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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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制傀师

    1

    “城东xx街xx号的小区,今晚你有空就去看看吧。”电话那头的男子带着疲惫而浑厚的嗓音说着。

    “萧叔你回锦城了?”杜宗有些惊讶,“你不是说要去京城开一周的会吗?这才过了几天啊?”

    “锦城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我提前回来了。”萧警官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而后接着说道,“小区里有一个制作面具的独居老人,是一位制傀师,来自一个不太有名的小门派,已在锦城城内定居快二十年了。但是最近听走访的调查员说他那里有些不安分,你去看看吧。”

    “好。”杜宗在电话这头点了点头,随后便挂掉了电话。

    他看了看自家小店的落地窗外。天色也不早了,现在收摊也算说得过去。于是他将手中的账本合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和钥匙串,伸了伸因久坐而有些腰酸背痛的身子,从柜台下面的木柜子里取出一把挂锁,掩上门,将锁扣在了店铺的木门上,最后离开了小店。一切都顺畅自然,远比他开张时流畅得多。

    这时,电话那头的萧警官将他所说的独居老人的信息发了过来。

    “刘常德,锦城本地人,61岁,现居城东xx街xx号xx小区xx单元一楼,未婚无子嗣,定居锦城十八年有余,无大过,是一位八卦门登记在案的制傀师。近日有小区居民反映夜晚其居所窗户上偶尔能见到一张苍白面具,形似人脸,颇为诡异。但在我方调查人员(五组)赶到现场后并未发现任何与此面具有关的线索,刘常德本人也并不知情,且在其居所内并未发现目击者所描述的人皮面具。在此后的几天里,先后有小区居民在家中(毗邻刘的居所)听见夜半时分老人屋内传出女子哭声。有好事者在听见哭声后前往察看时,再一次发现了那张贴于阳台窗户上的苍白面具。此事因此又一次引起了我方相关人员的关注,但由于此人并无前科,且历来十分配合我方的调查。故在无确凿证据的条件下,我方无法对其采取其他强制性措施。”

    信息到这里就结束了,看得出来萧警官为了省事,在截取了一部分守城卫队和八卦门的相关调查报告后,便直接发给了杜宗。

    杜宗浏览完这份简缩版的调查报告后略微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周遭。

    杜宗自己已经赶上了前往城东的地铁。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对于锦城的生活节奏而言,晚高峰已经过去。

    地铁车厢里不算满却也不算空旷。有些下班很晚的上班族疲惫地翻阅着手机,企图在其中寻找一些短暂的慰藉;也有直接靠在广告牌上睡觉的,戴上宽大的连衣帽,手里攥着手机和交通卡;有位刚把孩子从补习班接回来的家长正拉着小孩的手,似乎在讨论着今天的学习内容和校园趣事;当然也不乏一些晚归的大爷大妈,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杯零食,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角讨论着邻里的家长里短。

    像这种日常而又令他倍感疏离的场景杜宗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无法感同身受,但每有所察,都有些为之心生可怜。人生的旅途顺着时间飞逝,有人慢慢从这一群人变成了那一群人,活得规规矩矩的,最终下车到站,无新意可言。不算差,但也不算好。

    “不像我。”杜宗在心中自嘲道,“太差,又不算好……”

    下了地铁,杜宗依循着萧警官给的地址来到了小区门口。

    被铁锈盖了小半的大铁门半开半掩,值班室里的保安正津津有味地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手边还放着已经吃完却还未来得及清洗的不锈钢碗。杜宗从门口走进时,这个保安根本没看杜宗一眼。

    小区内不算宽敞,而且看得出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了。积满了灰斑的遮雨棚已经可以称得上千疮百孔。报刊亭中的报纸也破碎了大半,显然是许久无人更新了。不少吃完晚饭准备出门散步的中年家庭三三两两地向小区门口走去,几个小孩正追着一个足球在楼下疯跑,还不时地发出几声兴奋的尖叫。

    刘常德住在最靠里那栋公寓楼的一楼,从远处看去显得十分破旧而隐蔽。靠墙的大树长得十分茂盛,不算高的枝叶不堪重负地下垂,恰好挡住了一层窗户的上半部分,让本就不透光的一楼变得更加阴郁。杜宗特地看了看那扇被遮住了一半的窗户,上面并没有什么面具。

