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谢林致卡着方城国贸的营业时间，准时出现在五楼“旧雨新知”门口。

    室内白墙挂了中式圆景画，一张胡桃木长茶桌旁摆有数张宋式禅椅，方正利落的木质格栅隔分出空间，一座竹编屏风架在后厅通道前，有平和清贵之感。

    谢林致在外间，从各地名茶看至稀有珍藏老茶饼，大堂经理上前接待。

    “我只是随便看看，等你们方总。”谢林致笑笑。

    大堂经理见怪不怪，这些年，追随方总找到此处的女孩也有一些。

    “谢小姐怎么在外间等着。”金秘书从屏后内厅出来。

    “虽然没有来过，却有听闻“旧雨新知”内间只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才能入内。”谢林致自知礼数。

    “我们方总要等的人，一定是非同寻常”。金秘书伸手请她入内。

    绕过屏风，进入通道，里间赫然有一整套黄花梨木沙发，雕刻着翻滚的海水江崖纹，云海纹小几上摆着几个天青色瓷盏。

    ……

    “谢小姐，你来得真早，没让我苦等。”方焕唯出现在一间“赌书苑”门前。

    “昨天是我喜昏了头，莫说国内，放眼全球，方城集团想要什么定位的艺人没有，我想来想去，只能是方总抬爱了。”谢林致想接业务不假，却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谢小姐为何要聪明到机警。”方焕唯承认，谢林致的业务能力很强，不过，既然选择约见在“旧雨新知”，他今天并不想探讨商务。

    “是方总厚爱到令小谢心中诚惶”谢林致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话，专注于一枚狗腿的自我修养。

    方焕唯带她参观“旧雨新知”内间，为她介绍黑酸枝博古架上展示的明清年间藏品，谢林致表面在微笑倾听，实际上，内心震惊得手指甲都掐进掌心。

    她看见旁边玻璃柜内有一器型别致的黑釉茶盏，慢步上前。

    “这是宋建窑的兔毫盏，父亲当年救助过一位海外收藏家，得他极力相赠。”方焕唯见她好奇，柔声介绍。

    ……

    谢林致看见“赌书苑”的牌匾，不禁暗念：“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噢？谢小姐这样理解也很有意思。”方焕唯听她念起这诗，觉得耳目一新。

    “不不不，方总的父亲绝不是拘泥于情爱小节的人。”谢林致想起参加发布会时亲眼目睹过方城集团庞大的商业宏图，继续道：“我倒更愿意偏向字面意思——赌书销作折戟沙。”

    “谢小姐，我父亲开这间茶院，是为来往的新朋旧友，设一处闲谈风月的好地方，让大家能感觉悠然自适。”方焕唯虽知道这句诗本不是这样，却不妨碍她强拗得有趣。

    “方总说得真好。”谢林致双手互捏指尖，像一只花栗鼠般诚挚地赞叹。

    “谢小姐，若是别人听我这番论述，一定会多附和或称赞几句，你的敷衍倒是很真诚。”方焕唯好像找到了能揶揄谢林致的切入点，眉眼带笑地对她说。

    “事实如此，我说话一向平实。”谢林致圆圆的瞪着眼睛，企图像花栗鼠般卖萌，掩盖自己的慌乱。

    ……

    “谢小姐，这茶怎么样。”博雅间内，草木灰色的茶具令人觉得很舒心，方焕唯坐上席位，掰开一块茶饼用水泡开后，迅速以盖碗出汤，他的手指修长白净，捏住盖碗两端悬腕时，腕处骨感清晰迷人。

    “不好意思方总，可能我平日熬夜创作时，习惯喝粗老的碎茶提神，口味已经喝重了，这老茶饼的滋味，我暂时品不出来。”谢林致老老实实回答，她真觉得很淡。

    “没什么，老茶饼前三泡本来也不出味。”方焕唯随口应答，却又紧接说：“有心人探知到我醉心茶道，都试图展示她精通茶艺或见解独到，长袖善舞的女子，着实美丽，却也乔张做致。”

