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0，天气：晴，罗德岛

    和蔼的朝阳照穿舷窗，越过干冷空气的扬尘，落在塞雷娅满是泪痕的脸庞上。

    睁开橙净的双眼，她第一眼就向她左手腕的智慧表看去。

    从乱成一团的杂物堆中坐起身，伸展了下因为姿势不良而僵硬的身体，尤其是被压在下面的尾巴。

    迅速将杂物归位，收齐，装箱，与过去的记忆一同塞回床底最深处的角落。

    瞥了一眼桌上的化妆镜，骨白色的长发乱翘打结缠在猗角上，透明的莱茵防护衣皱的像塑胶袋似的，整个人简直跟雪莉一样乱。

    今天是定期会议，得尽快恢复才行。

    解开莱茵防护服，更换紧身运动服、保暖衣与贴身衣物，穿上白衬衫，打上橘色领带，盥洗，打理仪容。

    检查手机讯息，最后在穿衣镜前换上深蓝底的罗德岛制服，然后让自己恢复平常在罗德岛时常用的严肃表情。

    关起供暖，推开舷窗，让刺骨的冷空气流进房间。

    昨晚的雨似乎在深夜转变成了一场雪，窗外白的有些刺眼。

    探出头，清风吹拂，罗德岛正以大约二十节的航速横越雪原。

    阖上窗户留下一条缝隙，塞雷娅看了一眼手表。

    07：12

    嗯，出门吧。

    在玄关只有两双鞋在柜外，一双是战斗用的机能短靴，另一双则是简朴的合成皮制长靴。

    套上长靴，顺手带上盾牌，塞雷娅推门出去。

    对了，今天是圣诞夜呢。

    快步经过走廊，塞雷娅来到了充满圣诞节气氛的交谊厅。

    年轻的干员几人成团，悠闲的聊天打闹。

    较为年长的干员则聚集在暖炉前，随意的坐着，偶尔聊个几句最近的行动或新闻之类的话题。

    不过只要是看见她的人都会停下手头上的事情，并向她点头示意，而她也会礼貌性的回礼。

    这幅景象似乎触动了她心中的什么，起初只是细丝涓流，但随后，回忆如涌泉般止不住的涌出。

    安全科好像什么人都有呢。

    望着形形色色的员工，头发又长了些的瑟琳娜好奇的拍打着尾巴。

    只要有意愿，安全科就会收。

    流浪汉清楚大街巷弄，残废也能处理文书。

    塞拉果决的答道。

    当然，报酬取决于能力与态度。

    这点，罗德岛也一样呢。

    想到这里，塞雷娅别过头，继续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罗德岛至今仍有不少空间还没被挖掘，基础建设也还在更新，因此走廊不时会施工封路。

