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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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雀鸟腾飞望长空,汲水楼上闻墨香

    “

    苍穹宇内,黯然无光,初生萧然,幽寂可怖。

    三千年,树生昆仑,擎盖四海,上抵天极神所,下达地支人间,是为建木。

    建木九层,传说一层一界,是为九界。

    三千万年,天地四极,孕生有灵,灵生万物。

    物有万法,法维世间,是为天道。

    不久娲皇以土抟为人,眉目口鼻,悉如神祇,是为人族。

    期年,天地倾覆,风暴沙尘,自然绝灭。

    临粮绝水尽之际,饿殍遍野,哭嚎声声,白骨冢山。

    人拜神,神无应,人怨神,神无应,人哭神,神无应。

    乱世颠覆,人众叫天喊地,哭神拜佛,神端坐云端,垂眸不见世态人情,悲天悯人。

    不久,人作乱,砸庙毁神像,弑神杀同族,致人间真正大祸临头。

    然也因乱世,人王起,此后乱世结,国家立,洪荒时代终结,人皇时代开启。

    今神树绝断,天梯损毁,神离人间,不问世事,不复昔日神人共乐。

    地上人为主宰,神高居九天云端。

    盖人为万物尺度,审判万物,或为之借口吔?

    ——引自张氏兄妹《天地古传说杂编·第一卷人族—卷首语》

    位于东曦陆的南方,所属辰曦国之南。

    辰曦,晨曦也,取太阳升起之处,黎明后的微光,长夜将明……之意。

    从阳光开始照耀到此处之前,这里就被十万座大山割裂成一座座深谷,地上幽绿的森林蔓延占领着这里,凶猛巨大的动物盘踞杳无人烟之地。高温难消,浮云群居。

    天上时而光亮着,就下起细雨,数不尽的雨和因腐烂而生长的白毛与菌类是这里常见的景象。

    人们爱这雨,恨这雨,怨这雨,喜这雨。

    雀鸟镇如同许多南方小镇一样,埋在一座又一座大山中。狭小的人族城镇在大山间夹缝生存,愈演愈烈,起初,人们沿河而居,然后迁居至地势更开阔的平原,最后,他们走进了危险的大山中,顽强的生命力让人生活在世上各个角落,遍布天下五大陆,还有海上各个数不清的小岛,甚至汪洋深海下。

    雀鸟镇因地理位置好,人口众多。其中雀鸟镇东方有条从雀鸟山流下的叫妁河的江流,河流孕育生命,铺设平原,于是在此诞生了微小的火苗之种。

    早年间由于种种原因,天相异常,北方干燥之地洪水,南方江南水乡大旱,西方连续落三年大雪,东方日出之地,该是看见日出日落最早之地,却是十二时辰中连续十个时辰长夜。

    北方因守河界人看管不力,天河冲破天壁倾倒人间,致使人间大洪水泛滥,十二玉女和一众神仙下凡,治理天河之水,走向四方,斩妖除魔,帮助流离失所的人族重建文明、重铸家园。

    为避洪水,从北方远渡重洋而来的北方人来到南方,与当地被他们称之为“南蛮人”的景人共同生活,经过数代通婚与干戈,北方人于兹定居下来,称自己为“北海遗民”。

    雀鸟镇上,有个张府。

    历代张府掌家之人皆是有勇有谋之人,十三男五女,靠着自己的手段与头脑还有前人之财逐渐积累下诸多财富。自古道有钱便有势,有势钱便如吃饭喝水般正常。兴许是天高皇帝远,原本张府的三进的院子愣是改成了五进,渐渐地,雕梁画栋,朱楼亭台,竟是不比一般人家。

    张氏虽有钱,比之同侪,却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会有年年布粥心善之举,而且极其尊重读书人,也许是因为这样,他们在雀鸟镇的名声是极其好的。

