跑了过去,而后对许世宝行了一礼。

    “别玩了,干活了。”说罢,老方丈便和小和尚一起向里走去,来到了那片露天的水洼前,想看热闹的杜宗和刘庄林紧随其后。

    两个光头和尚静静地站在水洼前,宝相庄严。方丈拨下了自己手腕上的念珠,开始默念经文。小和尚则站在方丈身侧,施无畏印,同样默念着一段经书。

    院内本无风,此时众人静默。一股似风非风的灵气流在院内积聚盘旋,院内院外一切植物都开始轻轻摇曳起来。水中飘浮的荷、莲开始缓缓画着圈,万物周转,如入轮回。

    “哞”老和尚和小和尚同时出声,唱佛号。天光骤暗。

    水中睡莲花开,继而荷花开,亭亭玉立,继而凋谢,复归初态。

    边角处的水葫芦开始茂盛地蔓延,大有占据整个水塘的趋势,但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界限,让它们在长势迅猛之时又规规矩矩地停在了荷、莲的一米开外,泾渭分明。

    “呼……”小和尚一声轻呼,天光回转,万物重明。灵力消散,复归于无。

    “多谢方丈和无名小和尚出手相助。”许老头见万事已定,立马道谢。刘庄林这个外行只得茫然地看着其余四人,丝毫看不出什么名堂。杜宗由于自身特殊,倒是看出了不少名堂,只不过事关机密,似乎也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刘庄林解释。

    老方丈摆了摆手,道:“救本扶源一说,并无差错,但终究非因。贫僧依旧坚持,想无恶果,必先畏因。”

    刘庄林全程事外,不置一词。但见杜宗也在点头,只得跟着点了点头。

    许世宝同样点了点头,神色无奈:“终非你我之能啊。”

    之后许老头热情地招待大家吃晚饭,从院子里摘了些大家都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炒了几盘自己的拿手好菜。香气氤氲,如有实质,众人皆赞。

    “这缥缈果实在是奇特。”杜宗嚼着一颗青色的小果子,笑道,“食之不知味始,咽之不知味止。”

    “说人话。”刘庄林愣了半天也没理解啥意思,翻了个白眼。

    “就是说嚼的时候没啥味道,咽下去了反而嘴里又味道了,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杜宗见自己对牛弹琴,显摆失败,不由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刘爷,你还是要多读书啊……”

    “就算读书,谁会去读范墨冲的《芜宅笔录》啊?”许世宝笑骂道,“人皇的《停鹤经》、门窟子的《仙玄野史》放着不读,去读农家的《芜宅笔录》?”

    “书既可在精,也可在杂嘛。”杜宗撇了撇嘴,道,“您不也知道范墨冲的《芜宅笔录》么?”

    “那是因为范墨冲是我们食客一脉的。我当然会拜读前人的笔札,不然那种小众的书籍也就你这种书铺老板闲来无事会去读了。”许世宝笑道。其实一本修士界经典也没完整读过的刘庄林立马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书到用时方恨少。”杜宗依旧不服气,“我可是看见您书架上的那本《秘访记》了,够小众了吧?您翻来覆去读了多少遍了,已经吃了几页了?”

    “师父,原来真的有吃书的啊……”小和尚傻笑地看着净真方丈,全然忘了许世宝的食客一脉的修士了,“我就只是念经的时候不小心掉了点口水在经书上你就罚我煮了一个月的饭。原来别人家的书都是能吃的呀!”

    净真方丈和许世宝老脸都是一红,前者猛敲了一下小和尚的光头,引来一声惨叫:“你懂什么!你许爷爷是食客一脉的云水仙人,你只是一个爱打瞌睡的和尚,能一样吗?”

    后者嘿嘿一笑,尴尬地替小和尚开脱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望方丈不要责怪无名。”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书只要不是真迹,上面自然没什么灵力道法残留,吃下去可能只能增加些饱腹感罢了。

    其实许老头只是习惯使然,读到尽兴处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总觉得应该吃点什么才尽兴,和文人墨客那些“当饮一大白”同理,只不过似乎明说出来就有些掉面子了。

    许世宝又转过头来,怒瞪了一眼杜宗,道:“你懂什么,餐天地真知,胜过千千万灵气。”

    食客一脉,参者,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