    就连办公空间都还没全数完成，这也造成了她仍在房间办公的状况。

    止不住也停不下来，塞雷娅干脆就让自己的思绪随意在回忆中游动，寻找着过去与那个人相关的点点滴滴。

    碳素？

    煤炭的那个碳？

    瑟琳娜不解的向塞拉问道。

    一种革命性的新兴材料，用以取代现有的钢构混凝土建法。

    轻盈坚韧，且抗化学腐蚀，最重要的是它易于生产，因此价格低廉。

    相信它最终会取代大部分的建材，并使得工业领域进入与结晶时代媲美的新时代。

    塞拉自信的答道。

    嗯。

    被她说中了呢，要是她还活着可能就会是现今最富有的人类了。

    经过一捆捆走廊旁堆放的碳素砖，塞雷娅保持着扑克脸，默默的想道。

    经过食堂前人来人往的走廊，塞雷娅向服务生点了三明治和咖啡当作早餐。

    然后额外弄了一杯热巧克力进保温瓶当作等一下训练新进干员时喝的饮料。

    找了个位在相对安静角落的座位静静的用早餐。

    红茶还是咖啡？

    咖啡。

    在地下穹顶的一座人工湖泊中，一座维多利亚式庭园悬浮于其湖心。

    瑟琳娜与塞拉两人悠闲的享受着下午茶的歇息时间。

    虽然现代人没有咖啡不行，但我想红茶才是最适合我的饮品。

    瑟琳娜只是点头以表理解，此时的她相较过去更加精瘦、强壮，眼神也锐利了些。

    接下来是新进干员的训练。

    要注意不能用塞拉那套才可以。

    记得第一次用的时候引起了不少抗议，但我明明已经把程度降到男爵的级别了。

    在前往训练室的走廊上，瑟琳娜打开手机，确认了下接下来的行程。

    不过仔细回想……

    这是哪里……

    奋力睁开一只眼睛，瑟琳娜觉得自己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

    意识模糊。

    一只眼完全没感觉。

    猗角好像断了。

    四肢只有上肢能感觉到像火在烧的痛楚，下肢简直像整个被放在窑炉里一样烧痛。

    安全科医护部喔。

    银白的瞳眸俯视着瑟琳娜，塞拉温柔的将手放在她瘀青的额头上。

    妳只撑过伯爵的训练等级喔，后面还有侯爵跟公爵等着妳呢。

    就此，瑟琳娜就变得有点讨厌微笑。

    我…

    果然是天才吗？

    塞雷娅这么想着，放开了右手脱臼的实习干员，让医疗干员帮他接回去。

    只要惯用手无法使用，敌方基本上就没有威胁了。

    当然，有些人能用另一只手、脚、头，甚至任何其它附肢来战斗，所以在战斗时一定要注意。

    呃！

    恶……

    腹部被击中，瑟琳娜瘫倒在墙边，痛苦不堪的呼吸着。

    能想到要限制我的行动，战术配合算是进步了，但下次要记得；敌人不是只有四肢。

    全身像卷了圈棉被一样被源石技艺束缚着的塞拉用尾巴指着、严厉的斥训着他们，因为他们刚刚才被这样的她全数放倒。

    是……

    跟其它先前就被击倒的安全科干员一起，瑟琳娜虚弱的回答道。

    塞雷娅女士，能请教您的源石技艺是在哪里学的吗？

    我从来没有看过能那样精巧的应用工业技艺的人。

    刚示范完某些源石技艺的应用，打开保温瓶想喝口热可可。

    贵格·菲尔斯，年轻的男性菲林族术士干员就好奇且礼貌的靠过来向她提问。

    是以前在大学学的，不过你也看见了；这类工业技艺的运用难度很高，就算是我也只能做到约略控制范围、大致改变化学结构的程度而已。

    而且战斗实用性在这之前都很差，所以不建议你学。

    塞雷娅盖上保温杯盖向他建议道。

    那么您又是为什么选择这种技艺作为战斗手段呢，明明不好用？

    菲尔斯追问道。

    那是因为我本来并不是要成为战斗人员，只是向往到莱茵生命工作成为一名研究员罢了。

    塞雷娅静静的答道，注意着不让动作曝露出自己的情绪。

    那又是为何会成为防卫科主任呢？

    他再度问道。

    ……

    怎么了吗？

    没事，只不过想起了一些过去的回忆罢了。

    好了，休息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将保温瓶放回椅子上，塞雷娅轻轻将话题带过。

    训练结束。

    宣布解散后塞雷娅留下实习干员，独自离开训练室，此时已经是午餐时间。

    午餐吃哥伦比亚式的圣诞特餐，塞雷娅在回房间的路上先打了通电话给雪鸮。

    塞雷~来找我要安慰吗？还是来问赫默的事？

    电话的另一头传出了雪鸮睡眠不足，软趴趴的声音。

    不是；昨天妳不是说新办公室启用了。

    是在水准面下三层的什么位置？

    喔~

    那差不多是在“班级”正下方的那个地方。

    班级？乌萨斯学生自治会那边吗。

    嗯……

    谢了，雪鸮。

    不待另一头的雪鸮进入休眠模式，塞雷娅挂断电话。

    会经过格拉斯哥帮那边，把礼物给她，顺便久违的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回到寒冷的房间，把盾牌靠回墙边，将一个塑胶袋包装的包裹放进昨天打包的纸箱。