    年岁久了,张氏也成了当地世家,人们多称其为雀鸟张氏。

    张府府内藏书多矣,张氏也不吝啬,在镇上建起一栋五层楼阁,后改成八层,取名“汲水阁”,取看书之过程,犹如汲水的意思,专放张府自祖上开始的藏书,范围广泛,分了七个区。

    只要是读书人,能认字的,尊重知识的,都能进来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

    汲水阁是雀鸟镇上最为显著出名的建筑,“雀鸟腾飞望长空,汲水楼上闻墨香”,来雀鸟,不见汲水阁,就如去玉京城,不看琴丘皇陵,就如去楚王城,不登望仙台。

    “

    神仙居,堕仙居,神陨仙殇世事移,明珠碾作泥。

    北风吹,东风吹,尔看桃源神祀悲,亦同天地悲。

    那是从顶楼传来的声音,伴随着滴滴咚咚地踩地板的声音。

    “小神仙又在唱歌了,一年一度,总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因岑看向来汲水阁的张氏兄妹,笑着与他们解释道。

    “小仙童?”张宝宁听见那个歌声了,干脆停了下来,想要听清楚内容是什么。

    在外人看来,汲水楼只有八层,其实它有九层。第九层在八层之下,是个奇怪的楼层。第九层并非什么人都能上的,就连张宝宁,如今张家掌权人张学轼之女,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张宝宁仰头看向楼上,只是这楼层被层层古木挡住,她看不见梁木之后的景象。

    她看向哥哥张宝游,只听张宝游对因岑说:“小仙童这样的症状持续很久了吧,我很久以前就听他只是唉声叹气的了。自从七年前开始,逢每年此时,总在第九层唱同一个调,可是没人听得清楚他唱的什么。”

    “你们总在汲水阁待,从不好奇他唱的是什么吗?”张宝游看了一眼因岑,和已经上去三楼,见身后无人,又折返回来,一脸羞愧的奕聪。

    “我们好奇,但我们见到小神仙的机会,远比我们在这汲水楼更上一层楼的概率还要渺茫。”因岑说。

    “他只跟紫竹笔仙和在地下那位前辈来往。”

    “小仙童现如今好大的脾气,从前还平易近人呢。”张宝宁粲然一笑,“我去见见小仙童。”说罢就要提起裙子往第八层去。

    “宁宁。”比张宝宁大七岁,今年十九岁的少年郎,她的兄长往楼梯上一站,拦住了张宝宁,“我们来这里是找人的。而且你所说的小仙童平易近人之事,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哥哥,不用你说,我知道这事。”张宝宁不开心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陈年往事了?”

    张宝游一脸你最懂我的眼神看了一眼张宝宁,点点头,一边与张宝宁同因岑和奕聪上三楼去,一边说:“我只是想让你记着,小仙童所作所为皆有因果,你莫要再去扰他。你出生时他溜出汲水阁见过你,就在张家祠堂。当时张氏老人们看见他,皆大惊失色,却又大喜过望,他们以为汲水阁里的几位仙人是因张氏先祖之荫,又或是多年以前,张氏出过修仙者,有仙缘,才能让他们留下,可是汲水阁的仙人们从来没有进过张家,他们居汲水阁中,却不为张家所用,也不为张家所有。他们留在这里,有自己的原因和目的。我还记得那时小仙童看见你之后,却望着南方疯狂大喊‘错了错了’,使得张家先祖牌位全都倒下,只零零散散还立着几个。他那副癫狂神色,我至今难忘。我们凡人,跟他们相处太久,总会生出因果,所谓因果,过去现在与未来,恰如一尾银鱼于水中游,是尾也是头……”

    他们缓步而上三楼,等到三楼看见此番他们要找的人时,张宝宁连忙止住张宝游接下来的话:“好了好了,不说了。哥哥,你看那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因岑和奕聪见他们已经找到人,转身便上五楼去了。

    七百七十年前汲水阁遭人故意放火,虽得镇上之人轮流救火,却也使书籍损失大半。那会儿是张继善当家,他虽善,但不愚善,得知此事大发雷霆,设了新规,今后入阁之人,都得搜身,且沐浴更衣,换上张府准备的衣物方能入阁,如若不愿,但请自行离去。