    杜宗走进了公寓楼,站在了刘常德住宅的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便礼貌地敲了敲门,静静地等待着房内的回应。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苍老而有些干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于是杜宗便推门而入。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在杜宗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前,那个声音便又传了过来,于是杜宗便悉听尊便,直接走入了客厅。

    与此同时,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杜宗走进客厅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摆满了整个客厅的木架子。在惨白而有些昏暗的白炽灯光下,架子上满是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的是像傩面具一类,极具戏剧性的样式,但更多的是薄如蝉翼一般的仿真人皮面具。这些面具的款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具甚至都带着自己的脸部特征与情绪性格,让人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位高明的匠人。

    坐在小沙发上的刘常德并没有开口,显然是很高兴有人能先欣赏自己的作品,而后再与自己进行交谈。

    欣赏了十几秒后,杜宗重新将视线聚焦到了这位坐在单人沙发的老人身上。只见他满脸布满了皱纹,皮肤也因上了年纪而显得褶皱,唯独一双手显得十分平顺光洁,但较之其他部位的皮肤又显得更加泛黄发黑,像是中了毒一般。他的头发已然全白,有些零乱蓬松。鬓角的胡髭似乎也疏于打理了。老人的眼神有些浑浊而无神,眼角微微下垂,似乎自带了几分悲意。

    此时的刘常德正有些佝偻地陷在沙发里,显得有些虚弱,但明显对杜宗的到来产生了谈话的兴致。

    “请坐,你就是上次那个……姓什么来着……的小伙说要来检查我精神状况的观察员吗?”刘常德首先开启了话题。

    “是的,就是我。”杜宗点了点头,坐在了刘常德旁边的那个侧对着他另一个的单人小沙发上,自我介绍道,“我是锦城八卦门的特派观察员,我叫杜宗。”

    “杜宗,你好。喝茶吗?我给你泡杯茶吧。”刘常德和蔼地点了点头,眼角往上翘了几分,但似乎看不出有多少开心的样子。

    “不用了,谢谢!”杜宗笑着摆了摆手,“我这次来也就是看看您老的精神状况,毕竟像您这样的案例我们也见过很多了。年纪大了的修士难免会有一些异于平常的举动。有时可能会打扰到其他不知情的陌生人,这都很正常。”

    “我知道。”刘常德叹了口气,眼角再次下垂,显得悲意又重了几分,“虽说我这辈子也没啥牵挂吧,但人好歹也活了这么久了,有些旧情往事也是很正常的事。”

    “您最近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么?”杜宗从包里拿出了纸笔,录音笔早在进门的那一刻便已开启,现在杜宗只是将它从包里取出。

    “算是吧。”刘常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而后道,“这人老了啊,就容易忘事。但有些事,忘了也就忘了,当没发生过就行了。但有时候啊,又会莫名其妙记起一些事,就像我清点我那些老家伙们似的,总有些你忘记在角落里的东西,又会在某一天被你翻箱子时重新发现。”说罢,他笑着指了指架子上、箱子里的那些面具,嘴角翘起的弧度明显大于眼角。

    “你记起了什么呢?”杜宗并没有下笔,而后依旧好奇地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刘常德看向窗外,语气很平静,却又带着淡淡的怅然,“当年出师之后我就喜欢做那种像人的面具。为了做得像,我每天都会找一个繁华的街道,然后坐上一天,一边摆摊一边观察来往人的神态样貌,晚上回家之后便连夜赶工试图还原那些在我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脸。当然,因为要拿去卖,所以制作的时候我只掺杂了一些不可避免的灵力。毕竟当时你们局里管得很严。”

    说到这儿,老人笑了笑,而后继续讲道,“那时的成品真的是五花八门,从最灿烂的笑脸到最绝望的哭脸,我几乎都做了个遍。我努力去把握那些面部的褶皱与凹凸,试图去呈现人最真实的情绪与状貌,让戴上它们的人能真正切实感受到面具背后的情绪与经历。”