    今年也……

    犹豫的拿起桌上精心包装的礼物盒匆匆塞进制服口袋，最后清点了手机里的物品清单，确认东西都带上了才再次离开房间。

    自从伦蒂尼姆事件之后塞雷娅就与维娜失去了联系。

    十几年过去，两人再次于罗德岛相遇。

    即使彼此认识，她们平时也几乎不会互动，只有偶尔才会跟对方打个招呼，稍微互相回忆过往的点滴。

    即便她看似不近人情，但塞雷娅清楚她的真心还是热情的，只不过慵懒了些。

    毕竟是当了几年的姊妹，情感与默契也是没这么容易抹灭的。

    如今她也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淑女了。

    这么想着，塞雷娅到了推进之王的房门前敲了门。

    进来吧。

    酸甜的气味飘进塞雷娅的鼻腔，连开口都不用，推进之王早就从敲门声认出了塞雷娅的身份。

    进到房间，典雅朴实的装潢印入眼帘，维多利亚式风格的橡木家具简洁的摆放在房间中，格拉斯哥帮徽的针织挂毯明白的挂在入口对面铺上格子花纹壁纸的墙上。

    基本上任何进到她个人房间的人都会觉得讶异，为何一位街头帮派领头的房间会如此雅致，简直就像是一位贵族千金的闺房似的。

    然而在塞雷娅的印象中，她以前的房间要更华丽的多。

    怎么了吗？

    推进之王，维娜咬着她喜爱的恰帕加牌棒棒糖，优雅独自在木书桌前读书，而她的战锤就安静的靠在一旁。

    亚瑟王传奇。

    在读旧世界的藏书吗？

    露出只有在少数人面前会绽放的笑容，塞雷娅放下装满物品的纸箱，跪着打开了纸板。

    嗯，去跟博士借的。

    总觉得里面的主角让人有种熟悉的感觉，明明没打算要做王，却因为命运而花了他的一生来当众人的国王；同为受到命运摆布，捉弄的人，我感同身受。

    头也不回，维娜继续阅读着老旧泛黄的书籍，一边微微晃动毛绒的尾尖。

    这样吗……

    结束话题，塞雷娅轻柔的从纸箱中拿出了某样塑胶包裹的东西。

    今晚有圣诞节的庆祝活动，我猜妳一定打算就这样去参加吧？

    嗯，反正我也没舞伴。

    找因陀罗不好吗？

    因陀罗她不会跳舞。

    那博士呢？

    阿米娅现在脚很痛。

    ……

    塞雷娅双手拎着一袭特地为了维娜在龙门选的墨绿色礼服，为自己的调查不足感到有些懊悔。

    抽出口中的棒棒糖，维娜转头过来看着塞雷娅，并用绿色柠檬口味的糖果指着她。

    不然我跟妳跳？

    还是不要比较好，我很久没跳舞了，况且我也没有礼服。

    虽然维娜的提议还真的让塞雷娅颇是心动，但她仍果断拒绝了她的好意。

    收起笑容，塞雷娅折起礼服放到一旁，起身准备离开。

    是因为要保护我的安全吗？

    冷不防的，维娜向塞雷娅丢出一句。

    我好歹还是公主兼任妳的妹妹，那场灾难后在街头打滚了那么久，帮派战斗、追捕是不缺，但刺客、毒杀、意外却一次都没遇过，甚至在被迫离开伦蒂尼姆后还能知道罗德岛的存在，并顺利到达，妳真的觉得我还察觉不到？