    汲水阁中书籍,张氏先祖早就料想会有今日,许多孤本都抄有复数,存留北上玉京城另一处。

    经此一遭,张继善命人马不停蹄前往玉京城再抄书,把缺了的书籍通通补上,而且其余书籍,也都再抄,以防万一。

    兄妹二人看向书架之间,躲在众人身后看书,赤着脚,着白衣,簪一朵红色芍药的少女。

    她轻轻翻动书页,缓慢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籍。

    “那就是罗红芍。”张宝宁抱着手臂,笑着对张宝游说。

    “五年前我和她在汲水阁外相见,她虽衣衫褴褛,状如乞丐,但是手中拿着一朵干净漂亮,还带着露珠的红芍药。她问我她能不能进此间读书,我说当然可以,后来她以一朵红芍相赠于我,我很喜欢,但是后来被你赢去了!你不要脸……”

    张宝宁兀自说着,没注意到自己兄长的目光已经呆迷住,等她反应过来,张宝游已经走去和罗红芍搭话了,并且熟练地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纸和笔。

    他们有说有笑,让张宝宁对罗红芍一向不苟言笑的印象给打破了。

    “……”

    他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张宝宁挤进去,推开她的兄长,说:“你又骗我!”

    汲水阁向来是前四层人多,张宝宁的动作与声音惹得众人看向她。她也不是脸皮厚的人,何况此处是看书场所,她熟练地弯腰道歉之后,气恼地看向张宝游:“你不是说正事吗?早知道我不跟你来了。你又骗我!”

    张宝游想要拉住自家妹妹,结果被张宝宁睁着杏眼瞪着,就不敢再有所动作了。

    罗红芍看了这对兄妹一眼,对张宝游说:“你得空了再来找我吧,我随时恭候大驾。”

    又对张宝宁说:“宁宁,再见。”

    “红芍姐姐再见。”

    她走去三楼的另一头看书去了,剩下张氏兄妹俩大眼瞪小眼。

    “我要回家了,我本来是要去云水镇看烧火的,只要我把那条破裙子修补好就可以了。你浪费我的时间。”

    “这怎么能叫做浪费时间呢?我觉得这是大事啊。我本来打算让罗姑娘与我说说她的故事的,然后我记下来。”张宝游把自己的册子拿出来给张宝宁看,“你看,其他人的故事都很有趣,要是记下来编纂成书,必会流传千古。”

    “别人都是记载王侯将相,就你记载市井小民,我觉得你的书以后会变成厕纸的。”

    张宝游被此话噎到,把册子来回看了几遍,卷收回原样,放进衣襟之间,轻咳两声,道:“你……你不要再说了,文学来源于生活,我相信以后会有人慧眼识珠,懂得我所写东西的价值。”

    “反正我不懂你说的价值。我与你不同,我以后是要编写天下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的,前人的此类故事整理零散,从无系统体系,我要做那第一人!”

    “那我收集的资料你会喜欢的,回去后我把那些东西整理之后送去你院里怎么样?”

    “好啊。不过我还是要回家,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吧。”

    张宝游还没来得及拉住张宝宁,便见她匆匆跟张宝游道别,就一溜烟地跑下楼去。

    看烧火之事迫在眉睫,赶紧回去把那条破裙子缝补好,就可以去隔壁云水镇了。

    汲水阁中众人一直以来都见张宝宁,知晓她身份,也知晓她偶尔会风风火火,见她着急忙慌地离开,有些平日与她相熟的进入汲水阁看书之人,都与她说了再会,而她也礼貌地笑着回了再会。

    只是方才下到一楼,她推开后门之际,一阵风卷来,迷晃人眼,她踏出去的脚步蓦地收回,汲水阁后院的几转长廊之后,便是张府的后门,可她没入长廊,却被风卷进了汲水阁在众人口中神秘的第九楼。