    刘常德的视线聚焦在了某一个最靠墙的箱子上,面部的肌肉突然和缓了不少,表达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我碰见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刘常德继续着他的故事,“她一看就是那种天天坐办公室的,精神压力很大,神色也很憔悴。我瞟一眼就明白她和我之前看过的许多脸其实都差不多,只是程度上有些许差异罢了,也没打算把她作为我晚上赶工的对象。

    但她看到我的摊位之后,主动走了过来,看了看我摊位上的那些成品,而后笑着对我说道:‘你这些面具跟镜子里的我很像。’

    我当时其实并不怎么爱和生人说话,于是便点了点头,按常态向她推销起来:‘有些确实挺像的,要不要买一张,戴上一张笑脸你的心情会好不少。’

    ‘这确实是一张笑脸。’她看了看我指的那张面具,‘但说到底它和那张最哭的脸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因为他们本质上都是一类人呀。’她的笑容有些苦涩,伸手摸了摸面具的材质后才道,‘就像这些脸一样,它们是被同一双手、同一个材料捏出来的,模子和工艺都差不多,只是在细节上雕琢了几分差异而已。除此之外,并无二异。它们都很盲目,冲动,甚至极端。’

    见我还不是很明白,甚至有些愤怒,她便指了指自己,道:‘我是一个律师。混了这么些年了,见过奇怪的人和事也数不胜数了。但说到底,大家都是一类人罢了。在同一个模子里被同一双手捏出来,因为一些外部的参差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在这样的视角下,我去看那些想打官司的大矛盾,那些被世俗称之为穷凶极恶的凶手犯人,反倒觉得他们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明白这一点是不容易,但说到底,我是悲哀的。大家都是悲哀的。因为创造我们的那双手,不是什么上帝神明,并没闪耀着什么人性与正义的光辉,反而是一种无知与矛盾,也不像恶魔,而更像是小鬼。’她说到这里,眼角微微下垂,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所以我很羡慕你这种手艺人,用一双有思想,有灵魂的手,去创造一些超越精神的艺术。’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么平静但又颠覆我世界观的言论。于是我要到了她的住址和单位地址(因为当年还是80年代),并打算制作一张全新的面具。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一位非常有思想的女士。作为一名律师,她的家中不仅堆满了法律方面的书籍,还有许多社会学,心理学,哲学,宗教学甚至医学的书籍。她在制作的创意方面为我提供了许多的建议和帮助,但碍于我灵力的秘密不能泄露给她,所以我每次都只得独自回家制作面具。她也很看得开,当时的男女关系可没有现在这么开放。我去她家的事对她也有些影响,但她很理性,知道我能制作出让人切实感受到情绪的面具是一件需要保密的事,所以从没提议过她去找我。”

    说到这里时,刘常德停了下来。沉浸于故事之中的杜宗显然有些意犹未尽,手中的笔始终未落,空白的纸上不曾落下一字。杜宗好奇地问道:“那接下来呢?”

    “她不见了。”刘常德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但他的手却微微攥紧了些。

    “什么意思?”杜宗有些不解。

    “大概是在我们相识的几年之后,有一天我去找她时(我当时已经有了她家的房门钥匙),她便不见了。家里的东西一样没动,餐桌上留了一封信,大概是说她要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让我继续我的制作。”

    “她有说原因吗?”杜宗虽然没看出来刘常德情绪上的波动,但在这种事情上依旧比较谨慎地问道。

    “没有。但我后来才知道,她得了抑郁症,可能突然想不开,就走了。”刘常德叹了口气,但很轻,只是张了张嘴而已。但杜宗明显能感受到其中的悲意,很淡很轻,但很绵延。

    “节哀。”杜宗轻声说道。

    “没事。我早就看开了,这都多少年了。”刘常德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显得有些僵硬。

    “那最后你完成你那超越精神的作品了吗?”杜宗问道。

    “嗯。算是吧。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刘常德轻轻点了点头,再次瞟向了窗外,但窗外一片漆黑,无星无月。