    虽然不动声色，但塞雷娅能从维娜细微的肢体语言察觉到她像在锅炉沸水般的怒气。

    维娜…

    刻意错开排班时间和战斗队伍，减少和我的接触时机，必要的命令也都是让其它干员来找我。

    就只有需要我的时候才会来找我聊天，我不是妳抒发感情的管道。

    我不是物件，我是人类！

    起身站在塞雷娅面前仰头直视着她，金棕色的毛发竖起，强而有力的肌肉鼓动着。

    维娜，气愤的像猫科动物一样露出她的犬齿，几乎要发出狮子特有的吼声。

    我不想只是任人摆布，待在妳计划的牢笼中安渡一生。

    就算身陷绝境，我也想将自己傲然挺立的身姿，永远的刻划在重要的人眼中啊！

    惊讶的睁圆了清橙的眼，塞雷娅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抱歉，有点激动了。

    收起外露的气焰，服贴毛发，维娜坐到床上默默含着棒棒糖。

    我才是…

    抱歉，当初只是想着执行计划，没顾及

    ……

    妳的感受。

    语塞，塞雷娅皱着眉头，垂着尾巴，硬是卸下脸上刚毅的面具，握紧拳头，小声的向维娜道了歉。

    但是……

    不，我也知道妳为我的安全做了多少，也知道在政治局势中自己顶多只是棋盘上的王，然而……

    我不容许自己在他人奋斗时袖手旁观。

    即使仅此一句话就能令人理解维娜并非平凡之身；无论在街头打滚多久，街头尘嚣终究无法掩盖非凡举止。

    举手投足都向在场的人们昭示她的不凡，这也是塞雷娅将她引导至罗德岛的原因之一。

    但真正的强者总是身在风采与风险之间，永远都是保护而非被保护的一方。

    在规避风险的同时，我竟然忽略了她本人的前程和感受……

    懊悔着自己多年来的僵化与不近人情，塞雷娅将头撇到一边，再转而面对维娜，摆回一副严肃的表情。

    决定将一切坦诚，塞雷娅缓缓开口。

    然而在突发事件与情绪的影响下，她并没有察觉到；房门外传来了极为轻微的呼吸声。

    这里孤立隔离，龙蛇杂处。

    从榭拉格的圣女到贫民窟的孩子，罗德岛都能全心接纳；就算因为不凡的举止而受到关注也几乎没有人会过问妳的出生。

    同时也受到罗德岛上层的间接庇护，干员的背景都被调查的一清二楚，要混进来刺杀妳也近乎不可能。

    因此我才冒着被探知过去的风险，在诱导赫默的同时将格拉斯哥帮引来罗德岛。

    但是…

    但是什么？

    …？！

    听见门外陌生而熟悉，与雪鸮一样睡眠不足的嗓音，塞雷娅顿时僵住，原本要说出的话语全数被抛诸脑后。

    瞬间反应过来，塞雷娅依靠长年训练早已成为习惯的原则将自己的表情与姿势恢复原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准备去应门。

    姊姊！

    维娜低吼，用亲昵的威胁提醒塞雷娅；

    这件事也一样，妳不能再逃避，是时候坦承了。

    面对事实与妹妹的提醒，塞雷娅理性的一面胜出。

    走过房间，她硬着头皮打开了门锁和两个维娜自己加上的锁头，拉开房门。

    午安，塞雷娅。

    午安，赫默。

    前莱茵生命实验室，医疗干员赫默双手叉腰瞪着足足比她还高上二十公分的塞雷娅。

    原本我只是来给推进之王小姐送公文的。

    把体检通知书举在塞雷娅眼前表明自己的来意，赫默无声的望着她。

    来吧。

    塞雷娅让出一条路给赫默进到维娜的房间中。

    她不发一语的走进房间，维娜的面前。

    推进之王小姐，下一次定期体检依约会在一月一号上午八点十五分，水准面下三层中段舰医护区三号医护室。

    注意事项都在通知单里，请仔细阅读。

    语毕，赫默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等一下。

    塞雷娅挡在房门口，看不出心中的想法。

    妳等一下有事吗？

    没有，但是塞雷娅，我跟妳还有什么话可说？

    听我解释！

    听好了！

    我不在乎妳跟推进之王小姐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自从那一刻起，我跟妳早就无话可说！

    妳再怎么辩解我都不会原谅妳，也不会让妳去见伊芙利特！

    我…

    喀嚓！

    就在两人的争吵一触即发的同时，一声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维娜，不，推进之王站在门口锁上了所有的门锁。

    在妳们冷静之前……

    一口咬住棒棒糖，穿着衬衫的推进之王扛着战锤站在门口，背后的阴影仿佛有某种野兽潜伏在内一般蠢蠢欲动。

    一个都别想走。

    ……

    看来没有别的选项了。

    妳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塞雷娅。

    两人妳看我，我看妳，终于由身为医疗干员，根本没有战斗能力的赫默先行开口。

    妳还有时间吗？赫默。

    这大概要花上不少时间来解释。

    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塞雷娅向赫默询问道。

    在晚餐前都可以。

    赫默拉了张木椅子坐下，塞雷娅也同样跟进，只有维娜仍守在门口，以锐利的眼神监视着两人。

    那很好，因为我要跟妳說的是妳所不知道的全部，包含“那个项目”的起源，还有比那更加深层的东西。

    望向窗外白茫的大地，塞雷娅开始述说她是如何进入莱茵生命，又如何成为一位防卫科主任的故事。