    汲水阁第九楼里,书籍众多,塑着封,每一本都泛着黄,完好无损地放在每一层的书架上。第九层的书与其他八楼的书多数并无二致,少数是居于汲水阁中的修士仙人所找到的孤本,后来一本又一本,全都被三山书仙童和紫竹笔仙送进了第九层中。

    张宝宁看见梳着双髻,外表与她年龄相仿的道童拿着一本书,和背着一支巨大毛笔的,雌雄难辨的笔仙划界而坐。

    “小仙童!”张宝宁对今日能见到三山书仙童很是吃惊,方才被兄长所扰的心绪豁然开朗。

    张氏一族,除了几百年前得了仙缘的先祖,就属她和小仙童的关系最好。张氏对小仙童是持束之高阁的态度的,小仙童从不作恶,也从不做善,他来到此处,鲜为人知,除了张家人。

    外人都知张氏养有仙人,只是从来不知是谁,此仙人也从来不显圣。否则也不会使得当年汲水阁遭大火,毁去阁中藏书大半,而且张氏从来没有族人高寿,容貌依旧。

    汲水阁有秘密,是众所周知,只是只有上到汲水阁第五楼的人,才能听见此处的秘密。

    因岑与奕聪十年前就上了第五楼,此后十年,再也没有出过汲水阁,容貌也没有任何变化。

    张氏先祖当年建起汲水阁时,便在族中留言“能上汲水阁五楼者,皆是大材。今后定要以礼相待,尊敬再三。”

    因着先祖之言,张氏隐隐约约感到二人非同寻常,如同其他上了五楼的人一样,张氏奉他们为上宾,他们有什么需求,也派人出去帮忙,而不是由二人亲自出去。

    汲水阁的规矩是“阅尽一层书,再上一层楼”,但为何以五楼为界,又为何上到五楼之后的人张氏皆以礼相待,无人可知。

    张氏相隔几百年,再有族人能与小仙童有缘,自是大喜,只是他们也都忧愁张宝宁与小仙童走太近,怕他又哄张宝宁去修仙,自从以后音讯全无。

    当年张氏先祖张继善之幼弟张继楼便是如此,一去不返。

    “你找我有事吗?我很忙来着,不然我就和你在这里玩一会儿了。”

    张宝宁开心地走向三山书仙童,她叫三山书并不用尊称。

    家中人大多皆以“小神仙”或是“小仙人”尊称三山书,便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一人一个小仙童地叫着。起初张宝游也是称三山书为“小仙人”,后来慢慢地,随着自家妹子叫了小仙童。

    三山书从不在乎他人对他如何称呼,对张宝宁也是真喜爱,就如她对三山书一向也是喜爱。

    张宝宁对三山书不止是玩伴的态度,更是朋友与张氏一族的护家神。

    即使三山书与张氏族人都未曾承认过护家神这一身份。

    三山书曾说自己与祖上一个女孩很像,但他不说是谁,张宝宁也不好奇。张氏一族这么多年来,人数众多,就算三山书说了,她也不晓得那人是谁,她才不会专门为了这个名字去翻厚厚的族谱呢。不过这也让张宝宁知道他与张氏一族的渊源很深,张宝宁为此也格外尊重这个从来不会长大的仙童前辈。

    爹娘从来不与她说这个,许是因为幼时一事,他们对三山书存在了畏惧之心。

    “你看的什么书?”张宝宁弯腰看了一眼仙童手中拿着的书封,“《曦陆·异物志(图文简版)》……”她将书名念了出来。

    三山书是个皮肤白皙,容貌清秀的少年,外貌十三四岁的模样,他曾经浑身萦绕仙气,一看便非凡尘中人,后来他不顾建起汲水阁之张氏先祖,张思诺在弥留人间的最后的劝阻,将一身仙骨仙气尽数抽出,而后埋在汲水阁地基之中。

    可除了故去的张思诺,张氏一族之后再无人知他做的事,一直到张思诺当年所占卜之事成真,天南地北,所剩无几的张氏族人不约而同因为同一个目的回到了雀鸟镇,在汲水阁的遗址上,他们望着夕阳,竟然在日暮中看见最盛大的霞光,霞光中,隐藏着千百年前张思诺与三山书的故事。