    “虽然我不知道我究竟被举报了些什么。”刘常德此时看向杜宗,说道,“我很抱歉对邻居们造成了一些骚扰。但想来这么些年我屋子里的药味儿应该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骚扰,所以我真的也不太在意了。隔壁的张婶儿人其实就挺好的,过年时也会来送来一些年味儿。我做的这些面具平常人家也用不少,只好说些感激的话,没法报答些什么……”刘常德再次笑了笑,有些刻意的痕迹,但真情流露。

    “我想我大概已经了解清楚了。”杜宗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看得刘常德竟有些微微愣神。

    而后杜宗终于下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塞进了随行携带的信封里,而后递给了眼前这位老人:“您很正常。我会替您向局里说明的。这里面的内容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尴尬,也为了尊重您的隐私,请等我走了之后您再看吧。这也是局里的流程之一。”

    刘常德愣了一秒,而后点了点头,用颤巍巍的手接过了信封。

    “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您了。”杜宗站了起来,微微一欠身。

    “麻烦你了,小杜。”刘常德没有起身,但垒出了一个足够和蔼的微笑,“我腿脚不太方便,就不送你了。”

    杜宗道:“没事,您早点休息吧。晚上稍微安静些就好。”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来到公寓楼外,杜宗觉得有些好笑。这是目前为止他在平常的日子里见到过最古怪的小事情了,但同时他也有些伤心。他有些悲哀于那些智慧的头脑被眼界所束缚的悲剧,但又或许不是悲剧吧,至少他们在责任之外,还有所活。若是真正看到了凡人眼界之外的东西,也未必是好事。

    杜宗拨通了萧警官的电话。

    “怎么样?”萧警官的声音依旧透着疲惫。

    “了解得差不多了。”杜宗回复道,“录音的信息我待会儿发给你。我的建议是顺其自然。”

    “好。我看看再说吧。”萧警官挂断了电话。

    杜宗抬头看了看天。深沉的夜空里透着无尽的深邃,广袤的大地上承载着无穷的神秘与混沌,一如平常。

    小孩子的尖叫声还不时地从远处传来。出门散步的人群也陆陆续续在回返了。在这个平常的夜晚里,万物闲适。

    2

    第二天清晨,守城队内,萧警官和其麾下的另一个年轻的守城卫正一同听着昨晚杜宗发来的录音。录音按照常速播完,两人久久不语。

    “什么意思?咋就走了?”那个姓王的守城卫一脸不解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老大。

    “差不离了吧。”萧警官一直在沉思,直到终于思考清楚了其中的关键,笑着拍了拍这个守城卫的肩,而后道,“没必要问了。故事说完就已经很明白了。”

    “啊?”守城卫依旧一脸疑惑,期待着萧警官的进一步解释。

    “确实需要一番思量。”萧警官鼓励性地又拍了拍守城卫的肩,反而搞得对方更加自卑了,“第一个引起我疑惑的是老人的记忆。按照他本人的叙述,他忘记了上次跟他谈话的调查人员是谁了,这不很奇怪吗?”

    “为什么?老年人忘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王涛一脸不解。

    “你还是对我们的基层工作了解不够深刻啊。”萧警官一脸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些低境界的野修对局里的信任感是很低的。所以我们每次都会派同一位调查员对他们进行调查接触。对于这个已经被记录在案三十多年的独居野修,会不知道每半个月都会拜访他家一次的调查员姓什么吗?”

    “也是啊。”王涛恍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疑惑地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说明这个人已经不是刘常德了。”萧警官微笑着说出了结论。

    “什么!”王涛一脸惊慌和不解,“那会是谁?他为什么要假扮成一个不起眼的低境野修?”

    “你的质疑精神哪去了?”萧警官无奈地捂着额头,“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疑点么?”

    “疑点?”王涛脸色一红,也意识到自己太信任整个老大了,思路直接被带走了,“那假扮的刘常德为什么知道当年的那么多细节?”

    “不错。”萧警官点了点头,“而且他对刘常德平时的生活细节有十足的了解,甚至知道隔壁邻居与刘常德的一些琐碎小事。”

    “那他是真忘了?”王涛又回到了最初的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不太可能。”萧警官摇了摇头,“他对当年的事记得如此清楚,怎会忘记现在那些单调重复的事。所以我觉得真正的解释是在那个故事里。”

    “故事?”王涛依旧疑惑地看向萧警官,“那都过去将近四十年了,怎么还能影响到现在?”