    “方总且以为我是怎么样的呢？”谢林致偏偏头，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谢小姐是林下风致。”方焕唯放下盖碗，她清澈的眼睛，像草叶上凝结的晨露。

    “方总见过我搬堂鼓的狼狈，也还觉得我雅致？”他眼底浓雾散开，谢林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不好意思地起身走动，参观室内的玻璃展柜。

    “谢小姐，你有男朋友吗？”方焕唯开门见山。

    “没、没有。”谢林致被他的直球出击惊到了。

    “那以后，我可以叫你林致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方焕唯也起身走到她身边。

    谢林致隔着玻璃门，静静观赏一套发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唐簪花仕女图邮票，缓声道：“素来只知方二少风流成性，却不知方总也浪漫多金，喜欢收集柜中美人。”

    “谢小姐，你为什么这样说。”谢林致的一语双关，令方焕唯始料未及。

    “簪花仕女图邮票一套尚有三枚，只要您喜欢的，不要说是凡俗仕女，就连《韩熙载夜宴图》中的江宁行首、《洛神赋图》中的洛水仙子，也尽收在您柜中，方总，您真的好有福气。”

    谢林致再不作避闪，仰头望上方焕唯的眼睛，雨后初霁，匡庐浓雾退散，他的眼里有不解，有吃惊，甚至还有欣赏，却唯独没有一份避让，谢林致突然为自己的唐突产生了一丝动摇，这位方城集团大公子主动交好，即使是自己口吻强硬也不恼怒，赶紧让自己清醒过来。

    “方总，你不只是有美人，你还有好多胖小伙喔，谢林致指着一套《浴马图》邮票，一泓溪水畔，肥啾啾的小马旁有十多个光膀子的壮硕马夫在洗浴，还有一个长须虬髯的红衣胡人。”谢林致强行打破完僵局，发现自己不如不说。

    方焕唯的脸色变化极为精彩，从他欲言又止的状态，能感觉出此刻他的内心很复杂。

    ……

    谢林致再也待不下去了，匆匆告辞，离开旧雨新知，冲出方城国贸五楼。

    金秘书望着谢林致飞速逃离的背影，嘱咐外间的大堂经理：“以后这位谢小姐来了，直接请入后厅。”

    “可以吗，方总可从未让年轻女孩进过。”大堂经理在“旧雨新知”茶院待了十多年，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等方总自己说，那就晚啦。”金柏脸上露出一副信心满满的笑容。

    ……

    一月份的寒风，缓解了她涨红的脸颊，谢林致觉得自己脑子可能宕机了，才会说出那番话，现在心里都是怦怦乱跳，她跑到近旁的圆梦堡垒甜品站门口，看见夏季推新的广告尚在，才发现自己正式接触方城集团也不过半年，方焕唯今天能邀请她入旧雨新知内间，无疑是给足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她不用看菜单，在大冬天想也不想地就点了六份椒盐小龙虾冰淇淋支持金主大人。

    ……

    回到甜意娱乐，谢林致立马招呼大家来吃，钱元元兴奋地第一个蹦跶过来，一看见桌上的恶魔果实，瞬间回忆起当初被它支配的恐惧，抱头劝退后来人，谢林致一把将他推开，人手一份。

    深冬寒冷，谢林致回来速度很快，椒盐小龙虾冰淇淋外层只微微融化成酸奶的流动质感，钱元元闭眼吃下一口，觉得挺不错，招呼大家开动。

    谢林致坐在沙发上吃冰淇淋，大厅空调暖气开得足，钱元元也许又说了个不着调的冷笑话，惹得代王集作势要打他，两人通红的小脸上洋溢的开心笑容，李必仍旧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角，看着他下垂的眼睛却高抬起眼角，她便知道李必实际上关注了场间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