    他曾着蓝衣,随着飞鸟映入张思诺眼帘,如今一袭灰衣,端坐在汲水阁的第九楼中,还是当年模样。

    三山书把视线从书中挪到张宝宁脸上,见她的笑容,也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很忙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这书给你了。回去吧,祝你玩得开心。”

    “哎哎,等等……”

    张宝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三山书就把书塞给张宝宁,然后让她回到了汲水阁的后门。

    方才那面像是恍惚一梦,张宝宁手中拿着三山书给她的书,见书页页面停留在东曦陆--湖州-清水城-云水镇,其上画着云水镇最出名的是一朵花——据说具有极高药用价值的云水莲。

    哎呀,小仙童是不是偷偷用仙术偷听我心里话了。他怎么知道我要去云水镇。

    张宝宁合上书,拍掌自言自语,往张府后门方向走去,道:“他是小神仙嘛,自是知道我要去云水镇玩……”

    张家大院后宅内,有一处临湖的亭子,湖内上一年的残荷枯枝还在里面,碧波轻漾,湖中豢养的锦鲤时不时出来换气,湖面上常起白色的泡泡。

    那水常令府中的孩子不适,他们都说这里面臭得可以熏死人,可是实际上,这池子半年修整一次,确是没什么味道的,而且水也不似那样浑绿,孩子们嘴上如此,幼时却也把这当成一个玩耍的地方,尤其夏日荷花再开时,划着小舟去摘莲花莲蓬,那漾开的笑脸又说这池子开的花真好看。

    亭内,体态微胖,面容却是姣好的妇人坐在石凳上,她享受着桌上茶点,吹着微风,也算惬意。

    旁边摆了一张架起来的大绣棚,绣棚前坐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女孩手里拿着针线,双脚踩空,每次当双脚情不自禁微微晃起时,又被她强行按捺住了,她在母亲面前可不敢乱晃脚,以免说教,只得皱眉嘟嘴苦恼地看着绣棚上被撕扯出极大一个破洞的下裙。

    张宝宁才回来,就火急火燎的到她母亲的院里找她母亲说哥哥的事情办完了,快快快,把那件破裙子给我,我补好之后我们就出发去云水镇。

    还没有去云水镇,张宝宁的心思却已经飞远,罗云琦只得耐心教张宝宁把自己衣裳重新缝好,身后罗云琦的贴身丫鬟端着木盘在一旁偷笑。

    “你看你,心思都不知道飞哪去了。你要去听云水镇上从北来的那一班子搜集来的奇闻轶事,要是再不快些,这明日最后一天的场次就要散去,你便要后悔莫及了。”

    “娘,你明知我想去,还在那里埋汰我,都怪我大哥,浪费我时间。也怪我,我不爱女工,这衣服都破了一个洞了,丢了便是,你却还是叫我缝好再穿,我若缝得太丑,你怕是又会骂我,责难我怎么整日跟个疯丫头似的。”

    此话说穿了罗云琦某些心思,她却强作镇定,她是希望张宝宁能够学会女红的,便说:“我骂你做甚,那是你的衣裳,是你以后还要穿出去的,要是缝得丑,那不是你自己的缘故吗,叫你绣朵花,你绣成毛毛虫。”

    罗云琦站起身,走到张宝宁身后看她绣的花,不禁摇头。

    “便是咱家再多钱,也不得这般挥霍,要是你每坏一条裙子衣裳便丢弃,照你惹是生非的速度,我们家怕是要完蛋了。你比你哥哥还要闹腾。他爱读书,但是更爱骑着马出去瞎晃。他说他是去走访民间,取材于民,我知道他最近又想了个好东西,想为百姓们收集故事诗歌那些东西订装成册,他说他将来要去考取功名,回来为雀鸟镇上百姓服务,不过首先他想先将老百姓的故事写出来。千百年来,鲜少有读书人写老百姓,他说他想做第一人。他向来是个想什么便做什么的,不然也不会明明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娘,我说了,不要将我与哥哥比!”张宝宁蓦地生气了,将针扎在绣棚上,“我知道哥哥优秀,可我也优秀。我和他不一样,他想为市井小民写书,想考取功名,我虽也想写书,但我和他的赛道不一样,我是要做诗人的。”