    “在那个故事里,刘常德和那位红颜知己交往的相关记录我们的调查人员也确实有所查证。是真的。”萧警官继续他的解释,“但当年的调查也就仅限于此了,档案里没写刘常德和她的关系究竟怎样。”

    “但这在他的叙述里说得很清楚了吧。那位女士给了他制作面具的全新视角,甚至可以说是给了他一个崭新的方向,一个超越精神的方向。不过啥是超越精神的方向?”王涛对故事的内容倒是记忆犹新。

    “你问我哲学?还不如考我数学呢!”萧警官翻了个白眼,“他们的成品究竟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王涛摇了摇头,“他没说。”

    “你觉得如果是一个很像样的作品,他会不说吗?或者退一步说,他做出来的东西在我们看来是平平无奇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为啥不顺势说出来呢?”萧警官继续循循善诱。

    “确实啊……”王涛陷入了思考,嘴上还念念有词,“但他在后来确实说他做出来了。杜宗似乎当时也知道是什么了,也就没问了。我就觉得这里有些奇怪。如果是我,我就会问究竟做出了什么。”

    “我觉得加上那个女子是得了抑郁症突然离世的。他的最终成果是什么其实也就不难猜测了吧。”萧警官脸上的笑容不变,显然是希望王涛自己找到答案。

    “萧叔我来了。”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王涛的思路,只见杜宗走进了这个不大的会议室。

    “你来得正好,说说你的判断吧。”萧警官笑着拍了拍杜宗的肩,让杜宗坐在了王涛的旁边,“正好你们同龄人之间交流一下,王涛的推理有些卡壳了。”

    “那我先再补充几点我的观察吧。”杜宗知道萧警官肯定又在锻炼年轻人了,于是便打算再给些来自现场的提示,“当时的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刘常德的笑容明显不自然,但悲哀的情绪流露得十分到位。而且在最后我把信封递给刘常德时他的手是微微颤抖地接过我的信封的。”

    “啊?”王涛一脸雾水地看着杜宗,“这提示有用吗?”

    “真挺有用的。我对事件的判断都改变了几分。”萧警官笑着点了点头,“你再结合事前对刘常德近来的异常情况看看。包括女子的哭声和苍白面具。”

    王涛很认真地把这些全部情况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而后盯了许久,突然恍然地说道:“他的红颜知己还没死?”

    “额……”杜宗看了看萧警官,后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涛,而后道:“不。她的死亡证明可以在医院里查到。而且,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假的刘常德并没有告诉我们真刘常德最终的成果是什么。”

    “你是说,假刘常德本身就是真的刘常德?”王涛惊讶地说道,

    “算了,我公布答案了吧。”杜宗实在看不下去萧警官的循循善诱了,“刘常德已经死了。但昨晚我确实是在和他说话,只不过那是他的尸体。”

    “什么意思?人死不是不能复生吗?”王涛虽然不能理清楚其间的逻辑关系,但想起那个场景,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人死确实不能复生,但不代表别人,或者说别的事物不能借他的嘴说话。不出意外的话,刘常德最终的成果应该是一张有思想的面具。”萧警官看了眼杜宗,解释道,“刘常德应该是在前两天不知什么原因溘然长逝的,然后这张面皮覆盖在了他的脸上,控制了他的言行举止。这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做面具的手艺人,手居然会不稳,并且解释了为什么屋内曾有人听见女人的哭声以及看见苍白面具。可以想见,那位红颜知己对刘常德的影响非常之深,导致最后那张有思想的面皮其实是以她为原形制作而成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张面皮知道刘常德生活的诸多细节,因为它一直在房中。我们甚至可以预见,这一直是他最喜爱的作品。刘常德可能经常会和它聊天,而它也自然能了解刘常德的方方面面。”

    “原来是这样……”王涛一脸震惊,“但老大你是怎么想到面具会附身的?而且这个面具很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一张跟了刘常德三十多年的面具突然间成了杀人凶手?而且这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它会在老人死后哭泣。”萧警官很理性地分析起来,“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张面具其实一直都在维护刘常德。因为它到最终都没有告诉我们它的身份,就是因为怕揭露了刘常德的秘密。”

    “什么秘密?”王涛心直口快地问道,但随后便恍然,忙接话道:“造心?”

    “是的。”萧警官赞赏地点了点头,“塑造一个新的灵魂或者说思想在当年甚至是几年前都是一件重罪,是守城卫和八卦局严打的行为。那张面具显然在刘常德的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了这个规矩,所以对此讳莫如深。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这方面的容忍度也放开了许多。”

    “那药味?”王涛又问道。

    “掩盖尸体腐烂的味道。”杜宗解释道,“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刘常德最后都没有起身。因为面具没必要用灵力控制其做出幅度大的且不必要的动作,这可能让本就没有灵力补给的它更加虚弱。”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沉默。王涛显然还在回味刚才的这件奇事,而萧警官则考虑着另一个方面。

    “我们真就顺其自然?”萧警官皱着眉问道。

    “也不用太顺其自然了。”杜宗笑道,“至少今天应该派几个人把老人家的尸体收拾一下,入土为安吧。那张面皮的事我自会处理的。既已为人,应有所异,应有所历。你知道吗?所谓制傀师,中间那字其实同‘瑰’音,从人从鬼,已非愚物。”

    萧警官点了点头,不再有其他异议。杜宗反倒神色有些怅惘,因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出自一位故友。只不过他今已他乡。

    其实杜宗的推理能力比萧警官差了十万八千里,能看出真相,究其原因不过是第一眼看到“刘常德”时便“看出”了真相罢了。

    杜宗能成为整个八卦局体系中为数不多的特派观察员,且名声早已传遍整个官方势力,其原因就在于他与生俱来又独步天下的洞察力。他的双眼能看清飞速的运动,事物的细节以及灵力的走向。若仅是这些,那一些奇人异术也能做到,不足为奇。但杜宗的洞察是对所有境界的修士都有用的。也就是说,下至普通的自然万物,上至神灵,他都能看清其中的脉络。而所谓神灵,那都是千万年前就已证道九境的长生仙人了。自人类文明真正建立之后,便只有大概两手之数的修士证道神灵之位,由此可见杜宗洞察力的高下。

    当然,杜宗双眼的诸多妙用就连他本人都还未完全探究清楚。但据魏老头所言,他的双眼虽然断了他的修道之路,但回馈给他的能力可远不止多看点东西这么简单。

    因此,杜宗在他进门的第一眼便发现了刘常德本人其实就是一具尸体。因为除了脸之外,他身体的其他地方没有一丝灵力。这显然不是一个修士,甚至是正常人该有的状态。而面部积郁着较为浓郁的灵力,结合现场环境一下便知道那是一张有思想的面具。

    只不过杜宗不会这么说,因为他的麻烦也已经够多了,不想再费神解释这些。更多人知道真相便意味着更多的麻烦,毕竟杜宗平时最大的志向,便是做个闲人。

    而萧警官也没说,是因为他就想在王涛面前树立一个榜样,让这个年轻人快点进步。于是两人相顾一笑,而后都离开了会议室。

    3

    故事回到昨晚。

    公寓楼一楼的单人沙发上,“刘常德”用颤巍巍的手打开了那个信封。只见杜宗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悲哀亦是纯粹,不必学她强颜。”

    “呜呜……”凄凉的女子哭声哽咽着从苍老的喉管中传来,老人的面容变得越发褶皱,而后竟兀自脱落。那张薄如蝉翼的苍白面具落在了老人的膝盖上,嘴型依旧在微微颤动,眼角低垂,尽显哀意。

    它轻盈地飘在空中,颤巍巍地飞向窗台,贴在了玻璃窗上,看着杜宗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它孔洞的双眼望向天空,无星无月,一如当年那个才三十多岁的男子第一次戴上自己时的场景。它还清晰地记得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对不起,你不应该像她的。”

    它的嘴微张着,颤抖着,似乎在低声哽咽。

    第二天清晨,杜宗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张人皮面具,那张面具的眼角微微上翘,嘴角呈现了一个微斜的弧度,不知为何,显得十分自然而满足。包裹里还有那封昨日杜宗送出的信。只不过信的背面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那是他离去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