    “还有,咱家钱财哪里我一个人就能败完的?大哥才是那个乱花钱的人,外面的人都叫大哥‘散财童子’呢,因为他总是花钱买别人的故事,看见可怜的人就忍不住把自己身上的钱给出去,而且你和爹不是总夸大哥这样子有先祖之风吗,啧,‘钱去了,在有用的地方,才能生出更多的钱’。”女孩哼了一声,不甚在意,重新把针拿起,努力把裙上毛毛虫改绣成一朵花,或者一只蝴蝶那样。

    罗云琦沉默许久,随后只是嗔怪女孩,抚摸着已凸显的肚子道:“你真是越发牙尖嘴利了。我倒不反对你像你大哥那样做个‘散财童女’,只是你那样子,你的小伙伴们都打趣你是个书呆子,还是个‘一毛不拔,讨价还价的书呆子’。”

    “哼。他们卖的东西明明溢价,不值那个价格,有些瞧着我是个孩子又有钱,蒙骗我的多着呢。我的钱可以给穷人给乞丐,但是不能给奸商。我不能助长他们的臭脾气坏价格。”

    “可是市场价格不是你这么做就可以左右的,那些都是商会制定的。”罗云琦哭笑不得。

    “商会!我还以为没这东西呢!那市面上那么差劲多的东西是怎么流入市场的?”

    “不是所有商家都能进入商会的……”

    “那还要商会做什么?”

    说罢,张宝宁做了个鬼脸,继续手上动作。

    罗云琦瞧着她这样,也不说什么了,头有些嗡嗡的,提裙说要回去休息一会儿,等着张宝宁把裙子缝补好再去寻她。

    为了快些去云水镇上,张宝宁在侍女的帮助下,用了一炷香时间缝缝补补,又缝又拆,才把这叫尖石撕裂的洞给用花填补好。

    抱着侍女说了谢谢,张宝宁蹦蹦跳跳绕着院子舒展筋骨几圈才好,接着她便抱着下裙欣喜地去寻母亲:“娘,我好了!我好了!快去叫人准备,我要去云水镇了!”

    隔壁镇名叫云水镇,多数高耸尖利的山峰在大山深处矗立,春冬云雾缭绕,多降水,如梦如幻,水雾氤氲,云水镇有座云山,有一条人为铺就的石径经过浓雾通往深山,不知浓雾深处有什么。

    云水镇青砖黑瓦,好山好水,却是个有些阴郁与贫穷的地方。比之雀鸟镇与云乡镇,占了人多的优势,经济方面却没有其他二者好。雀鸟镇偶有下雪时候,虽然大多时候过不了夜。而云乡镇每年冬天都会下雪,雪从来下不到云水镇。云水镇最为出名的唯有一山——云山,一花——云水花,一人——文学大家蔡荃蔡人王。云水镇曾经也小有名气,可却又因种种原因,最终默默无闻。

    张宝宁和妇女带了几个奴仆,一路坐着马车到了云水镇。

    一路上,张宝宁都表现得格外兴奋,只是看着窗外与雀鸟镇别无二致的山与水,渐渐失了兴趣,睡在马车中。

    再醒来,已是傍晚,到了云水镇。

    她们住在云水镇最好最大的客栈中,旁边便是镇上最大的酒楼。

    那天夜里,张宝宁翻开了从雀鸟镇带来的书,那本三山书给她的叫《曦陆·异物志(图文简版)》的书。

    最终她什么时候睡去的,连她都不知晓。

    她只知那日疲累,而云水镇上的夜市热闹,在半夜里闯进了她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